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020
古樸雅緻的書房裏,透出淡淡的檀香味,莫曉妍再次踏進這間房,看着坐在紅木圈椅里專註泡茶得董慕東,突然覺得,不過才半個月未見,他看起來竟蒼老了許多。
微微拱起的背脊,讓他的身板不再如以往那般硬朗,兩鬢摻了些雪白,眼神中那股威儀的光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落寞。莫曉妍在心裏暗自判斷着:這轉變背後藏着的悲傷到底是不是真實的,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韓董事長,我這次是為了阿逸的事來找你。”
韓慕東握住茶杯的手滯了滯,眼裏漸漸聚起濃黑,目光如刃射在她身上,“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不要去碰當年的事!你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害阿逸變成那副模樣,你還有臉過來,還有臉給我提他!”他氣得雙手發顫,壓抑了許久的怒火騰地燒起,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莫曉妍卻絲毫沒有退讓,平靜地迎着他的目光說:“韓董事長真的覺得之前那樣就是對他好嗎?藏起真相,讓他一生都活在懷疑和煎熬中,這樣就算保護他嗎?”
“可他至少還活着!他還是那個讓我驕傲的兒子!現在那個是什麼?”韓慕東啞着喉嚨大吼,太過激烈的情緒,讓他猛地咳嗽起來。
莫曉妍靜靜等他情緒平靜下來,才開口說:“可是我能救他,當年那件事的真相,很可能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韓慕東被她說得怔住,又掛上譏諷的笑容說:“什麼真相?當年的事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還不如你這個外人知道得清楚!”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所看到的版本是什麼?”
韓慕東眯起眼,認真注視着這個看起來柔弱平凡的女孩兒,不知道為什麼,她身上好像散發著一種執着的力量,奇異地讓人想要去信任。於是他垂下眸子,又緩緩拿起一個茶杯,看着的翻着白霧的茶水漸漸升高,終於有勇氣去回憶那佔據了許多年噩夢的一幕。
那是一個有些燥熱的夏日,他在書房看書,張媽慌張地推門進來,說太太又再打小少爺。他皺着眉,連忙跟着張媽上了樓,打開門就看見了那足以令他呼吸停頓的一幕:妻子的頭撞在桌沿,旁邊站着嚇得全身僵硬、不斷發抖的獨子。張媽最快反應過來,衝過去抱住了周琳娜的身子,然後摸着她的後頸,帶着哭腔驚呼:太太,太太流了好多血!
他被張媽一手的鮮血暈了暈,找回理智的第一反應就是衝過去把小韓逸緊緊抱住,對他說:“不要看!”可韓逸卻拚命掙開他的胳膊,瞪着被張媽扔在地上的那個帶血的飛機模型,忘了哭泣也忘了尖叫,然後終於昏厥了過去。
後來警方給出得報告是後頸大動脈被割破,造成失血過多而死,他用了很多關係才讓警方放棄調查這案子,又把韓逸送去了美國,交給一個他信任的人照顧,希望他能徹底擺脫這件事的陰影。誰知道十幾年後,這個噩夢依舊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而且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也就是說,您並沒有親眼看見伯母是被什麼兇器害死的?”莫曉妍聽完思忖了一會兒,問道。
韓慕東很奇怪地看着她:當初房門時反鎖的,裏面只有韓逸和周琳娜兩個人,他進門后親眼看見了現場,那件兇器除了是那個模型飛機還能有什麼?
莫曉妍心跳有些加速,她反覆回想着當初在韓逸記憶里看到的場景,很快就發現和韓慕東回憶的場景有些關鍵性的誤差。究竟是韓逸的記憶出了偏差,還是韓慕東記錯了,又或者有人故意做了手腳?
可這一切需要證據來證明,就算是按韓慕東的回憶,韓逸也是毫無疑問的第一嫌疑人,除非……她咬了咬唇,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您真的能信任我,能不能告訴我,那架模型飛機現在在哪裏?”
韓慕東握住茶杯的手僵硬了,這是他收藏了許多年的秘密,他究竟該不該信任眼前這個女孩,把一切和盤托出……
H城的鎮上,凌冽的風把小院裏栽種的花草吹得東歪西倒,三層樓的紅磚瓦房外,有人艱難地收着晾曬在院子裏的衣服,這時背後有人輕聲叫道:“張鳳芝!”
她本能地回過頭來,然後心中一凜,雙手不由抖了抖,懷裏的衣服全滑到了地上。
她看着眼前那張不久才見過的女人面孔,尷尬地低頭捋了捋頭髮,眼神有些慌亂,“不是說過了,她已經死了!”
莫曉妍慢慢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手裏的衣服,問:“既然幾個月前已經死了,為什麼那天我們來的時候,院子裏會曬着衣服和被單,這些花草又是誰在打理。你說你是偶爾替她來看房子,倒是看得十分盡心。”
“嗯,大家都是鄰居,我能幫就幫點。”那婆婆不自在地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往屋裏走。
莫曉妍上前兩步,猛地拉住她的手,卻被她驚恐地甩開了。莫曉妍看她怕得把手縮到袖子裏,心中越發瞭然,搶先跑到前面,用身子堵住了門口,目光銳利地盯着她問:“你的腿腳不是不好嗎?怎麼走得這麼快!”
那婆婆又急又氣,大吼着:“這裏是私人地方,你再這麼糾纏下去,我可要報警了!”
“好啊”,莫曉妍好整以暇地抱胸看她:“你只管去報警,我順便也可以問問警察,張鳳芝到底死沒死!”
兩人就這麼在門口對峙良久,那婆婆終於頹敗地垂下頭來,啞着嗓子說:“進來吧……”
她認命把莫曉妍領進門坐下,這一次,四面的窗帘都被拉開,屋裏顯得很亮堂,張媽長嘆一口氣,問:“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莫曉妍瞥向他們曾呆過得那件裏屋,目光有些飄忽,心不在焉地說:“除了剛才那幾點,還因為你在屋子裏給他搬了把凳子。”
那麼一個冷漠的婆婆,行動不便到連大門都不願起身去開的人,卻十分自然地給韓逸搬了把椅子,而且細心地用抹布擦了幾遍。她當時就隱約覺得有些奇怪,但因為後來發生得事來不及去想,直到很久以後才突然想明白:那是服侍韓逸多年養成的本能反應,她認識韓逸,而且知道他的潔癖。故意拉起窗帘讓屋子顯得昏暗,始終弓着的腰,都是為了掩飾可能露出的馬腳。但是有一樣她卻始終想不通……
“你的嗓子是怎麼回事?”
張媽悻悻揉着手裏的衣服,說:“我的嗓子是真毀了,腰上的病也是真的,不然我也不敢起這個念頭。”她迎向莫曉妍探究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說:“車禍!去年的事,幾乎把我整個人都毀了,也許這世上真的有報應一說吧。”
莫曉妍捕捉到她話里的餘音,暗自鬆了口氣:本來還一直想着,怎麼在她已經防備的情況下,想法子窺探到她曾經的那段記憶。
張媽抬眸望着她,說:“有人和我說過你,讓我一定不能讓你碰到手,不然什麼都會敗露。不過我倒是不怕,這些事告訴你也無妨,周琳娜是我殺的,我計劃這件事很久了,所以才能做得這麼完美!”
莫曉妍訝異於她的直白,連忙追問:“為什麼?”
張媽咧開嘴,露出僅剩的幾顆黃牙笑了起來:“為了錢唄。周琳娜原本就是個很刻薄的女主人,我討厭她,所以有人讓我殺了她,又承諾給我一大筆錢,足夠我躲在鄉下養老,也足夠我的兒女過上很好的生活,我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莫曉妍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憤怒,顫聲問,“你是怎麼做到得?怎麼在他們眼皮底下殺死周琳娜,還能嫁禍給韓逸?”
張媽驕傲地抬了抬下巴,說:“誰叫那個女人愛打孩子,每次打起來都收不住手,正好能讓我利用。我在她屋裏的熏香裏面摻了能使人心智混亂的葯,然後偷偷在門口觀察,看到她撞在桌上昏迷以後,就立刻去叫老爺。進門以後,我馬上衝過去抱住她,擋住他們的視線以後,就把手上準備好的血包捏破,然後把染了血的模型飛機丟出來,假裝是從她後頸拔出得。老爺果然嚇得要死,根本來不及確認那個女人的死活,衝過去保護小少爺。然後我趁他們不注意,用冰錐刺進她的後頸動脈,冰錐融化以後,會混着血水流出來,根本不會留下痕迹。”
莫曉妍握住發抖的手,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可是韓逸他做錯了什麼!你為了自己的私慾,陷害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讓他後半生都生活在害死母親的陰影里,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張媽的眼裏劃過一絲悔恨,隨後又深吸一口氣說:“沒錯,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小少爺,可我也不想這樣,如果他不頂罪,我就沒法全身而退。再說,小少爺是老爺最疼愛的兒子,他當然不會讓他坐牢,。”
莫曉妍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憤怒地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韓逸許多年的痛苦就這麼被她輕鬆帶過,她怎麼可能知道那個少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是怎樣艱難地站起又被擊垮。
“只可惜天道輪迴,你躲了這麼多年,最終還是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張媽卻捂着臉,看着她嘲弄地笑了起來,“小姑娘,我想你還沒弄明白,我跟你坦白這一切,是因為我不想再把這些事藏着,受盡良心折磨,可是你還是沒有任何證據,憑什麼抓我!”
莫曉妍冷冷看着她,“沒錯,你自以為做得□□無縫,但是你可能忘了,那架模型飛機上,沾得並不是周琳娜的血。你大概也想不到,韓慕東會收起那件他自以為得兇器,而且保存了這麼多年!”
張媽終於驚恐了起來,這時,她聽見門外傳來一個熟悉到令她更為驚恐的聲音:“張鳳芝,你真的讓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