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補全)
“這位姑娘,你沒事吧?”那聲音有幾分緊張,像是闖禍后的害怕聲。
陸錦心渾身疼得雙眉緊蹙,尤其兩隻胳膊擦傷得厲害,稍稍抬起便見血跡斑斑。到底是閨閣中養尊處優的姑娘,平日裏膽子再大,此刻也是禁受不住地嚶嚶哭了起來。
哭得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唬得前來詢問的侍從整個人愣住了。這時聽到另外一個男人恭敬地向什麼人稟報:“上將軍,那位姑娘怕是傷得不輕。”
一個低沉穩重的聲音吩咐近身侍從:“清風,你去瞧瞧。”
那聲音竟像是在哪兒聽過,陸錦心一向耳力極佳,對聲音甚為敏感。哪怕是很久以前聽到的聲音,只要那聲音足夠有特色,她絕不會遺忘。
抿着唇掉頭望過去,只見一個身着黑色披風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單手握韁繩,威嚴而矜貴地立在黝黑的高頭大馬上,臉部五官在月色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個模糊的輪廓。
但這並不妨礙陸錦心認出來,他是十年前常來她家向她祖父攝政王討教戰略部署的薛將軍,薛陌。
祖父攝政王年輕時手握雄兵,立下不少戰功,是個戰場經驗豐富,又愛提攜後輩的老將軍。
當年虛心請教的薛陌還只是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四品武將,如今已是權傾天下的上將軍了。縱然陸錦心深藏後院之中,近幾年來的名將薛陌的名頭還是有所耳聞的。
想當年還調笑般讚揚過祖父是個慧眼識珠的伯樂呢。
“薛……薛將軍……”乍然見到他,陸錦心暫時忍了疼痛,止了哭聲,哽咽的聲音低低喚道。心底燃起一絲希望。
聽到聲音,原本並未望向陸錦心的薛陌,立馬垂眸凝視趴在地上的形色狼狽的姑娘。
被一個男人如此細看,陸錦心不大習慣,曾經貴為皇家郡主的她,絕對沒有外男敢這般直着眼神打量她,有些不自在地垂眸低頭。
“你……可是攝政王家的大郡主?”十年前,陸錦心還是個六歲多點的小姑娘,扎着雙丫髻,粉嫩可愛的一小團被攝政王時常抱在手裏,薛陌每每去幾乎都能見到,記憶深刻。
縱然容貌有些許變化,對於過目不忘的薛陌來說,也夠不成什麼障礙。
驟然聽到還有人尊稱她“攝政王家的大郡主”,陸錦心眼眸一熱,半年來的委屈和心酸順着眼淚滾滾而下。新皇登基后,攝政王三個字幾乎成了禁忌,就算偶爾提起也是陣陣諷刺和嘲弄。
陸錦心還未來得及點頭,已是單方面確認的薛陌立即跳下馬背,幾個跨步蹲在陸錦心身側,看見她小眉頭疼得皺起,薛陌眼底湧起萬年難得一見的疼惜。
那幾個隨從的眼神全部看向了陸錦心,跟了上將軍這麼多年,今夜是頭一次瞧到上將軍親自蹲在一個姑娘身邊,那般溫柔地問話。
“可是傷在了哪裏?”薛陌原本有些低沉冷澀的聲音,在得知她是攝政王的孫女后,立馬溫暖起來。薛陌出身不算好,早年間若不是有攝政王提拔和指點,他絕然走不到今日萬人之上的地位。
想着當年那個六歲小女娃的軟糯身影,薛陌十分自然地將眼前的陸錦心當成了需要他呵護的晚輩。見到陸錦心血跡斑斑的衣裙后,在戰場見慣了傷勢的他,立馬判斷出她傷勢頗重。
隱隱皺眉。
陸錦心被他毫不避嫌地掃視她傷口的行為給震住了。正有些不自在地想扭過身子,卻突然見他解開了他身上的披風,還沒等她弄明白他在做什麼時,薛陌將披風一抖,下一刻便掛在了陸錦心身上。
還像照顧個小女娃似的,替她繫上帶子。
“郡主傷勢頗重,是薛某不好,衝撞了郡主……”一番話說得低調又謙和,彷彿她還是當年那個他高不可攀的皇家郡主。
陸錦心獃獃的有些發愣,她知道已是上將軍的薛陌行事再低調,能被他用上“衝撞”兩個字的人,放眼整個京城都找不出來幾個。
一時有些受寵若驚,怔怔望着他。
望着這個自家祖父被斬殺,卻敢跪在朝堂上,直言不諱地懇求新皇放過攝政王府其餘老小的恩人。
恩人?
對。
陸錦心聽自家爹爹臨走前提起過,當時若不是薛陌上將軍說服了新皇放過自己一家,那爹爹叔父們便不止是去邊疆戍守風沙便能了事的。
“在下的府邸就在附近,郡主是否還能走動……”薛陌問都沒問她要去哪,便自行邀請她在他府邸下榻。可見,他對近些時日榮國公府發生的事,知道的比她還早。
一向自尊心強的陸錦心,頓時覺得有幾分尷尬,面色都蒼白幾分。
可薛陌卻誤解了陸錦心不自在的表情,還以為她是為自己傷筋動骨,不能走動而尷尬。
當下便為她解了圍。
從她沒有着地受傷的一側,將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抱了起來,就像當年抱七歲的她去樹上摘桑葉一般自然。
在他眼裏,嬌小的陸錦心就是當年攝政王手上抱着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如今頂多是個放大版的而已。
軍人的思維,真真是一根筋似的奇妙。
可陸錦心的思維是正常的啊,被薛陌毫無預兆地攔腰抱起,就這樣躺在一個算不上陌生,卻也談不上熟稔的男人懷裏,一張原本蒼白的臉立馬紅熱了幾分。
她沒法那麼安心地任由他抱着。
她早已不是當年肉乎乎的小女娃。
已是個俏麗麗的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呀。
呃,姑娘兩字用詞不準確,準確來說是個被休了卻沒給休書的嬌俏少婦。
“別動,牽扯壞了傷口,癒合很麻煩。”見她有些想動彈,薛陌還以為是他抱她的姿勢不對,讓她不夠舒服。便默默調整抱姿,以他認為最舒服的姿勢抱穩了她。
陸錦心心底羞成一片,脖子的顏色都紅了幾分,幸虧月色朦朧呈現不出來。她長成大姑娘后,除了被榮銘抱過,還沒被哪個男人這般親密地碰過呢。
可若突然開口拒絕他,又有些拂了恩人的好意,到時恐怕恩人沒別的意思,都會被她弄得尷尬不已,臉面下不來。
為難恩人的事,陸錦心做不出。索性抬手抹抹眼睛,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反正他說府邸就在附近,那應該很快就能到。
忍忍就好了。
那些個隨從,早在薛陌翻身下馬時,全部跟着下了馬。各自牽了馬匹,默默尾隨薛陌行走在人跡稀少的街道上。目光不敢停留在姿容絕色的陸錦心身上,甚至連多瞅一眼都不敢,規規矩矩地逡巡前方燈籠照不亮的地段。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抵達了將軍府。
薛陌像捧着個易碎的小瓷娃似的,小心翼翼地將渾身是傷的小丫頭輕輕放在木塌上。
早有先行策馬回府的隨從領着郎中伺候在側。
薛陌一鬆手,郎中就上前察看傷勢,問診切脈了。
~
養傷期間,陸錦心在御賜的將軍府小住起來。
薛陌時常早出晚歸,碰面的次數不多,偶爾陪陸錦心用一頓飯。不過特意囑咐管家,好好照看陸錦心的飲食起居。將軍府內似乎沒有當家主母,住了這些時日,除了幾個丫鬟,其餘女眷陸錦心一個都沒見着。
正當陸錦心坐在後花園假山上的涼亭里感慨薛將軍身邊怎麼連個知暖知熱的女人都沒有時,一個明顯不悅的女子聲音從假山下喧嚷到了涼亭里的陸錦心耳里。
“聽聞表哥帶回來個女人。”一個身穿海棠紅長裙的姑娘,從盛開碧綠蓮葉的荷塘那邊拐過來,邁着不悅的步子,尖酸地詢問身邊那幾個討好她的侍女。
“表小姐,您不在的這些時日,確實有個姑娘住在府內。”
表小姐鼻孔“哼”了一聲:“哪裏來的小妖精,我才幾日不在,就敢勾.搭我表哥……”
端坐在石凳上的陸錦心,聽到這樣不堪入耳的話,瞬間冷了眸子。若擱在還是郡主那會,有人膽敢背後對她如此不敬,絕對會教訓一番。
可如今……轉念想到,如今不過是薛將軍顧念祖父的舊情,許她寄住在此而已。說到底,那個身穿海棠紅衣裙的姑娘才是府邸的主人……
就算眼下不是,將來也會是。
若沒有這個意思,哪個當爹娘的會讓未出閣的閨女長期住在沒有妻房的表哥府邸中,瞧那些丫鬟都將她當未來主母哄着。
這些都是薛將軍的家事,陸錦心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心知不該去揣測。當下由石凳旁起身,穿過假山上樹枝茂密的林蔭道,抄小道回了客房。
一路上,心中回蕩着表小姐拈酸吃醋的話,陸錦心到底是心裏頭不舒服,斟酌后,覺得自己這個外人不應該平白無故打破了薛將軍後院的寧靜。
瞅了瞅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