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上回發燒時,因為和沈培分手,心情一度極壞,避着不肯見人,那幾天都是文曉慧抽空陪着她去點滴。
從護士那裏打聽到高大夫的名字和科室,譚斌特意買了水果向他致謝。
乍一見到文曉慧,高文華驚艷至瞠目。譚斌注意到他的失態,向文曉慧擠擠眼睛,但壓根兒沒往心裏去。
不過是一面之緣,文曉慧沒透露任何個人信息,他是怎麼找上她的?譚斌十分不解。
文曉慧笑笑,“如今信息這麼透明,人肉引擎又如此發達,真想找到一個人,總會有辦法的。”
譚斌低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默不作聲。
因為文曉慧喜歡的異性,向來是精明入骨,並且出手豪闊的男人。
而這個高文華,似乎一樣都不沾邊。極普通的五官,沒有任何明顯的特徵,屬於面目模糊,扔人堆里就水乳交融完全看不見那種。否則以譚斌過目不忘的修行,不會見過幾次仍然印象不深。
就連他的名字,都是如此平凡樸實,高文華,沒有一絲花哨。
文曉慧明白她在想什麼,“譚斌,還記得大一時候的事嗎?有人出過一個選擇題,兩個男人,一個手裏有一千塊錢,願意在你身上花一百,另一個只有十塊錢,卻願意都花在你身上,問你選擇哪一個,記得嗎?”
“當然記得,我和你都毫不猶豫選了一個,唉……”想起舊事,譚斌搖頭嘆氣,“別人心裏這麼想可是並不說出來,就咱倆老實,說什麼貧賤夫妻百事哀,結果一直被人鄙視了四年,”
“什麼老實?你就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在別人眼裏,我們就是兩個勢利女人。”
“所以,你現在想試試二種?”譚斌看着她問。
“正確。”
譚斌遲疑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出來:“你確認,不是在浪費時間?”
“我不知道。”文曉慧垂下視線,手指下意識地轉着茶杯,“真的,譚斌。開始時只覺得新鮮,沒想太多。可是交往過一段時間,我發現,原來有人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發自內心以你為重,不會給你任何壓力,那種感受,完全是不一樣的,我很享受這感覺。”
譚斌努力回想着高文華的模樣,私下還是為文曉慧不值。也許唯一可取的,是他的笑容和整潔,還有那雙手,修長靈活,指甲潔凈光亮,典型醫生的手。
當然,也可以包括那兩條伶俐可愛的小金毛犬。
“好吧,Honey,恭喜你,希望他真的是Mr.Right。”
談話間服務生已經把飯菜上全,文曉慧舉起茶杯碰一碰她的可樂罐,“托你吉言,謝了,親愛的!”
“哼,看你春風撲面的樣子,那小子好運氣,撿了個大便宜。”譚斌猶自憤憤。
文曉慧托着下巴,笑里卻掩不去隱約的酸澀。她望着窗外的人流,慢慢說:“以前經歷過的那些,徹底忘卻不太可能,只能試着把它們打一個Package,扔到一個角落裏去,三年五年也許可以假裝忘了它的存在。不過怎麼說呢,它們讓你傷心難過的時候,也能逼着你想很多事,強迫你看透一些東西,也堅定一些東西,明白什麼值得堅持,什麼可以放棄。”
譚斌點頭,“我現在相信一句話,一扇門在你面前關上,上帝一定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
“你呢?你還好嗎?”文曉慧明白她的心事,微笑着問。
“談不上好還是不好。”譚斌照實交待,“看到沈培的消息,記起以前的事,心裏還是難受。按說股市裡有賠就有賺,為什麼這件事裏我卻看不到勝利者?就是程睿敏,他從來不說,可不代表他不介意……”
“喔,他這麼小氣?舉個例子來聽聽。”
“比如,他不想看到沈培的畫,卻不說在明處,就是找盡借口不肯跟我回家,後來我才醒過味來。”
文曉慧忍不住笑,“還好,正常男人的正常反應。”
譚斌抱起雙臂,連連搖頭,“說實話,我很擔心他。”
“為什麼?”
“這個人太……我形容不好,就是那種,表面上非常Open,其實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你知道我一直堅持鍛煉,就是為了能有個轉移壓力的方式。可他不一樣,平時滴水不漏無懈可擊,簡直沒有一點可供發泄的途徑,我擔心有一天……他承受到極限真的會崩潰。”
“那種家庭出來的孩子,多數都這樣,對人極度缺乏信任感,地位再高都沒用。”文曉慧篤篤敲着桌面,“說真的譚斌,對男人你總是母性泛濫,什麼時候能為自己多想一想?”
譚斌攤開手,做個無奈的手勢:“積重難返,我永遠做不到你的境界。何況,”她笑笑,“我真的愛他。”
“哎呀真能肉麻!”文曉慧捂着腮幫,做出牙疼的表情。
這頓飯一直吃到九點半才結束,告別時兩人貼臉擁抱,完全的西式禮節,看得飯莊門口的迎賓小姐一臉驚疑。
譚斌回到程睿敏的住處,已將近十點半。奇怪的是,李姐還沒有離開。
“小譚,”迎着她詫異的目光,李姐壓低聲音說,“小程在浴室摔了一跤,又不讓告訴你。我實在不放心,就沒敢走。”
譚斌臉上立刻變色,“摔得厲害嗎?骨頭有沒有問題?”
“自己能走,骨頭應該沒事。”李姐為她取出拖鞋,嘟嘟囔囔地說,“我聽到裏面一聲悶響,知道壞事,又不好進去,半天他才出來,臉白得嚇人。”
譚斌踢掉腳下的靴子,“人呢?”
“床上,像是睡著了。”
譚斌衝上樓梯,一把推開卧室的門,房內只有一盞壁燈亮着,程睿敏趴在軟枕上,身上還穿着浴衣,床邊櫃和地毯上四處散落着無數頁A4打印紙。
她躡足走過去,一張張拾起滿地亂飛的紙片,放在床邊柜上,剛要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程睿敏已經翻身坐起來,神色未見一點異樣,“你回來了?”
“你嚇死我了!”見他無恙,譚斌這才挨着他坐下,手按在胸口上,“怎麼回事?”
“今天話說得太多,有點兒累。”他靠她肩膀上,聲音疲憊,“浴缸里泡的時間又長,出來時腦子一迷糊,就滑了一跤。”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難得放鬆一天,我又沒什麼事。”
“摔哪兒了?讓我看看。”
“尾椎。”他一邊側身給她看,一邊笑,“當時真叫一個疼,摔得半天沒爬起來。李姐在外面倒是聽到了,可我什麼也沒穿哪,整個就是春光乍泄……”
譚斌小心按了一遍,見周圍並無異常,而他還有心思貧嘴,看樣子的確沒事,這才略微放心,
“明天去醫院照個片子,看有沒有骨裂,再讓李姐燉鍋豬尾巴湯,大補,就是當心哪天喝了雄黃酒,Biu一聲,大灰狼的尾巴就露出來了……”
程睿敏抓住她按在床上,只是笑,還未顧上還嘴,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開始嗡嗡震動。
他立刻放手,探身取過手機,譚斌趁機脫身下樓,先打發走了李姐,又從冰箱裏取出冰塊,裝在密封袋裏帶上來。
他還在通話中,聽起來那邊是他的下屬。
譚斌示意他翻身,把冰袋在自己胳膊上試了試,然後撩起浴衣放在他的尾椎處。
十一月的天氣,雖然裹着厚毛巾,冰袋一挨身,程睿敏還是忍不住咬牙,一把攥住她的手,一邊哆嗦一邊說話。
譚斌只能讓他握着,一遍一遍撫着他的背,等他僵直的肌肉慢慢放鬆。
收起電話,程睿敏對她說:“譚斌,有件急事要處理,周一我飛上海。”
“我好容易清閑一點兒,你又走了。哪天回來?”
“當天晚上就回。”
“當天啊,你頂得住嗎?我以前試過一次,特別累,腰差點兒坐斷。”
“沒辦法,周二一早要見人,周三還要去武漢和鄭州。”他想了想又說,“其實我捨不得你。”
“得了吧。”譚斌揉着他的頭髮,“奔命呢你?你下面那些人都有什麼用?”
“別侮辱我的團隊,懷疑他們就是懷疑我的眼光,他們大部分新加入公司,需要時間了解業務。”
“哼,怎麼不見你這麼護着我?”
“你吃醋了?”
“屁!”
“小姑娘說話不要這麼粗魯……哎呦哎喲……天下最毒婦人心……晤……晤……我是傷號,你這麼引誘我,極其不道德知道嗎?”
譚斌的回答是放開他的嘴唇和舌頭,挪過去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齒一點一點細細啃着,象磕一顆美國大杏仁。
程睿敏伸手關上了壁燈。
“為什麼關燈?”
“換個方式感覺你。”他用手和唇探索着她的身體。
快樂攀上頂峰的時候,她比以往更清晰地察覺到他在她身體裏的悸動。
她睜大眼睛,眼前卻有一片白光掠過,她的世界似在顫慄間停頓了三秒,感官失去一切功能,只剩下從腹部閃電一樣蔓延全身的溫暖。
漏*點退卻之後,她聽到耳邊的低語,“寶貝,你愛我嗎?”
“愛你。”她答得毫不猶豫。
周一例會,譚斌一次心不在焉地走神了。
程睿敏清晨七點就離開家,為了趕上午八點二十的航班。譚斌有點不安,又說不出所以然,掐着時間他該到上海了,便溜出會議室。
“我到了,有人接機,你不用管我,好好上班。”程睿敏的聲音從手機里傳過來,一如既往沉穩鎮定,簡單卻令人心安。
譚斌這才放下心,收斂心神進會議室,完全恢復狀態。
商務應答從周一正式開始,周五上午十點截標,只有四天時間。
戰略情報部門的同事正在做競爭對手的報價習慣分析。
根據歷史數據,幾家本土企業,在某些關鍵的投標中,都做出過低於成本價或者零報價的行為,不排除這次為了惡性競爭故伎重演。
眾誠公司,因近幾年逐漸參與國外項目投標,行為日漸規範,但卻熱衷於實物贈送,象超市的買一贈一,實際上也是一種變相的降價行為。
FSK,最讓MPL切齒且羨慕的,是他們的sales,總能設法搞到客戶的項目預算,而且特別喜歡壓着預算的baseline報價,在幫助他們最終贏標的同時,也保留了利潤空間。
一直沉默的劉秉康,這時開口說話:“和customer關係的遠近,這才是檢驗真金的標準。”
幾位總監都閉着嘴不出聲。MPL管理層向來強調守法合理,有些事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一個簡單的數字背後,有多少灰色地帶存在,每個人都清楚,就是不可能拿到桌面上掰開了揉碎了詳談。
譚斌在猶豫,她手裏捏着一個關於預算的數字,一次閑談中田軍偶然透露。但她無法確認是否真實和可靠。
那位戰略部門的同事結束Presentation后問:“大家有什麼Concerns和comments?”
沉默,暫時沒有人接話。這會兒一言之失,都有可能帶來無法預計後果的麻煩。
劉秉康的目光挨個掃視一遍,臉色極其難看。
譚斌知道他最近不太痛快。
自從CEO李海洋在總部找到支持者,MPL中國的內部形勢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少人在重新衡量兩人的對峙,不易察覺地調整着立場,李海洋的追隨隊伍日漸壯大。
只有四個銷售總監,因為劉秉康兼任銷售GM,和他是直線上下級關係,無可避免地蓋上劉氏烙印,跑都跑不掉。
地下流傳的閑言碎語裏,傳說有人已經私下向李海洋彙報工作了。
想到這裏譚斌微微冷笑,做為Sales,不以贏取合同為目標,反而把精力放在內部鬥爭上,她實在無法理解這些人。
她站起來發言:“有一個Risk,我必須提一下。FSK負責集採的銷售總監,是余永麟,他在MPL六年,熟悉MPL的報價工具,只要他拿到我們的設備清單,就基本能估計出我們的ListPrice,這是一個很大的Risk。”
ListPrice就是原始的報價,去掉折扣以後,才是真正的標底,FinalPrice.
劉秉康面無表情地看着她:“FSK拿到我們的List?How?”
“技術標已經在普達那裏了。”譚斌說得含蓄。
“OK,那麼我們從普達,能得到什麼?”
譚斌遲疑片刻,取出黃色的便簽紙,寫下一個數字,輕輕放在他面前。
“這是……”劉秉康神色終於有了變化。
譚斌點頭,表示他的猜測正確,接着又補充:“可是我無法確認它的來源是否可靠。”
“明白了,今天就到這兒。”劉秉康收起紙條,宣佈散會。
晚上回去,譚斌坐在程睿敏的書房,一邊拿着競爭對手的報價分析仔細琢磨,一邊等他回來。
他的航班應該十一點左右到達首都機場,眼看將近十二點卻見不到人,他的手機也一直關機。
譚斌等得焦躁,忍不住站起來四處亂走。坐卧不寧中沒聽到門鈴響,卻聽到有人怦怦怦地砸門。
她三步並兩步跳下樓梯。
門一開,司機攙着程睿敏進來,“來,搭把手,我去取電腦包。”
譚斌心幾乎跳到嗓子眼,“怎麼回事?”
程睿敏對她笑一笑,似乎想安撫她,笑容卻虛弱得一觸即碎。
譚斌扶着他挪到沙發上躺下,為他脫下皮鞋,鬆開皮帶和襯衣紐扣,“睿敏……”她叫他。
程睿敏靠在她臂彎里,嘴唇和臉色一樣雪白,睫毛低垂,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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