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和風
雲仰忙介紹,“妹妹,這是哥哥的同窗,孟家六郎,孟司諫的公子。”那人拱拱手,含笑道:“雲妹妹好。在下姓孟,名川柏,妹妹叫我孟六哥便好。”
孟川柏年紀和雲仰一樣,雲仰俊秀,孟川柏溫文,看上去真是兩個美少年,一對好同窗。
雲傾知道孟司諫是諫院官員,咸陽孟氏嫡支,名門大族,聲望頗隆,眼前這少年又是哥哥的同窗,便聽話的叫了“孟六哥。”孟川柏對這新認識的小妹妹有幾分喜歡,微笑道:“雲妹妹愛荷花否?我姨母近日會舉行荷花宴,我求她送請貼給你,好么?”雲傾好奇,“孟六哥,你姨母是哪家的夫人啊?”孟川柏道:“是衛王妃。”雲傾心裏有幾分吃驚,“衛王妃為人清高倨傲,她的請貼等閑之人是拿不到的啊。”天真的問道:“衛王妃請客會請小孩子么?我娘常說我還是小孩子的。”孟川柏道:“我表妹和你年紀差不多,到時候你們一起划船、摘花,應該很好玩。”雲傾很開心,“讓你表妹請我好啦。我和她一起玩。”孟川柏笑,“就這麼說定了。”
“哥哥去讀書吧,我要送韓伯伯回靖平侯府了。”雲傾小大人般的說道。
“你送韓伯伯回靖平侯府……”雲仰和孟川柏都是忍俊不禁。
雲傾嘻嘻一笑,轉身跑回彝倫堂。
再出來時她拉着韓厚朴的手,笑咪咪向雲仰、孟川柏揮手,“我送韓伯伯回家去啦。哥哥,不許和人打架呦。”雲仰被她說的哭笑不得。
雲傾還真不是胡亂吹牛,她說到做到,真的“送”韓厚朴回了靖平侯府。
路上她一會兒說要去正華門品嘗小吃,一會兒說要去東興街逛書鋪,要求多多。韓厚朴本就是個好脾氣的人,又拿她當侄女看待,寵着慣着,自然無有不依。但是替韓厚朴趕車的車夫老彭是靖平侯府世仆,粗啞着嗓子駁過雲傾好幾回,“正華門人太多,怕是車趕不過去”“東興街近日來車多人多,堵的厲害”,反正意思就是不想讓韓厚朴帶雲傾四處閑逛。
雲傾還是個小孩子,倒也好說話,被老彭反駁過,也便罷了。
老彭心中正在暗中得意,誰知他把車趕到靖平侯府東角門前,正要等着韓厚朴和雲傾下車,雲傾卻拍手笑道:“現在我把韓伯伯送回家啦!韓伯伯,該你送我了!”韓厚朴粲然,“阿稚頑皮。”你送韓伯伯回家,然後韓伯伯再送你回家,這……這不是遛車夫么?
雲傾嘻嘻笑,一臉的天真爛漫。
老彭氣得鼻子差點冒了煙兒。但是又實在沒辦法,硬生生憋着一口氣,又把馬車趕回了錦繡里雲府。
老彭心裏把雲傾罵了好些遍,“你就淘氣死吧,小丫頭凈會折騰人!才七八歲的小孩子就這麼壞!”
到了第二天,老彭才知道一個小孩子究竟可以有多壞。
次日清晨,韓厚朴照例來看雲傾。
韓厚朴和雲三爺是從小便認識的知交好友,可雲三爺風神秀異,是神仙一般的人品,韓厚朴卻五官端正,氣質淳樸,面目間頗有風霜之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
何氏拉着雲傾的手到廳門口時,雲三爺正和韓厚朴開玩笑,“侯夫人是怕你再來個不辭而別么?要小弟親自去接才放你出門,好像怕你跑了似的。”韓厚朴自嘲的笑了笑,“可不是么?我以前也沒發現,原來侯夫人這般寶貝我。我小時候在靖平侯府可是病上十天半個月都沒人發現,發燒燒的都快糊塗了也沒人過問一聲的啊。”
“韓伯伯。”雲傾看着他憨厚的面容,心中一陣難過。
何氏心軟,聽了韓厚朴的話心裏也不好受,拉着雲傾的小手往外走了兩步,拿出帕子來拭了拭眼角。
“……別的倒還罷了,只是那位袁姑娘昨兒忽然攔住我說話,險些沒把我嚇死。”韓厚朴抹汗。
“哪位袁姑娘?”雲三爺一時沒明白過來。
“當年侯夫人替我定下的那位。”韓厚朴嘆氣。
“她……她不是早就嫁人了么?”雲三爺愕然。
韓厚朴苦笑,“當年她見我寧可被父親打死也不肯娶她,確實死了心,另嫁他人了。可她嫁的那人不成器,聽說又嫖又賭,不光把家產敗光,連着她的嫁妝也花了個乾乾淨淨,後來被人追債,橫屍街頭。她一來恨那人不爭氣,二來也沒孩子,守不得,便回了娘家。袁家正設法要嫁她呢,知道我回來了,便……”
雲三爺倒吸一口涼氣,“厚朴兄,你趕緊逃吧!這個女人可惹不得!”
雲傾掙脫何氏的手跑到韓厚朴面前,一臉熱切,“對對對,韓伯伯,你快逃吧!”
逃吧,逃離京城,逃離盧氏的魔掌,你就安全了。在外面不管日子過得是好是壞,不管要經歷多少風風雨雨,至少不會稀里糊塗被捲入宮庭爭鬥,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啊。
“這孩子。”韓厚朴和雲三爺看到雲傾忽然跑進來,小大人似的勸韓伯伯逃走,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又有幾分好笑。
何氏也趕忙跟進來了,“阿稚,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隨便插嘴。”
韓厚朴微笑,“咱們是自己人,阿稚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好了。”他叫過雲傾,仔仔細細的望、聞、問、切之後,露出滿意的笑容,“脈相健旺,甚好,甚好。”雲傾仰起小臉,“我好了,韓伯伯你回川中吧。”韓厚朴粲然,“阿稚這是在趕伯伯走么?”雲三爺笑罵,“豈有此理!阿稚你病才好了一點點便調皮起來了,壞丫頭。”
他雖然嘴上在罵女兒,神情卻很是驚喜。
何氏和他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也是喜悅又激動。
他們的阿稚原本就是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貪玩又淘氣啊。
“伯伯還要給我們小阿稚瞧病呢。”韓厚朴笑道。
“我好了。”雲傾很固執。
雲三爺和何氏一齊道:“靖平侯府單有侯夫人在你的日子已是難熬,再加上這位難纏的袁姑娘,更是住不得了。三哥,你回川中吧。”韓厚朴笑着搖頭,“阿稚雖好得差不多了,我卻還不放心,要再察看一段時日。再說了,我想回川中談何容易。我出府一回都是難的,賢弟接我出來時原時也說好了,必定要送我回去的。”
“我倒是真的答應過。”雲三爺沉吟。
他從靖平侯府接出韓厚朴時,確實答應過要親自送回,不便食言。
雲傾拉拉他的手,“爹爹,捉迷藏。”
跟盧氏那樣的人難道定要講究一諾千金么,該使詐的時候便使詐,甭跟她客氣。
“捉迷藏么。”雲三爺大為動心。
他站起身,在屋裏踱了幾步,“厚朴兄,先父在石橋大街給我留下一處房產,雖不甚大,卻也精巧。因我自己想住過去,所以也沒往外賃,一直有老僕人看家。不如咱們設個計策,你先到那裏暫住一段時日,如何?省得回侯府被無關人等騷擾,卻還可隔三差五看看阿稚。”
“這個……”韓厚朴還有些猶豫。
雲三爺笑着打趣,“莫非你還留戀那袁氏不成?若你真被你那袁氏纏上了,消息傳到嫂夫人耳中,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韓厚朴嚇了一跳,坐都坐不住了,慌忙道:“這種事若傳到你嫂子耳中,那還得了?賢弟,你快替愚兄設法吧。”
“是。”雲三爺忍笑答應。
何氏和雲傾也覺可樂。
韓厚朴畏妻如虎,她們自然也是知道的。
當下雲三爺便和韓厚朴兩人細細商議了,有了計較。
天熱,雲傾命人給車夫老彭、跟韓厚朴的小廝等人送了冰鎮酸梅湯。這酸梅湯味道實在是好,老彭等人不知不覺就把滿滿一杯喝了個底朝天。雲三爺親自送韓厚朴回靖平侯府,走了沒多遠,老彭便頭昏昏的,打起瞌睡。雲三爺早有準備,命雲家的車夫接過馬鞭子,代他趕車,老彭不聽,“不,不,我家夫人吩咐過……”口中說不,強壯的身軀卻軟軟倒下了。
路過果市巷的時候,雲三爺的車和一輛鄉下來的拉菜蔬牛車相撞,那車上的鄉民是頭回進城,沒見過世面,一撞車就哭天喊地的嚎上了,拉着雲三爺和韓厚朴口口聲聲要去見官。這本來不是件大事,以雲三爺和韓厚朴的財力,就是把這輛牛車、車上所有的菜蔬都買了也是易事,可嘆這鄉民愚蠢,不聽人說話,一味歪纏,拉拉扯扯,亂成一團。
雲三爺後來到了靖平侯府的時候,衣衫不整,異常狼狽。
他求見侯夫人盧氏,一見面便滿臉期盼的詢問,“敢問夫人,厚朴兄可回來了么?我在果市巷和他失散的,想必他已經回府了。”盧氏莫名其妙,“沒聽說他回府啊。”雲三爺忙把在果市巷遇上的事一五一十和她說了說,“……夫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那些鄉下人,這才發現厚朴兄不見了……”
盧氏氣得差點跳起來,“什麼?韓三郎不見了?我才答應過鄭淑妃的母親,要韓三郎今天便過府替她看病的……”
“我和他失散了。”雲三爺眨眨眼睛,很委屈。
盧氏臉皮直抽抽,“老彭呢?老彭呢?”
可憐老彭被帶到盧氏面前的時候還不大清醒,被暴怒的盧氏一口濃痰吐在面頰,魂飛魄散,重又昏倒。
盧氏氣得狠了,靖平侯府雞飛狗跳,亂七八糟,韓厚朴卻趁亂大模大樣的出了城,之後喬裝改扮回來,悄悄在石橋大街雲三爺的宅子住下了。
“好了,韓伯伯安全了。”雲傾一顆心放回到了肚子裏,拍掌歡呼。
“阿稚是什麼意思?”雲三爺、何氏見她高興成這樣,未免有些納悶。
雲傾眼珠轉了轉,“我是說,韓伯伯不用被猿猴看上,安全了呀。”
“噗……”雲三爺和何氏忍俊不禁。
“那女子姓袁啊,不是猿猴。”何氏柔聲道。
“都差不多。”雲傾不在意的道。
雲三爺、何氏更覺好笑。
雲傾高興了一陣子,忽然跑到雲三爺面前,“爹爹,我還沒全好啊,我還是病人啊。”
小女孩兒面容雪白,眼珠烏黑,神情認真,語氣嚴肅,別提多好玩了。
“所以……?”雲三爺低頭看着她,謙虛的詢問。
“所以,爹爹不要對我的病情掉以輕心,要繼續替我請醫延葯。”雲傾眨眨眼睛,“還有,如果我調皮了,淘氣了,不能打,也不能罵,要和風細雨,慢慢講道理,人家畢竟還是病人嘛……”
“哈哈哈---”雲三爺和何氏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