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五月下旬
游清微正躺在自家院子裏的柳樹下的躺椅上享受着閑適的午後時光。
和煦的風徐徐拂動青色的揚柳,帶來春末夏初的舒爽。
她側頭看着坐在身旁根雕茶桌旁沏茶的路無歸,微微失神。斑駁的光影穿透柳枝灑落在路無歸的身上又再穿透她映照在地上,透出幾分如真似幻,彷彿她本不該屬於這個世界,又因某種原因,她留在了這裏。
柳平村之行,她帶着路無歸找回了路無歸的魂,卻丟了路無歸的命。她炸了柳平村的乾坤陰陽局,布下新的風水局,埋了自己的爺爺、父親,埋了許老爺子,埋了路無歸的骨灰,修好了自己的墓。
經歷了生死別離悲歡離合,才知道能活着守着一份平靜是多麼的不易和美好。能曬着太陽喝着清香的綠茶,看着天上的雲聚雲散,偷得浮生半日閑,實在是一份難得的享受。
這半年來游家連番出事,風水事務所失去她爺爺這塊活招牌又缺少主事人打理,許多大客戶都易了主,生意一落千丈,可謂是一片慘淡。
不過風水這一行與別的行當不同,跟古玩一樣,有着“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說法。
沒有生意上門,游清微樂得在家閑着看看書、喝喝茶、修習風水本事和練練功夫。
這不,客廳里的根雕茶盤都挪到了院子裏,只要是不颳風下雨,避過了正午陽氣最烈的時辰,她就帶着路無歸到院子裏看書喝茶。
有車停在門外,緊跟着有喇叭聲響起,過了一會兒,大門響起了門鈴聲聲。錢姐介紹來的幫着打下手的一個叫做李小七的十七八歲小丫頭從屋裏急匆匆地出來,跑去開門,問:“請問您找誰?”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說:“找游清微。”
游清微聽出聲音,知道是晏聽雨到了,她說了聲:“小七,請晏小姐進來,再去屋裏搬張椅子出來。”
李小七應了聲,回頭就去搬椅子。
游清微的嘴角一抽,心說:“你倒是先去把門打開啊。”她瞥了眼路無歸,發現來的這一位比小悶呆還呆。她不好失禮,自己起身去把大門打開,放門外的那一位開車來的主進來。
門外那女人吐糟了句:“你家的這小保姆真是絕了。”開着一輛紅色敞篷小跑進了院子停在了停車位上。一個戴着太陽鏡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從車上下來,走到游清微的身邊,遞了張燙金請貼給游清微,說:“您老這是打算收山吶還是打算退休吶?回來十天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差沒閉門謝客了。”
游清微笑了笑,接過晏聽雨遞過來的請貼,請她過去喝茶。
李小七搬了張白色的沙灘椅出來,擺在根雕茶几旁。
晏聽雨看看那古香古色的根雕茶几、茶凳,又看看旁邊那仿古制式的搖椅,再看看這明顯是剛從庫房裏翻出來的沙灘椅,忍不住地問了句:“小妹妹,你不覺得這風格很不搭么?”
李小七把沙灘椅和仿古制式的搖椅並列排放,回了句:“都是躺椅,我特意從庫房找出來的。”
游清微的嘴角微挑,輕笑一聲:“強迫症傷不起呀!”讓李小七把沙灘椅搬回去,搬張茶凳出來。
小姑娘又氣喘咻咻地把沙灘椅搬回去,搬了張笨重的實木茶凳出來。
游清微請晏聽雨坐下喝茶,她又懶洋洋地窩回了躺椅上,翻開晏聽雨剛送來的燙金請貼。
晏聽雨坐下后發現那沏茶的十□□歲的小姑娘居然只倒了一杯茶遞給游清微,完全把她無視了。一套茶具六個杯子,您老沏茶只燙一個杯子,這裏三個人您只沏一杯茶,您這是幾個意思?
游清微看完請貼,發現晏聽雨正歪頭盯着路無歸看,問:“怎麼了?”
晏聽雨彎彎的柳葉眉一挑,說:“你說呢?”
路無歸扭頭看了眼晏聽雨,回答游清微:“她想喝茶,我沒倒茶給她,她不樂意。”
游清微這才注意到路無歸沒給晏聽雨斟茶,她合上請貼,起身,接過路無歸手裏的茶具,重新沏茶。她對晏聽雨說:“小悶呆沏的茶你喝不了。”斟了杯茶給晏聽雨,說:“勞你百忙之中親自過來送請貼,可真不好意思。”
晏聽雨端着茶杯品着茶,過了一會兒才說:“老爺子讓我來的。”她放下茶杯,說:“游老爺子過世是業內的損失,老爺子深感痛心。”
游清微說道:“勞晏爺爺掛心了。”
晏聽雨神情微凝,說:“游老爺子過世,他這副會長的位置空了出來。協會商議過,決定再推選一位副會長頂替游老爺子的位置。老爺子一壓再壓,一拖再拖,總算等到你回來。”
游清微一怔,有些愕然地看向晏聽雨。她爺爺都過世好幾個月了,這副會長還沒選?
晏聽雨沒作聲,只端起茶杯喝茶。
游清微想了想,很快便想明白晏聽雨話里的意思——這背後有事!游清微緩聲說道:“我還在,游家還沒倒。”端起茶敬了晏聽雨一杯,說:“多謝了。”
晏聽雨知道游清微已經意會,她輕笑一聲,端起茶與游清微輕輕一碰,喝完杯中的茶,站起身,說:“請貼我已經送到,先回了。”
游清微起身相送。
晏聽雨走到車子旁打開車門,她回頭對游清微說了句:“如果有難處儘管開口。”
游清微輕笑着搖了搖頭,說:“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晏聽雨點點頭,上了車,繫上安全帶,對游清微揮了揮手,把車開出了游家的院子。
游清微送走晏聽雨,關上大門,回到躺椅上坐下,問路無歸:“小悶呆,你對晏聽雨有意見?”連茶都不給人倒一杯。
路無歸心說:“我給你沏的茶為什麼要給她喝?”她幫游清微把茶添上,想了想,說:“游清微,你剛才想事情時神情好凝重,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事?”
游清微說:“我也說不上好或不好。”她頓了下,解釋道:“行有行規,在我們這個城市,負責維持我們這個行業秩序的是一個叫做民間宗教協會的自發組織,這算是個行業協會,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涉及風水陰陽玄學的行業協會。鎮住黃泉路的那口陰井的風水陣就是民間宗教協會的手筆。”
路無歸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哦”了聲。
游清微怕說得太深奧路無歸聽不懂,簡單地簡釋說:“這份請貼是民間宗教協會發的請貼。我爺爺是當年這個宗教協會的發起人之一,當了很多年的副會長。他過世后,有人覺得游家沒了他不行了,就想坐我爺爺的位置、搶游家的生意。晏老爺子大概是覺得游家的家底還在,在本市還能佔一席之地,所以這副會長的選舉一直拖到我回來。我回來了,能不能接任爺爺的位置、能不能守住游家就全看我的本事。”她頓了下,說:“明天我們去聽雨樓喝茶,看看協會要怎麼選副會長。”
路無歸“嗯”了聲,她雙手托着下巴在想游清微為什麼要說能不能守住游家就全看游清微的本事。她想了下,沒想明白,忽地又想起晏聽雨來,悄悄說了句:“游清微,晏聽雨身上有東西。”
游清微不解地問:“有東西?”
路無歸說:“就像你中了大白的詛咒和脊椎骨里有大白的蛟髓身上有大白的氣息一樣,剛才那晏聽雨,身上也有不屬於她的氣息。”
游清微問:“是什麼?”
路無歸說:“說不好。”她頓了下,又說了句:“我覺得她不是好人。”
游清微被路無歸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說:“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好與壞有時候是很難界定的。”
路無歸說:“不是的。你是好人,左嫻是好人,游敬曜是好人,庄富慶、蔡芬、曉笙姐姐、左小刺、薛元乾、龍師叔他們都是好人。”
游清微的心莫名地被觸動了下,她看着那雙清透的眼眸柔柔一笑,低喃道:“真好。”簡單幹凈,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善惡分明。她曾記得有人說過,鬼靈的世界比人類的世界簡單,善惡分明、一目了然。
路無歸甜滋滋一笑,說:“游清微,我知道你是在誇我。”
游清微想了想,問:“明天我們得正午時分出門,對你沒妨礙吧?”
路無歸說:“沒關係的呀,我打傘。”
游清微應了聲:“好。”她又打電話給左小刺和薛元乾,告訴他們協會要選副會長的事,約好明天下午兩點五十分和他們在聽雨茶樓外面碰面。她掛了電話后,便繼續躺在搖椅上和路無歸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