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肖陽的糖豆
紅油翻滾,白霧蒸騰,肖陽夾着塊毛肚悠哉地在火鍋里燙着,而對面的莫曉妍已經又幹掉了一盤羊肉。
燙得剛剛好的毛肚混着麻醬的香氣佔滿口腔,讓肖陽滿意地眯起眼,再抬頭時莫曉妍已經端起了第四盤羊肉,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老這麼抱着肉吃不膩啊,早知道帶你去吃自助烤肉。”
莫曉妍鼻子裏哼了一聲,把一塊塊燙好的肉加進蘸料,“你懂什麼,這叫資源儲集,這頓吃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肉吃,當然要一次多吃點存着。”
對火鍋懷着濃厚感情的肖陽很不贊成她這種牛嚼牡丹的吃法,在他心中毛肚和鴨腸才是紅油火鍋的最佳拍檔,吃肉什麼的總歸是落了下乘。不過想到對面這人一向把能吃飽視為食物的唯一準則,他也不準備和她展開關於火鍋涮什麼才是正統的深入討論,於是換了個話題,“難得你被人綁架又進了趟局子,還能有這麼好的胃口。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麼自己制服那個拿自製雷·管的高中生的。”
莫曉妍想到剛才滿屋子的警察就覺得腦袋疼,連忙揮着筷子說:“夠了夠了,你要是請我吃火鍋是為了繼續套我的口供,我可馬上就走。”反正肉已經吃飽了。
“別別別,我不問就是,您老人家安心吃,不然這麼多肉我一個人可吃不完。”
莫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寬容模樣,然後埋頭把面前的盤子全清空了,又叫服務員上了一碗蛋炒飯,又看見坐在對面的肖陽正一臉嫌棄地看着她,便扔過去一個少見多怪的眼神,“不吃飯能吃飽嗎!”
肖陽看她用瘦弱的手臂大口扒着飯,手背上還有搏鬥時留下的血痕,突然覺得有點心酸,他端起面前的啤酒猛灌下去,忍不住開口說:“吃個飯這麼拼幹嘛,真把自己當駱駝塞啊!以後想吃肉了我請你就是,實在沒錢了,我也可以借你啊。”
莫曉妍眼睛都沒抬,嘴裏嚼着口飯含糊着說:“得了吧,你一個小幹警充什麼大款。能幫我墊上這個月的生活費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再說我都這麼大人了,哪能一直靠別人幫啊。”
肖陽給自己又倒了杯啤酒,鍋底的熱氣被煮得翻湧上來,模糊了眼前那張熟悉的臉。
他們從小在一個村子裏長大,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他也是這個城市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可自從重遇以來,他們就一直好像隔着些什麼。她從來不對他說太多自己的事,有什麼難處也都自己扛,這次如果不是因為寄回去的錢出了問題,恐怕還不會告訴他失業的事。
就像今天晚上,他在電話里聽見她的聲音嚇得發抖,可當他帶人趕到時,她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情緒,冷靜地跟着他們去所里陳述案情,還故意模糊帶過了所有細節,私底下更是沒對他多說過一個字。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為自己豎起一個那麼堅硬的殼,好像誰也走不進去。他幾乎快要忘了,曾經的莫曉妍是一個看見蟲子都會躲在自己身後尖叫的小女孩。
“喂,你不吃了?這盤毛肚還剩一半呢”抬起頭,撞見莫曉妍那雙清澈的眸子,肖陽掩飾般地灌下手裏的那杯酒,說:“我吃飽了,你全吃了吧。”
誰知莫曉妍搖了搖頭,說:“我不吃這個,麻煩又不管餓。胃的容量是有限的,必須用更有價值的東西來塞滿它。”
肖陽有點啼笑皆非,這是什麼理論,這孩子是不是從□□時期穿越過來的。
剛一口氣灌下的酒有點上頭,喉頭滾了滾,終是開口,“曉曉,其實,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有什麼難處也可以和我說,畢竟,我們是這麼多年的朋友,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我……”
他還沒說完,莫曉妍已經把筷子“啪”地一聲砸在了桌子上,然後抬起頭,直勾勾地盯着他。
肖陽被她看得一陣心虛,不自在地垂下腦袋。這時,莫曉妍把手直直伸出,又朝他攤開手掌,然後歪頭笑了起來,說:“你知道就好,還不把欠我的給我。”
肖陽愣愣地抬起頭,等他明白過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連忙從包里摸出幾袋糖豆遞過去。花花綠綠的劣質包裝袋,還山寨了某個知名品牌的LOGO,莫曉妍卻看得眉開眼笑起來,她連忙撕開一袋拿出一顆放進嘴裏,一邊咂摸滋味一邊滿意地念叨着:“還是這個味道最甜,一吃到就覺得什麼煩惱都沒了。”
肖陽失笑,“這種劣質糖精做得糖豆,也只有你當個寶。現在的人吃什麼都講究個健康天然,這種糖連我們老家的超市都越來越難買到了,我看啊,這家廠估計靠你一個人撐着才沒倒閉。”
莫曉妍把第二顆糖豆扔進嘴裏,搖晃着腦袋得意地說:“你懂什麼?沒什麼是一顆糖豆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兩顆。”
火鍋里的菜伴着紅油歡快跳動着,兩人默契地跳過了剛才那個話題,既然她無心傾訴,他也無意緊逼。
當莫曉妍頂着一身火鍋味走回自己租房子的小區里,時間已經快要接近12點了。
所謂的小區,其實是幾棟90年代修起矮舊居民樓圍,外牆常年滲水,導致樓棟間流竄着一股霉味。沒有正規的物業,一樓的婆婆喜歡把垃圾就這麼堆在樓道里,於是所有人都要衝破蒼蠅的圍追堵截才能上樓。這裏唯一的好處就是交通方便、房租便宜,因此現在基本住得都是外來租客。
莫曉妍租得小單間,是房東從自己家的三室兩廳里隔出來的,所以她現在必須輕手輕腳地穿過過道,生怕驚動了房東。畢竟,馬上又要到交下個季度房租的時候了,想想存摺里所剩無幾的積蓄,她實在不敢面對房東那張總是嫌棄刻薄的臉。
“你知道嗎?今天可嚇死我了……”
莫曉妍轉身鎖上房門按開燈,一邊換着拖鞋一邊絮絮叨叨地訴說今天碰上的倒霉事,包括她怎麼看到那個孩子殺人分屍,怎麼在千鈞一髮之際搶下雷·管,還有那個被她臨時拖進這件事的男主角先生。
她走到桌子旁邊扭開電扇,吱吱呀呀的電機聲帶着熱風吹出來,絲毫沒法減輕屋裏的悶熱。
莫曉妍拿了毛巾擦了把汗,繼續說著:“男主角先生雖然傲慢了點,但我看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不過……他身體裏還住着一個可怕的人,就和那個人一樣……”
她想起那雙眼睛,喉嚨猛地縮緊,好像又陷入到那熟悉的窒息感中。
她警惕地往屋裏環顧一圈,和她合租的女孩子果然已經把東西都搬走了,以前經常擠得轉不開身的小房子,第一次顯得有點冷清。
她連忙跳到床邊,抱起枕頭旁的一個娃娃——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的布娃娃,褐色的毛線頭髮上起了許多毛球,衣服也有開線又補過的痕迹,原本正孤零零地坐在床頭,聽着莫曉妍的傾訴。
莫曉妍摸着懷裏娃娃的頭髮,輕聲問:“你怕不怕?其實沒什麼可怕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沒法傷害我們了。”
空蕩的屋子裏,回應她的只有電扇吱吱呀呀的轉動聲……
當莫曉妍洗漱完畢,抱着娃娃躺回床上時,迷迷糊糊地告訴自己: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明天再去招聘會,說不定就能找到新工作了。實在不行,就好好經營“秘境”,多做幾單生意,房租總會賺到的。
屋子裏又悶又熱,只過了一會兒,身體就好像泡在汗水中。可莫曉妍實在太累了,還是很快就睡著了,她並不知道自己在睡夢裏叫了很多聲媽媽,有什麼東西倏然落下,打濕了懷中娃娃的頭髮。
可第二天,當莫曉妍再次無功而返地回到“秘境”門口,看着鐵門上貼着的“停租啟示”,覺得就算吃一箱糖豆也無法平息她崩潰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