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活該
翌日,容慎還沒有睡醒,就被風風火火的大丫頭問荷掀開床帘子吵醒了。
她身邊這幾個荷字輩的大丫頭不是原來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就是從她娘親盧氏那裏抽調過來的,說到底都是派來管教她的,是以這幾個丫頭雖然都是一心護主,可到底比旁的院子裏的唯唯諾諾的丫頭底氣足,真管起她來一點也不含糊。
就比如每天負責監管她作息的問荷,從來沒讓她睡過懶覺,哪天不是一大早就把她拎起來梳洗。原來容明琮在府上的時候,容慎差不多天天能和她爹娘一同用早膳,再打着哈欠目送容明琮上朝,可見問荷是多麼的盡職盡責!可憐容慎一個一天從中午開始在午夜結束的現代人硬生生地被逼成了晚上天一黑就困、早上天一亮就醒的報曉大公雞。
今天這樣賴着床不肯起來也是意外。要不是昨天下午容悅一番話害得她胡思亂想一晚上睡不着,臨了又做了個噩夢,她現在應該已經“睜着銅鈴一般的大眼睛”和她娘一起吃飯了。
容慎被問荷連哄帶拽地梳洗完,溫水上了臉這才清醒過來,坐在妝枱前邊看問荷麻利地給她梳髮髻,問荷絮絮叨叨的話這才入了耳。
“你說我三哥回來了啊。”容慎盯着銅鏡里自己有點發青的眼眶問道。完了,她今天肯定是成熊貓了,銅鏡這種自帶磨皮美顏效果的神器都能照見,別人肉眼可見的是什麼模樣也可想而知。等一會兒去見了容恪,肯定又要被他那個毒舌嘲笑了。
也真是奇怪了,容明琮那麼風流倜儻的爹和盧氏那麼端莊賢惠的娘怎麼就能生出容恪這種外星來的神奇物種呢。還好他不是長子,他要是裕國公府的長房長子,估計裕國公府也是要玩完的節奏。
“若不是三公子回來了,姑娘還能睡到現在?姑娘自己抬眼看看,日頭都到哪兒了?”問荷一面把容慎軟軟的黑髮梳成元寶髻,一面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銅鏡里容慎黑黝黝的大眼睛。三公子回來的早,風塵僕僕的,她被抽去跟着忙了,靜荷雅荷那兩個人又素來慣着容慎,這才叫着小丫頭見縫插針地睡了一個懶覺。
“奴婢屋裏的消寒圖都快點完了,姑娘這一睡,今天的花瓣就點不了了。”
容慎聽着問荷這抱怨心裏一時沒忍住笑。人家點九九消寒圖都是按着天氣來,“試看圖中梅黑黑,自然門外草青青”么,單單問荷是按着她作息時間來,這下好了,一副墨梅圖說什麼也得多出一個白花瓣來,逼死強迫症啊。
“這可不怪我,都怪四姐昨天折騰我,我晚上沒睡好!”容慎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乾淨利索地髮髻,嘴硬推諉道。
話剛說完,就從銅鏡里看見大門口邁進一個標緻漂亮的姑娘來,身上披着個軟毛織錦披風,裏面隱約能看見素絨繡花襖和紫綃翠花裙。這個穿衣風格、這個窈窕身段……怎麼這麼這個美人好像有點眼熟?難道她四姐比曹操跑的還快,說到就到?
容慎這邊還在胡思亂想,那高貴冷艷的美人兒已經涼涼地發話了,“呵,我昨兒怎麼折騰你了?”
有什麼事情是比說人家壞話被人當場逮到更加悲催的事情嗎?容慎對着鏡子做了個悲愴的表情,轉過頭來立刻化身狗腿子黏上去,“我這不是擔心你嗎,你看三哥回來肯定找你不痛快呀,我就想我得怎麼幫你報仇呢,一想就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了,你看我這眼睛,你看,都是為四姐你操碎了心啊!”
問荷在一旁看容慎胡攪蠻纏的模樣忍不住偷偷笑起來,論起誰臉皮厚,這整個長平京誰敢排在她家姑娘前邊?
“別鬧,老太太正尋你呢,說一會兒看不見她寶貝大孫女兒心裏就空落落的,趕緊拾掇好了跟我走!”容悅一面將黏在她身上的容慎扯下來,一面嫌棄地說道。
容慎一聽自己睡懶覺已經睡到萬眾矚目的地步了,也不鬧了,麻溜兒地披上個織錦鑲毛大斗篷跟着容悅出門了。
正廳里早就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坐在上座和背對着門口的高個兒青年說話,她娘親盧氏跟三房的夫人腦袋貼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麼,三姨娘的手上拉着她的五姐容意和她大嫂陳氏閑扯,一屋子的女眷都有事做,看起來沒人看到她來了。
完美。
容慎放輕腳步,和被三姨娘拉着的容意揚了揚眉毛,算是打了招呼,正打算悄無聲息地走進去,造成一種“其實我沒睡懶覺,我一直都在,只是你們沒注意到罷了”的效果,哪知道天不遂人願,正對着門兒的老太太一個眼尖就看到了自己,笑呵呵地對面前的青年道:“你小妹這不是來了么?”
對着老太太的那個青年一聽,也就轉過頭來,看到提着裙子躡手躡腳往裏走的容慎,長眉一挑,嬉皮笑臉卻又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哎呀,小妹你睡醒了!”
睡醒你妹!
容慎在心裏罵了一句,臉上扯出一個端莊明媚的笑容,放下裙子舉了舉爪子打招呼,“三哥你回來啦。”你說你回來幹啥……
“小妹你這眼睛是怎麼了?不會是想我想的吧?”容恪打小就說話就這麼沒臉沒皮,他比容慎早生五年,先前被當成長房嫡幼子來養,其嬌慣的程度不亞於現在的容慎,後來橫空出來一個容慎,再想歸整容恪,已經是比登天還難了。容慎覺得她娘親盧氏的內心一定是崩潰的。
容慎沒理會容恪,跟屋裏的眾人問了安,就直接走到老太太身邊陪着老太太說話了。她從前的家裏長輩都去世得早,容慎對隔輩的親人沒有什麼概念,直到穿越到了裕國公府,這才知道老人家疼起孫子輩來,那才叫一個沒有底線,當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雖然給她撥了一個靜荷在身邊,但是這個靜荷實際上一直對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現在有了什麼消息,連往老太太那邊報都不報,整個成了聽風閣的人了。
就算五年前她“莫名其妙”地咬了最受疼愛的靜王殿下,然後不但不肯道歉,還直到靜王去嘉林之前都再也不肯去皇宮裏玩,這老太太也什麼也沒說,反而心疼自己哭得紅腫的眼睛,把拎着棒子要清理門戶的容明琮給攆出去了。老太太對她好,她心裏都知道,又因為以前對這種感情的缺失,對裕國公老夫人也就格外的親近。
沒想到剛想到那個煩人精,老太太就把她拉在懷裏哪壺不開提哪壺,笑容可掬道:“就你貪睡,沒聽見三小子說起皇帝家那個小七。”
容慎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這老太太管自己家孩子叫的奇葩也就算了,可您老不能因為做過當今聖人的乳母就管人家兒子叫“小七”啊。
容慎這邊還在內心彈幕吐槽中,老太太已經自顧自地說下去了,“一晃兒這都五年了,也不知道小七現在長成什麼模樣,還配不配得起咱們容慎丫頭,趕明兒還得去皇宮瞅瞅,這要是長歪了,咱們容慎丫頭就不要了。”
這話其實是對着盧氏說的,盧氏笑着點頭應下來,還窩在老太太懷裏的容慎心裏就開始祈禱了,最好他長歪了!心裏回想起那少年如畫的眉眼和幽深的眼眸,容慎微微一皺眉,嗯,也不用太難看,一般難看就行。不然白瞎了小時候那副禍國殃民的樣子。
“那就這麼說定了。阿慎你也跟去,聽三小子說人家手腕上留了那麼大一個牙印子,小時候不懂事,現在可不能再鬧騰了,好好給人家賠個不是。”老太太這麼說著,心裏又盤算起來,都留疤了人家也沒說什麼,明明是受害者卻被罰跪了一整夜,臨了要走的時候還惦記她們容慎有沒有遭罰,葉翡雖然看起來不好相處,脾氣人品還是很好的。就看看現在模樣是不是還像原來那麼周正了!
容慎只覺得自己內心有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讓她給那麼個小色/狼賠不是?還不如一刀捅死她算了。
這幾年誰也問不出來那天容慎到底為什麼突然發瘋咬了靜王殿下,對於容慎不肯去皇宮又不肯賠罪的行為,也都停留在“她一個小姑娘把人家咬了肯定又怕又羞,所以不敢去見人家”的基礎上。
其實容慎哪裏有羞,一個心理年齡二十來歲高齡的人被個小屁孩兒給摁着親了,能羞到哪兒去。她也就剩下一個怕,怕自己當時頭腦發熱給人家一個皇子咬了,要連累裕國公府。沒想到小色/狼的皇帝老子還算夠意思,不分青紅皂白地罰了他跪修心殿。
對於靜王葉翡的遭遇,容慎一點也不同情,她只想溫柔地補上一句:“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