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坑爹系統不讓說話
周日下午,飛馳着穿城而過的地鐵一號線第四節車廂,氣溫有點低。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攙着個老太太站在立桿旁,指着座位最左邊的年輕女孩破口大罵,面目很是猙獰。
“讓座”“道德淪喪”“發微博”等詞語中,夾雜着許多不堪入耳的髒話。
周遭的人已經司空見慣,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權當沒聽見。
而身為當事人的程梓月面對連番的轟炸,滿臉波瀾不驚,更好似萬事無關一樣。她靠着椅背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繼而抬起頭目光直視,眸色像鋒利的刀子,恨不得代替安全錘給對過窗子穿個窟窿,氣場冷得與她的年齡外貌完全不符。
約好的試鏡已然就快來不及了,去個醫院還要聽個中年婦女逼逼個沒完卻不能還嘴——不是她不想說話,她有自信,只要自己一開口,就能有一百種方式讓這位大姐下不來台。可是——
穿越到這個世界后,身上被綁定的系統實在太坑爹了。
這位系統親叫晉小江,最核心的板塊名曰“沉默是金”。此版塊在她身上最大的作用就是,每當她有要說話的意圖時,就會彈出一個像手機電量顯示一樣的進度條,旁邊的數字即是她當日可使用的字數餘額。
此餘額可累積使用,在月底清零,且不可預支。
今兒一早,那數字還是20呢,現在,已經變成了13。
望着那個醒目的、紅色的、大大的13,她深深地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
這幾天,整個世界都對程梓月很不友好,一個多禮拜沒睡過好覺的她看東西都重影了。
萬惡之源就是她樓上的住戶,不分時間不分地點埋頭造人,彷彿身體永遠不會被掏空。房樑上咯吱咯吱到天明,不僅對她這隻不能狺狺狂吠的單身狗,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更摧殘了她在原來那個時代,二十二年辛苦養成的早睡早起的生物鐘。
終於,在早晨她跑步回來洗澡的時候,衛生間吊頂承受不住如此集中的火力,就硬生生地塌了。
“卧槽!還有完沒完!”
被砸在下面的她滿身泡沫、光着身子站在浴室正中,脫口而出。說出去的7個字如同掉進地溝的金豆子,再也撿不回來了。
鋁扣板在膝蓋留下了一個長長的“愛的划痕”,後背也砸青了。
傷口的嚴重程度遠遠超過她的預計,她只好坐地鐵跑躺醫院,處理一下順便給屁股來一針破傷風。
於是就出現了現在這樣尷尬的場景。
這位喋喋不休的大姐大概也是攙着自家老母去醫院的,環視了一周,最後決定從程梓月下手,聲討個座位來。
且不說她膝蓋有傷根本站不穩,最諷刺的是她這一排本來能坐六個人的座位,加上她只坐了五個人。但旁邊四個胖哥們兒紋龍刺鳳坐得任性,又是一人一身黑就差把“黑/道大佬”寫腦門子上了。
所以苦逼兮兮擠在一個角落的她就成了最有可能被攻克的對象。即使她膝蓋貼着厚厚的紗布,即使本來這一列其實有個挪一挪就能出現的野生座位。
那位大姐調門越來越高,好似一台拖拉機。
程梓月再也忍不住了,上下唇一動,脫口就要說話。
視線忽然變得一片猩紅。好心的晉小江系統立馬給她彈出來血一般的八個大字:
【多說多作,死於話多。】
好了,系統贏了。上輩子死前的凄慘經歷又回到眼前。
那時,程梓月還不是21世紀的十八線小藝人,而是歷史的長河中,某朝某代一位茶館老闆娘。
她自幼沒爹沒娘,被茶館的掌柜爺爺養大,在茶樓里主要負責說書,偶爾也打個河北梆子、唱段京東大鼓、說說相聲給人捧哏,或者換上一身行頭在京劇里跑個龍套。
後來掌柜爺爺瞧她聰敏機靈,學什麼都快,死前就將茶樓託付給了她。
她接管茶樓之後,也沒放棄說書的老本行,而是結合江湖瑣事、朝堂大事、東家菜攤、西家宅院自己編了段子來說。此一與時俱進,實在吸引百姓眼光,茶樓一時間生意爆火。她又拿出不少銀子拓了地界、置辦新屋,三樓開了客房,二樓開了雅間,將東街西巷幾間客棧全擠垮了。
可樹大招風,好景不長,她這“針砭時弊”顯然是沒少得罪官宦子弟。有一日,她正笑談兵部尚書家裏十一個小妾,因搓麻湊不成三桌打成熱窯的事兒時,官兵忽然破門而入,以妄議朝政為名,把她的店砸了個稀爛,將她的夥計一個個按倒在地,有反抗的直接亂棍打死。她眼疾手快,抱着柱子爬上房梁,說什麼也不下來。於是官兵里站出個大漢,把手裏的紅纓槍往天上那麼一丟——
她就一命嗚呼了。
再一醒來,她已經跑到了這個汽車滿街跑的時代,腦子裏還綁定了個奇葩系統,天天提示她:沉默是金。
轉眼間,每天只能說20個字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快一個月。
其實這20個字也不是絕對的。它並不約束程梓月的演藝生涯。也就是說,她在鏡頭前的念白、台詞、廣告語,都不會算在20個字裏頭。相反,只有與人溝通,包括發短訊、打電話,才會算進去。
而且據晉小江系統自己透露,沉默是金板塊綁定了成就系統,可以通過解鎖成就來擴充每日可以說話的字數。
第一個成就的名字叫“萍水相逢”。
意思是她要遇見某個人,才可以解鎖。
然而至今,這個成就都是灰的,任憑她結識了那麼多人,卻怎麼也點亮不起來。
很顯然,在她面前這位非要跟她搶座的大姐,也不是她要找的人。
列車緩緩減速,離醫院還有兩站。
程梓月像個面癱一樣按兵不動,但心裏已經做好了打算:停穩之後就這麼站起來一瘸一拐地下車吧,下一趟再上來。她實在忍不了了。
誰知她還沒使上勁兒,就見一個瘦高瘦高、面向有些兇惡的小哥從人群縫隙里擠了出來,抬手在那位大姐肩膀上戳了一下:“像個拖拉機一樣,你還有完么?”
那女人回頭一看,對上那小哥深深的眼窩之後,就是一愣,氣焰立刻滅了一半。
但她咽了口唾沫,沒打算放棄戰爭:“你老幾?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小哥微微低下頭盯着她,白皙的眼底一片陰影:“她腿瘸了,你瞎嗎?”
“但是我媽她——”
“那是你媽,又不是她媽。”
“尊老愛幼你懂不懂,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看見老弱病殘不應該讓個座兒嗎?”
“用給你再買輛車嗎?”
女人被問得啞口無言,眼神中帶着“老娘征戰沙場幾十年居然敗給個毛頭小子”的挫敗感,半天沒再出聲。
列車停穩,程梓月隨着慣性晃了一下,跟圍觀群眾一樣,都聽傻了:小夥子,你很有我的風範嘛。
她默默抬起頭看了看他。瘦,真瘦,跟根兒蘆柴棒一樣。
這站位於市中心商業區地下,車裏好多人半天才緩過神,匆匆下車,車廂一下就空了許多。
瘦高個小哥兩步走到一人佔了兩個座位的胖子大佬身前,揚了揚下巴:“讓讓。”
胖子緩緩抬頭,眼神兇狠,大概在說“信不信老子砍死你”。
“下次上車刷兩張卡,再坐倆座兒。”瘦高個拿眼角看他:“沒錢就少吃點。”
胖子瞬間就急了,捏了拳頭站起身子就要上手。
誰知那瘦高個抬起手,就用右手一根食指在他心窩一戳,胖子“哎呦”一聲,就斜斜地倒了回去,擠在他幾個哥們兒身上,挪出了一個座兒來。
“下次別專挑軟柿子捏。”瘦高個回身,跟那大姐一偏頭:“坐吧。”
那大姐又是一愣,一邊擺手一邊攙着老太太往地鐵門挪:“不用不用,謝謝小夥子,我們下站到了,下車了。”
瘦高個看着倆人在門口站定,才轉身蹲在全程面癱、內心爽極的程梓月身前:“我背你,去醫院。”
程梓月更懵逼了。她愣了三秒鐘,十分鎮定地說:“不用了,謝謝。”
媽的!說完才意識到:她怎麼說話了!還是這麼沒用的話!字數餘額還要用來打電話給經紀人請假呀!晉小江你為什麼不攔着我!
誰知,半晌,進度條右邊那個“13”根本沒發生變化。
她一瞬間,以為是系統bug了,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起來。
但隨後,耳朵里傳來十分清脆的“叮”的一聲,面前一簇煙花綻放:
【恭喜你,解鎖成就“萍水相逢”,字數上限+5。】
在程梓月的震驚中,這小哥兒沒拿自己當外人,反手拉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撂在自己後背上了。
他一站起來,程梓月的腦袋都要頂到車頂了。她剛要使勁兒掙脫他的掌控,從他後背溜下來,就聽他說了一句話。
“沒事兒,我就住你樓上,咱倆鄰居。”
她早起吃的煎餅果子差點沒吐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