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意圖
“師侄，不妨合作吧。”
君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盈盈有一瞬的恍惚,在這剎那間,她臉上那種彷彿是雕刻上去的溫柔表情被撕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訝異。
她根本沒料到君陵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甚至不敢置信地反問：“君師叔……你說什麼？”
君陵神情不變,黑眸中仍是那種近乎冷酷的平靜：“葉師侄,我說了,我們各取所需。”
葉盈盈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她的震驚只是瞬間的事，很快就恢復了冷靜,最起碼錶面上看她又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了。
“君師叔，你身為金丹真人,前途無量,而盈盈只不過是一介尋常修士，憑着師尊的一點賞識才可在這碧落峰上站穩腳跟……”葉盈盈的語速極慢,說出來的話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恐怕，就算盈盈想要為師叔提供助力，也是有心無力。”
她是在委婉地提醒君陵，兩人無論是修為還是地位都相差甚遠，自己壓根沒有什麼可供利用的。
君陵卻答非所問：“搖光老祖很是看重你。”
“師叔……？”葉盈盈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此話何意？”
“我觀察了許久，老祖身負大神通，道法造詣登峰造極，但她卻不擅旁的門道，因此她極為看重在其他修鍊之道上具有天賦之人，比如說你。”君陵盯着她，“你在丹藥上是可造之材，老祖便對你多有愛護，甚至曾對芙溪峰主提及過說想要將你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這份殊榮，除你以外，整個玄一宗再找不到第二人了。”
葉盈盈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不禁怔了怔。
半晌，她苦笑道：“師尊從未與我提及此事，倒是……承蒙老祖這份厚愛了。”
她的語氣里含着輕不可聞的嘆息，聽上去倒是傷懷大於高興。
君陵說這些事出來可不是為了讓她炫耀的，沒容葉盈盈感慨幾秒，他就自顧自接下去：“你答應她，跟在老祖身邊，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方便得多——當然，就算你不願意，芙溪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與老祖攀上關係的大好機會。”
末了，他薄唇一彎，勾出一個淺淡的、冷漠的笑容。
葉盈盈在心中飛快權衡着，君陵倒也不着急，由得她慢慢思索，也不加催促。
過了好一會，葉盈盈才長嘆一口氣，無奈道：“君師叔，盈盈差點就被你這副商量的口吻給騙了過去……你從頭到尾都是在威脅於我，根本就沒想過給我選擇的餘地。”
君陵不置可否，沉默地看着她，眸色深深。
“既然是威脅，我又技不如人，哪裏還能有別的想法呢？”葉盈盈習慣性地擺出柔和的神色，輕輕地頷首，“只是我不明白，我跟在老祖身邊，對你又能有什麼好處？”
君陵並沒有打算隱瞞什麼，很是爽快地回答：“我只是想讓老祖等我一等，沒旁的意思。”
葉盈盈越發搞不明白這人的難以捉摸的想法了：“等……？”
說到這個，君陵彷彿想起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唇邊冷硬的弧度稍微柔和了些許：“老祖已是半步飛升的修為，過不了多久，或許便能破碎虛空而去。但我……我與她相差太遠，無論如何努力去追趕，我都不可能在老祖飛升之前達到化神修為，所以總會要眼睜睜地看着她離去……我不願如此。”
君陵眼眸深處閃爍着一種奇異的光亮，這使得他原本不苟言笑的臉龐像是被點亮了一般，煥發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光彩。
“所以我想，在我可與她比肩之前……”君陵微垂下頭，用極度冷靜的語調說出令葉盈盈倒吸一口涼氣的話，“在那之前——就將她困在這方世界，斬斷她的飛升之途！”
“你可以做到的吧，葉師侄？”
葉盈盈愕然地望着他——君陵從不掩飾他眼中昭然若揭的強烈渴求，葉盈盈甫一接觸到他的視線，就像是怕被灼傷一般匆忙別開臉。
電光火石間，她驟然明白，君陵為什麼要找上她來合作了。
丹藥之途集天地之精華，運籌帷幄於鼓掌之間，其中自是暗合了陰陽運轉、天地演變。
而世上……既能有助修士抵禦天劫，增加飛升幾率的丹藥，自然也會有……令修士無法渡劫、阻斷飛升之路的丹藥。
“君師叔，你太看得起我了……”葉盈盈喃喃道，“我不過是築基修士，滿打滿算碰運氣的情況下或許能煉出金丹品階的丹藥，再往上可就……”
君陵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意味深長：“你當真只是‘築基’修士？”
“築基”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讀音，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葉盈盈登時就連面上的表情都快維持不下去了，勉強扯了扯嘴角，道：“師叔，你這話我可就聽不懂了……”
君陵盯了她一會，視線突兀地往上移去，落在了葉盈盈發間那支形制簡單的木簪子上。
葉盈盈打扮素來淡雅，一頭如雲的青絲只以簪子簡單挽起，而這支樸素不起眼的木簪不知何時起出現在她的髮絲間的，但總是形影不離，連換也不帶換的。
意識到君陵的目光落在了何處，葉盈盈臉色突地一變！
“師侄，我不像你這般涉獵廣泛，對修真界的密辛能信手拈來。”君陵以一種磨人的語速慢騰騰地說道，“但我早些年隨着師尊雲遊四海，也是見識了不少罕見的東西，比方說……我覺得，師侄所戴的這支簪子，就與我在一處上古修士的洞府中所找到的竹簡，上面所記載的大隱木簪十分相像。”
“我沒記錯的話……這支簪子可隱瞞修士的真實修為，除非有仙人神通，否則此界之中，幾乎無人能看穿。”君陵笑了笑，特意問了句，“這簪子雖是上古之物，但用處着實不大，若非是有隱藏修為的意願，又何必天天戴着呢？師侄以為我說得如何？”
葉盈盈的臉色徹底冰冷下來。
……
拂雲峰上空。
葉雙憑空立在雲頭上，裙擺在狂風的吹拂下獵獵作響，她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腳下連綿不斷的山頭，然後回身看向被她的靈力牢牢束縛、連動一下身子都不行的簡衍。
對於她離開之後在碧落峰上發生的事情，葉雙是全然不知，她此時只是皺着眉觀察簡衍，暗暗思索着要怎麼面對這位後輩。
之前的輕薄事件，葉雙早就賞了他一頓鞭子當作償還了，再說了，芙溪他們已經確認說簡衍是被某種蠱物控制了心神，干出那種事情實非本意，葉雙自認為是一個寬容大度的老祖宗，自然也不能揪着這件事不放。
她想了想，揮手解開了對簡衍五感的封鎖。
簡衍此時也是忐忑不已，他只能憑聽覺辨別出自己大概還飄在天上不從着落，但對於身在何方卻是一無所覺。身邊一直都安安靜靜的，正當他懷疑老祖是不是早就離開，拋下他一個人呆在這裏時，腦海里突然閃過一絲清明，乍然之間，他就發現自己可以視物了。
眼珠一轉，簡衍就望見面前的華服女修凌空站在雲端之上，正冷冷地睨着自己。
“老、老祖……”簡衍憋出一個不算太好看的笑容，一向能說會道的嘴巴像是罷工了似的，顛三倒四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老祖，您若是氣不過想出出氣，也不必來到這天上啊，風這麼大，您要是着涼了怎麼辦……”
說到這兒，簡衍才想起來對於一個化神大能，着涼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頓時緊閉嘴巴，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讓你不好好說話！讓你不過腦子！
幸好，搖光老祖像是不在意他說什麼一樣，淡淡地開口問：“你體內的蠱，準備怎麼辦？”
簡衍見她沒有責怪自己口不擇言，立即鬆了口氣，接着就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很是光棍地回答：“晚輩也不曉得，能根治當然最好，若是不行那也沒有法子，不過修鍊總歸是要繼續的，既然暫時看不出太大的問題，那與其處處糾結，不如放寬心來。”
葉雙皺了皺眉，心想你當然能放寬心了，畢竟吃虧的又不是你。
但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否則有損她的威嚴，所以葉雙只是道：“你自己當心，我會為你留意看看有沒有解決辦法。”
簡衍一臉感動，毫不猶豫給葉雙發了張好人卡：“多謝老祖關懷，您不愧是開山祖師，此等善意實在令晚輩嘆服。”
葉雙：“……”呵呵。
她不想再跟這個人多言，一揮袖子，將他捲住，猛一個向下俯衝，就降落在了底下的拂雲峰主峰峰頂。
“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回去了。”葉雙冷漠臉，對簡衍說道，“你自便吧。”
剛轉身走了兩步，葉雙就看見拂雲峰主緊閉的洞府大門向兩旁分開，裏面走出一個坐着輪椅的青年，他膝上蓋着厚厚的白色毛毯，手裏還捧着一個雕花食盒。
青年一眼就望見了葉雙，眼中詫異一閃即逝，隨即笑着對她俯了俯身。
“老祖安好。”景疏墨端坐在輪椅上，宛如清風明月，“此番我去清都歷練，正好碰上了小師叔祖，便邀她同行了一段路程，小師叔祖可是天天念叨着您呢，沒想到您就真的回來了。”
景疏墨摩挲着手上的食盒，笑意溫柔：“這不，我正想去蒼華峰上探望一下小師叔祖，正巧就碰上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