106.第 106 章
夏令姝從殿內出來,遠遠地就聽到一迭聲的挑刺。
這裏的花沒修剪啦,那裏的水不夠活啦,綠瓦不新,白牆不白,就連見着了人都要挑三揀四一番,最後望向夏令姝,撇嘴道:“我在外行走,經常聽人說起美人皇后如何賢惠,皇宮裏如何富貴,不知道的人還道你是住在天宮仙境,現在一瞧,我就覺得這皇后的寢宮還沒有我在外置辦的別莊雅緻。連人都傻頭傻腦沒點機靈勁。”
說話這般直爽的不正是夏家最為叛逆的夏令寐么!
夏令姝引了上去,執着她的手笑道:“堂姐怎麼來了?”
夏令寐嗔怪:“我不來,你的親姐姐就要鬧騰着來了。”
說起趙王那對夫婦的笑話,夏令寐就更加沒遮攔,倒豆子似的嘮嗑了好久。夏令姝耐心地等她說完,親自給她端上茶,笑問:“後宮尋常人來不得,你沒與人鬧事吧?”
夏令寐眼珠子一鼓:“我跟誰鬧矛盾呢?”頓了頓,賊笑道:“我是隨着我娘入宮給太后請安,然後才來了你這,放心好了,我不給你惹事。”
夏令姝望向謝琛,對方恭身道:“皇上與御史大夫汪大人在駢騰殿議事,命微臣引了汪夫人來與皇后說說家常話。”
夏令寐只是笑,對謝琛甩手道:“我們女子在說話呢,你一個外人不好聽着,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說完了我自然回去見太后。”這人,也太直爽了些。
謝琛脾氣甚是隨和,自行退了出去,又去了後院給宮人們看葯。
等身邊空了,夏令寐才說:“他是皇帝派來監視你的?”
“不是,他只是來請平安脈。”
夏令寐瞅她,一臉地不相信:“皇帝很多疑,對於夏家的人尤其如此,哪裏肯管你的生死。”話裏帶着不忿,“我聽大伯說了你去年的事情,沒能出去,真是可惜了。讓我說你這皇宮就跟我過去呆得那處一樣,是個牢籠,而皇帝就是看籠子的老虎。”
夏令姝笑道:“你難得來一次,我們說他做什麼。這一年你去了哪些地方?為何又見到了姐姐,她過得如何?”
夏令寐覺得苦澀,輕笑道:“我們都好,就你不好。對了,你姐姐讓我從萬郾城帶來了不少東西,有些是給你的,等太后那邊查閱過,就送來了。”按照規矩,任何臣子進貢給後宮的物品都是直接轉到皇后的手中。夏令寐鎖在了鳳弦宮不出去,一切事物就要經太后的手,在外人看來,這是皇后勢微的兆頭。夏令寐也是世家教養大的,哪裏不知道裏面的彎彎繞繞,當下說出來,就是為了試探夏令姝的反應。可她倒好,眼睛都不眨一下,壓根沒有什麼不平、委頓等情緒,看來是對皇帝死心得透底。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夏令寐緩緩地轉入正題:“其實,我這次是代替五叔送信給皇帝。南邊海灣海盜猖獗,積少成多,對商船殺搶掠奪更甚往年。五叔前些日子截獲了某些朝臣通敵叛國的證據,連同海上各國化成海盜搶奪船隻商貨,中飽私囊。”她嘆口氣,“五叔的殺性很重,想要發兵剿滅海國,鎮大雁朝國威。”
夏令姝對朝政有些了解,自我封閉之後,這才斷了對朝局的靈敏把握,聽了這些話她也不發表意見。
夏令寐握着她的手道:“作為夏家位置最高的人,你不能再躲了。皇帝沒多久,肯定要請你出宮。”
夏令姝笑道:“堂姐明明是從海上來,為何又去了萬郾城?”
“啊,”夏令寐訕笑,“其實,我是路過了萬郾城,聽你姐姐說想要藉著上貢的機會來看看你,趙王不同意。兩人爭執了好久,最後就變成我來了。”她喝了一口茶,笑道:“反正我是夏家最無用最清閑的人,又有一身武藝,跑腿這種活做着正好。”
夏令寐來了沒多久,果然夏家五爺從海域送來的摺子就到了,同時還有趙王請戰的摺子。說起趙王與皇帝的是非恩怨那是一日一夜都說不完,皇帝請了夏令寐去詢問了海盜的情況。夏令寐也算是奇女子,放着好好的御史夫人不做,只請下堂之後就飛奔去了五叔的地盤,隨着海船出海。為人膽大心細,容貌明媚驕人,性子還直爽潑辣,很得士兵們的脾性,沒了多久就飛來了不少桃花債。
大雁朝未婚男女之防並不是很重,世家女子中更有自小習武者,或出嫁武林世家,或者嫁給將軍女扮男裝隨軍出戰,也有江湖獨行俠。夏令寐出現在皇帝的駢騰殿,還大大方方的與眾多大臣們以禮相見,平和無任何柔弱嬌態,將自己所見所聞和盤托出。
如往常一般,但凡有戰事,永遠都是有主戰派和主和派,爭吵地不可開交。夏令寐彙報完事物,聽得太後來人說物品已經轉入鳳弦宮后,就施施然出宮了。
當夜,被吵得耳鳴目眩的皇帝一手抱着太子顧欽天,一手提着個黃金籠子,偷偷摸摸來了鳳弦宮門外。
連續拍了兩次大門,都沒有人應聲。顧欽天已經不耐煩,自己拖着皇帝尋去了平日裏他爬的狗洞,道:“找美人。”
顧雙弦看了看那隻容半大個娃兒鑽過的狗洞,再看看自己的腰身,果斷的搖頭:“這等狗洞哪裏是皇家子弟能夠去鑽的,我們繼續走正門。”
顧欽天不幹了,掙脫皇帝的手臂,幾下拱背伸腿就爬了進去,留下皇帝站在外面吹鬍子瞪眼睛,氣得半響沒法吱聲。
顧欽天熟門熟路地去了夏令姝的寢殿,脆脆地喊:“美人,爹爹,來。”
鳳梨等人正在伺候夏令姝沐浴,怎麼著也沒想到太子會這個時辰過來,遂抱着他一起進了浴湯,兩母子一起洗了個鴛鴦浴,小太子扭着小屁屁笑得咯咯地響:“浴,美人,光光的。”壓根將苦等他傳訊的爹爹丟到了九霄雲外。
夏令姝將顧欽天抱出浴池,拿着綢巾給他擦拭小胳膊小腿,對着鳳梨道:“那新的香粉拿出來,去痱止癢的那盒。”
鳳梨早已捧出一個白銀圓盒,上面精雕細琢了童子放風箏圖樣,打開蓋來,清香撲鼻,隱約有薄荷味。顧欽天伸出手指:“吃。”
“小饞鬼,難道沒有吃晚膳。”鳳梨再遞給她一個圓鼓鼓的毛刷,沾了些粉末,輕柔的抹在顧欽天脖子、腋窩、大腿內側,想了想,又扒開他的兩瓣小屁屁,抹了些上去。顧欽天爬起來,吧唧地親了她一口:“美人。”
夏令姝氣得冒火,一巴掌敲打在那半圓上,清脆響亮。顧欽天癟了癟嘴,改喚:“娘。”委屈的摟着她脖子,一起進了寢殿。
鳳梨又碰觸一大堆乾淨的衣裳、鞋襪,笑道:“娘娘親手給太子綉地衣裳總算能夠穿了,原本還想着沒了機會。”
夏令姝展開金色的小肚兜,上面綉着吐泡泡地肥龍,給顧欽天穿上。別說是鳳梨,就算是夏令姝也以為自己永遠見不到自己的皇兒了。最初封閉鳳弦宮之時,她一邊思念着孩子,一邊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做衣裳上,從太子在半歲一直做到了十歲,每一歲都有三套衣裳,足足縫製了半年多。她想着皇兒的時候,就拿出來摸索一番,想像下小小的,肉肉的顧欽天穿上它們的樣子,思念成狂。
“娘,羞羞。”小太子指了指她的鼻子取笑她。
殿外,張嬤嬤站在門口道:“娘娘,皇上在宮門口,要不要開門?”
陪在旁邊的眾多宮人都屏息凝氣地偷瞧她,夏令姝給孩子套上外裳,穿襪子。顧欽天不老實,在龍鳳床榻上滾來滾去,就是不聽話。夏令姝給他洗澡已經折騰累了,佯怒道:“過來,再調皮就將你丟給小鬼,讓你見不到娘親了。”
顧欽天並不是很懂這些話,可是看着對方的臉色也覺得凶凶的,爬過來兩步,揣測她的神色一次,再爬兩步,夏令姝一把拖着他的小胖腿:“將你送回給皇帝,別在這裏纏着我。”
顧欽天知道皇帝是誰,很小的時候八皇叔就教導過他,誰是皇帝,哄着他一聲聲念:“黃西。”
“皇帝。”
“細。”
夏令姝給他攏好衣角,抱給鳳梨,狠心道:“送出去。”
眾人驚詫:“娘娘。”太子難得來一次,而且還是晚間來,這是大家求也求不到的恩賜,皇后怎麼捨得與太子親近的機會。
夏令姝也不管眾人的疑惑,將孩子放到鳳梨手中,自己繞到梳妝枱前,拿着龍角梳一頓一頓地扯着發尾。女子年歲有多大,那頭髮就有多長,夏令姝長發墜地,髮絲都未乾透,梳得太猛,一抓就是幾根斷髮,嚇得鳳梨二話不說,困好顧欽天,疾速地去了宮門。
顧雙弦已經等了很久,耐心全失,一會兒想着夏令姝對他有恨,一會兒覺得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都放低身段地來見她了,歷來重規矩懂得給人臉面的皇后怎麼著也會見他一見吧?
當然了,作為皇后,無論如何也要擺擺譜,端一端架子,畢竟年前皇后與皇帝的那一場鬧騰已經弄的整個朝堂人盡皆知。反正,皇后的面子,他作為皇帝的也會顧及些。至少,兩人不爭吵,嗯,有話好好說。她性子倔強,爭強好勝,眼睛裏容不得沙子,他忍一忍,讓一讓也就沒事了。
皇帝,永遠必須以大局為重。
他每日裏卯時初刻上朝,大大小小地要與朝臣們眾多事情,每一項決定都要慎之又慎,容不得半點馬虎。午膳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胡亂吃了兩口,食不知味。下午批奏摺批得頭昏眼花,有時候更是被文臣們那些花里胡哨不知所云的摺子氣得胃疼。武官們直爽,不寫奏摺,直接跑來皇宮跟皇帝說話,說著說著就開始爭吵。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爺們,跟他一個文雅的皇帝吵架。誰地嗓門大?反正不是皇帝,他還喝着潤喉茶呢;誰地脾氣大?反正也不是皇帝,他發脾氣就是要砍頭的事兒,輕易不敢真正動怒,要動怒了那也是狐假虎威。
好不容易一天完了,他想着帶太子逗趣兩句,吃頓好好的晚膳也是不錯,純粹當作解乏了。好吧,嬪妃們也寂寞了,一個個變着花樣跟他偶遇。他也不是柳下惠,有幾次與嬪妃們都滾到床上去了,結果,對方嬌滴滴地戳了戳他胸膛,發表了若干讚賞傾慕之後,就開始提要求。她們也不知道過了這一村還有沒有這一殿,所以逮住機會就要給家族謀取點什麼。顧雙弦疲累之極的時候只想着疏散,疏散的是他的睏乏而不是他手中的權利和金錢。
一想到權勢,他又想起了今日主戰派與主和派地爭吵,頭疼,腿疼。提着金籠子,對着裏面的小傢伙嘀嘀咕咕。抬頭望明月,估摸着自己在門外呆了有差不多一個時辰了,皇后的架子也應該擺足了吧?
然後,門開了。
顧欽天鬼哭狼嚎似的手腳亂踹,一迭聲地喚“娘,抱。”
顧雙弦傻眼了:“皇后呢?”
鳳梨服了一服,也不敢回他。怎麼說?說皇后不想見皇帝,那不是找死么。她依依不捨得將小太子送到梁公公面前,等對方抱穩了,立即轉身,‘嘭’地一下,把門給————關上了。
顧雙弦一愣,半響,回過頭來問梁公公:“朕,剛剛是不是吃了閉門羹?”
“啊,”梁公公正遭受小太子的安祿山之爪,思忖了下,回皇帝:“皇上,也許您來地時辰不對。”
顧雙弦問:“有什麼不對的?”
梁公公謹慎道:“皇上,現在已經亥時三刻,要午夜子時了。”這個時辰,正好是皇帝招人侍寢的時辰。您老這會子來,擺明了是要與皇後行夫妻之事。
不得不說,皇上您的目的太明確、太招搖、太沒臉沒皮了。
顧雙弦勃然大怒:“可她也不能讓朕不進門啊?”吼得太大聲,沒一會兒,整個鳳弦宮的燭火都熄滅了。
宮門外,殘留下宮人提着的引路燈散發著昏黃地光芒,秋風一吹,連着人的衣袂都翩飛了起來。
月涼,人心更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