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翻臉比翻書快
儘管賀連的形象和豬頭差了十萬八千里,李澄還是在心裏咒罵了一百多遍才睡着。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已經不用再吃奶了,李澄覺得南宋時期的飯真好吃啊,原來蛋羹可以這麼香,原來雞肉可以這麼嫩,油油的,一點也不像自己吃的什麼勞什麼肯的炸雞。
心滿意足地吃完晚飯,李澄坐着看她娘繡花,一天都沒見到鄔夫人了,此時仔細端詳她,眼睛紅紅的。
伸出胖胖的小手,李澄摸了摸鄔夫人:“娘親哭哭。”
鄔夫人閨名夢華,雖說是鄔家庶出的女兒,但是自幼詩書禮儀,經濟學問,規矩教導一概不缺,所以雖已為□□,卻是半點潑辣不肯露,姿態高持有度,很少因為什麼事輕易動怒或者啼哭。
李澄也就是於念玲自打出生,還是第一次見着鄔夢華哭。
“娘親沒事,我家小娘真是乖巧貼心。”鄔夢華用手摸了摸李澄的小臉兒,還是止不住落淚。
“夫人啊,要我說您就去求求老爺和夫人吧,再怎麼說咱們小娘也是於家嫡親的孫女,就算是該換姓氏也再輪不到咱們啊?”奶娘陳氏是鄔家家生的婢女陪嫁來的,嫁了於家的家丁,順利成章地成了於念玲的奶娘。
李澄一愣:改名換姓?為什麼?
“噓……小娘越來越大了,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她聽到會傷心的。”鄔夢華不住抹着眼淚。
奶媽嘆了口氣,低頭做着手裏的活計。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的上午,李澄剛剛起床,迷迷糊糊吃着奶糊和提子糕。
院外有人敲門,是管家於四錢:“夫人,老夫人和老爺在前廳等着您呢,請您帶着九娘去。”這樣跑腿的事情輪不到於四錢做,他來傳話自然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鄔夢華皺了皺眉頭:“好,你先去吧。”
管家走了以後,鄔夢華開始慢慢往李澄身上穿衣服。於家綢緞生意起家,自家主子用的綾羅自然都是上品,李澄的這件絲錦也是相當的華貴,淺淺的桃紅色,玫紫滾邊兒,細細密密的妥切。
娘倆來到於家花廳之上時,見於老夫人正襟危坐,於老爺坐她在右手邊兒徐徐喝着茶,幾位妾氏並於家的八個孫女都在廳上。
老夫人下手的座位空着,鄔氏抱着於念玲給老夫人和於碩宜行個禮,坐了下來。
李澄打量了一眼於老夫人,聽奴婢們說,打自己出生,老爺,也就是自己這輩子的爹來看過自己幾次,可惜自己都在睡覺,而於老夫人……自己的祖母,長這麼大都沒來看過自己。
花廳之上有一瞬間的安靜。
鄔夢華抬頭看了看對面坐的王氏,自從自己生了念玲,王氏的氣焰就被打壓了下去,一進門就有孕的風光無兩頓時偃旗息鼓,再加上接二連三的妾侍進門,王氏也不怎麼受寵了,再生一個也還是女兒,所以日子不怎麼好過。
可是今天,王氏的氣色看起來竟然是很好的。
於念玔是於家的大女兒,生得清清瘦瘦的,眉目文秀,很像於碩宜,此時站在王氏邊上,安靜沉默。
“夢華啊。”於老夫人終於開腔兒了,李澄聽得一陣雞皮疙瘩。
於老夫人這一開腔,對面王氏臉上頓時一陣小興奮,雖然掩飾得好,還是被李澄看到了。
“娘。”鄔夢華覺得有些不安,微微起身,老夫人以前不這麼叫自己,一直叫的是媳婦兒。
“今日把咱們於家的人都召集來,是想着跟你商量一件事情。”於老夫人慈愛地看着鄔夢華。
“娘,這是哪裏的話?您說。”鄔夢華道。
李澄敏感地發現,這次鄔夢華並沒有顯得很局促了,終究是大家出身。
於老夫人略一沉吟,笑道:“當初……咱們於鄔兩家聯姻,那是整個臨安城都為之轟動的大事,現在說來有快十年了。”
鄔夢華端莊地笑了笑。
“這麼多年,咱們於家的生意在碩宜手裏越來越大,直把生意都做到皇宮裏去了,這不前兒,宮裏傳下旨意來,要賞咱們於家供奉呢。想是過了端午旨意就要下了。”於老夫人說完這句停了停,見鄔夢華沒什麼反應,繼續道,“夢華啊,你祖上官宦出身,應該是頗為知道……官家難為,尤其是在子嗣上更要硬氣,才能後繼,我就想……”
“娘。”鄔夢華忽然打斷了於老夫人的話,這個打斷顯然有些突兀。
“夢華!”於碩宜薄怒。
鄔夢華並沒有理於碩宜,直直站了起來,這在之前於鄔夢華是不可想像的。
於老夫人按了按坐在一旁的兒子,臉色陰沉了下來,看着站得筆直的鄔夢華:“夢華啊,有話你說。”
鄔夢華回身看了看被奶娘抱着的於念玲,用力深吸了一口氣:“娘,老爺,今日所議之事,娘已經和媳婦說過了,媳婦也已經想好了。”
於老夫人臉上不動聲色:“嗯,我就知道,鄔家的女兒自然是開明的。”
鄔夢華苦澀一笑:“鄔家?若是還有鄔家,這樣的事情哪裏輪得到我和玲玲?”
“你!鄔夢華!你說什麼?”於碩宜憤怒了,站起身道。
“老爺,難道不是嗎?若是我鄔家不倒,我鄔夢華哪兒來的今日之辱?竟與這小小的妾氏共聚一堂,還要被逼無奈給自己的女兒改名換姓?這樣的事情,哪朝哪代出過?當初你於家三媒六聘到我鄔家,如珍似寶捧了我來,即使我八年未有所出,你們也不敢給我半分臉色。今日我鄔家蒙難,你們便以要去朝廷供奉為說辭,讓我玲兒改名換姓,說出去不怕笑掉整個錢塘的牙嗎?不怕皇上問你們辱妻滅嫡之罪嗎?”鄔夢華越說越氣惱,終是女流之輩且出身大家,不慣厲色,已是潸然淚下。
“鄔夢華!虧得你大家出身,竟然像個潑婦一般?母親在這裏坐着,你官人也在這裏,哪裏容得你大呼小叫?”於碩宜走近鄔夢華,厲聲道。
一向以夫為天,鄔夢華顯然氣怯,一時支吾。
近旁王氏嘴角一揚。
李澄雖然剛才不知道怎麼回事,聽了幾句也就大概明白了,這會兒正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一眼王氏,又瞪了一眼於碩宜。
於碩宜抬頭看見李澄,不知為何,微微打了個冷顫。
“好了,好了,這都是氣話,不用當真,還是說正事要緊。”於老夫人果然見得多了,持重得很,也不去理睬於碩宜和鄔夢華,自顧自道,“前兒得着信兒,說是端午以後你們老爺就要拜一個戶部行走的官職了,雖說官位不大,也是虛職,只是咱們於家熬了幾輩子,只說是富貴人家,可還沒有出過入朝為官的子孫,所以啊,我連夜請了人來給咱們於家卜了一卦。”
於老夫人說罷從懷裏拿出了張黃色的紙簽,笑道:“碩宜啊,你看看。”說著遞給於老爺。
於老爺顯然是看過了,不過做做樣子:“娘,您做主就是。”
於老夫人很滿意,道:“說來……這事,咱們倒是冤枉恩魚堂的盧先生了,悔不當初要押他去見官,生生把他嚇跑了。你看,今日高人指點竟是一樣的,咱們為了於家的香火,不能不忍痛了。”說罷將黃簽遞給了鄔夢華。
鄔夢華的手在抖,盡量保持着儀態,卻仍在抖。就着抖來抖去的手,李澄伸脖子去看黃簽上的字。
“八女一子入于姓。”
“哦……”李澄恍然大悟,加上自己,花廳之上確實是九個孩子,九個女孩兒,原來是於老太太信了這個,所以要給她的某一個孫女改姓,以便能再生一個姓於的男孩兒,最後選來選去選中了本來是原配的鄔氏,選中了本來是嫡出的自己。只因為鄔家……也就是自己的外祖家,倒了!
一年來,李澄斷斷續續聽了些關於鄔家的事,因為前朝一宗財度上的案子,祖上被牽連了進去,鄔家沒落了。
“去的……”李澄翻了個白眼,這麼個狗眼看人低的於家,竟然能這麼大富大貴,這不科學啊?!現在是什麼時候?宋代?南宋?自己的歷史學得一般般,恍惚記得這個偏安一隅的朝代也就是個100多年的樣子。
賀連!這個大騙子……李澄心裏咒罵著,把我誆到這兒來又不管我,竟然由着自己從個嬰兒長起,本來生在個富貴人家,沒想到竟是這麼悲催的開始……
且不說李澄忿恨,花廳之上,鄔夢華手抖得更厲害,眼中都是淚:“娘,老爺,於家現在有一妻三妾,九個女孩兒,為什麼非要是正房嫡親孫女兒?就算是我鄔家倒了,我也還有於家長房媳婦兒的身份,您們就不怕整個錢塘,整個臨安戳於家的脊梁骨嗎?”鄔夢華其實說來說去,反反覆復都是這樣兩句。
“夢華啊,這個我們也是想到了,所以……你恐怕不能再居於家的正房了。”
於老夫人此話一出,鄔夢華險些昏了過去。陳媽一手抱着李澄,一手忙來扶鄔夢華:“夫人……夫人,您怎麼啦?”
鄔夢華坐在地上,眼神都渙散了,準備了好半天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本來打算為了於念玲豁出去大家小姐的架子,就算是求也不能讓女兒失了於家的靠山,可是現在,就連自己都不能安身於於家了,哪裏還保得住自己的孩子……
鄔夢華連哭的力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