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一個人很好
在傲因消逝的一刻,正與陸璃深情相擁的夏茶,只覺的頭忽然狠狠疼了一下,頓時天旋地轉。在她即將昏倒在地的時候,陸璃緊緊抱住了她。
她頭低垂着,腦中嗡嗡作響,顧言玦的聲音,藺白的聲音,還有綾的聲音一股腦鑽進腦中。
明明她沒有看見他們任何人,但她能感覺到,她與他們近在咫尺,他們就在她身邊。
看着夏茶突然痛苦的模樣,陸璃有些不知所措,他一遍又一遍心疼地喊着,“老婆,老婆,你怎麼呢?你覺得怎麼樣?老婆……”
如此過了片刻,夏茶緩緩抬起頭來,雙目佈滿血絲,眼中怒意蓬勃,“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是夏茶摑掌陸璃。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耳光將陸璃打懵了,半晌他才道:“老婆,我……”
夏茶忽然一聲怒吼,“我是你師父!”她猝然起身,扯下頭花,脫掉鑲着水鑽的高跟鞋就往屋外沖。
陸璃突然挾住她的手,“老、師父,你要去哪裏?”
夏茶回頭,眼神決然,“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師父,你出不去的。”
夏茶身形頓在原地,五官幾近扭曲,“陸璃,你清醒點,這裏是幻境,這裏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真實的。吃的是假的,看到的是假的,我喜歡你是假的,甚至、甚至我們在一起也是假的。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是你師父。”
“可是你不是不在乎這些規矩的嗎?”
“是,我是不在乎這些,但我快死了。我是無所謂,但是你若是繼續待在這裏,你只會死的更快!”
陸璃瞪大了眼睛,握着夏茶的手捏的更緊了,“師父,什麼意思,為什麼你快死了,你不是還有十二年的……”
“不,只剩下兩年了,我只剩下兩年的壽命。”
陸璃霎時僵住,一瞬間心疼的厲害。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做的這一切到底有多愚蠢。
將一個將死之人困在他的美夢裏,配合著他演着違心的戲,這該有多殘忍。而這個將死之人還是他最敬愛又仰慕的師父。她對他有知遇之恩,有救命之恩,然而他卻因為自私差點帶着她一起墜入地獄。
夏茶顧不得陸璃,快步跑到空地,抬頭看着灰濛濛地天空。幾秒過後,又看看自己的右手,空無一物,她已然猜到自己此刻是一隻靈體。她急匆匆地跑回別墅,問陸璃,“你是不是向傲因許了願?”
陸璃點頭,夏茶忽然把手伸入他脖頸間,拿出水晶吊墜,“快,召喚試試。”
陸璃卻是垂頭喪氣,“師父,沒用的,我試過了,召喚不出來。”
“什麼!”夏茶瞪大了眼睛,猛然想起這幕似曾相識。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已經親眼見到毫無法力的綾,不可能是綾在從中作梗。只有一種可能,奪走綾法力的妖怪就是傲因。
——
教堂中,綾的手在沙盤上空凌空撫摸着,良久他道:“這結界容易,那個老妖婆用了我的法力織的結界,撤它分分鐘的事。問題是……”
“問題是啥?”藺白問。
顧言玦說:“問題現在夏茶是靈體,撤了結界她可能會魂飛魄散,得有人引導。”
藺白一拍掌,“嘿,這容易啊,你不是提燈人嘛,引導這事兒信手捏來吧。”
藺白話音未落,不遠處一個女聲冷道:“你們救不了阿茶的,不止我向傲因許了願,還有陸璃。呵,她出不來的。”
眾人看了一眼杜佩佩,不再理會她。
顧言玦向綾道:“三十分鐘後撤了結界,接下來的事交給我。”
留下這話,顧言玦轉身離開。
藺白衝著他的背影喊道:“顧先生,你要去哪兒?”
他冷冷丟下一句,“救夏茶。”
——
在試過n種打破結界的方法無果后,夏茶頹然坐在別墅前的空地上。
十來分鐘前,陸璃開車離開,也不知去了哪裏,興許在夏茶尋求出路時,他也在做着同樣的事。
夏茶仰望着天空,大寫的生無可戀。明明只有兩年就可以壽終正寢了,沒想到卻只能落得個暴屍荒野魂飛魄散的下場。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只聞空中“叮嚀”一聲,瞬間思緒被拉到遠方。她想起母親死時的鈴聲,還有那個提燈人顧言玦。
她忽然想,如果死後是顧言玦引渡自己這倒也不錯。
她頹然低頭,只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真是可笑。失神之際,眼角的餘光捕捉身旁一雙穿着休閑皮鞋的腳,她緩緩抬頭,逆光之中,那張她正在想念的臉近在眼前。
看到夏茶身上的婚紗,亂糟糟地頭髮,顧言玦已然猜到發生了什麼。他朝她伸手,想將她帶入懷中,但理智卻不許他如此。他害怕早已遍體鱗傷的她,因為自己再次受到驚嚇。
看到顧言玦朝自己伸過來的手,夏茶怔了一下,比起這隻手,她更加渴望一個懷抱。她以為他會給,然而卻沒有。
夏茶握住他的手起身,顧言玦便轉身抬步離開,他一手執掌引渡燈,一手牽着夏茶的手往山下走去。
任由顧言玦牽着自己的手,夏茶在他身後輕聲笑道:“兜兜轉轉地,沒想到還是你來引渡我。”
顧言玦不看她,“那你還有什麼想說卻沒說的嗎?”
夏茶想了想,“好像沒有誒。就只是有點後悔。”
“後悔什麼?”
“沒嘗過巫山雲雨的滋味兒。”
“你還真是耿直。”
“都要死了還掩掩藏藏的幹嘛,反正除了你也沒人知道。”
“除了後悔這事兒,就沒有別的想說的嗎?”
問完這話,顧言玦一言不發。他在等,等她口中的答案,等他想聽的話。都說人在死的時候,會說真話,會把想說卻不敢說的全說出來。他想,她是喜歡自己的,只是礙於祖訓還有壽命,所以她不敢說。
夏茶又想了想,“對了,還有你。”
顧言玦心中一喜,果然,騙騙她就能聽到真心話了。
夏茶說:“你呀,別想着泡小姑娘了,找個門當戶對最好也是提燈人就娶了吧。壽命都那麼長,就可以白頭偕老了。”
一瞬間,顧言玦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般,疼的難受,無法呼吸。
她的真心話原來就是如此嗎?
話音未落,夏茶只覺得鼻子酸酸地,想哭卻又得逼着自己忍住。她不想說這些話的,她想告訴他,其實在醫院的時候,她就好像開始漸漸喜歡他了。
當他帶着全身家當表白的那晚,夏茶只覺得可愛又可笑,她想接受,可是不能。那時候的她壽命就只剩下兩年,而現在她已經進了鬼門關,何必還要因為自己的一些話,讓他傷心許久呢。
她喜歡他,所以才不忍他傷心。
夏茶的話落罷許久,顧言玦才到:“我會聽你的話,找個能白頭偕老的人。”
夏茶強顏歡笑,“那就好。”
接下來的路,二人一路沉默。
提燈人可以一步十里,從神鼎山到達教堂並沒有花多長時間。
夏茶看着眼前的建築,不解道:“這是哪裏?”
顧言玦說:“如你所見。”
“教堂?你把我帶這兒來做什麼?”
“讓你靈魂歸位,救你。”
顧言玦牽着夏茶步入教堂,推開門的一瞬,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然而,杜佩佩、藺白、綾三人當中,唯獨綾看到了她的靈體。
藺白雖不能看見夏茶,但注意到顧言玦手中的引渡燈,她已然想到夏茶就跟在他的身後。
杜佩佩看到顧言玦一人時,不禁笑了起來,“我就說你不可能帶回她的,她已經死了,被我殺死了。哈哈……”
顧言玦無視杜佩佩,領着夏茶依舊往她的肉身而去。夏茶對杜佩佩的反應不太理解,她想佩佩口中的“她”就是自己吧,為何自己死了佩佩會如此高興。想到這裏她驀然猜到:這一切都和佩佩脫不了干係。
見到綾,夏茶鬆了一口氣,“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幫你找妖怪了。”
綾得意道:“那是當然,這一次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條命。”
“大恩不言謝,那你想要什麼報酬。”
“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說。好了,你趕緊回身體裏去吧。”
夏茶點頭,看了眾人一眼,躺回了自己的肉身。
在夏茶從長桌上爬起來的那一刻,杜佩佩瘋了一般尖叫着,“鬼,有鬼,有鬼。她明明死了,她又活了,她又活了……”
她嚷嚷着這幾句,失控般衝出教堂。夏茶想追上去,藺白忽然拉住她,“別去了,這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她,你也不會躺在這裏。”
夏茶靜了片刻,問:“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沉寂了一下,顧言玦說:“杜佩佩向傲因許了兩個願,一個讓你死,另一個和我在一起。正巧她許願的時候,陸璃也許了一個願望,至於內容你知道的。”
夏茶沉思片刻,“傲因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願望,這一次怎麼一次性收了三個?”
這時藺白開口,“這事兒我正想和你說,前段時間我發現天有異色,猜想許是有妖怪渡劫。但凡妖怪渡劫之前,都會想方設法增添法力,我擔心妖怪會危害人類,就找你去商量這事。結果沒找到你,卻找到了小、”藺白瞥了一眼身邊的美少年,吞了一口口水,接着道:找到這個妖怪。得知你消失的事後,我們一路找到了這裏。我想渡劫的妖怪就是傲因,她不僅吸了綾的法力,還得到了杜佩佩的心頭血,甚至妄想吞併你、陸璃、顧先生三人的靈魂。”
提到陸璃,夏茶猛然想起來,“陸璃還被困在神鼎山了。”
綾道:“不會的,我解開了傲因下的結界,他應該已經出來了。”
藺白點頭:“沒錯。我想他應該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了,這會兒不太敢見你。”
夏茶心下瞭然,結界中發生的事,陸璃還需要時間去消化。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我們回家吧。”夏茶笑着看向眾人。
藺白道:“也只有你心這麼大,這會兒還能笑出來。走吧。回家。”
綾看看夏茶又看看藺白,“我沒家,那我回哪兒?”
夏茶笑說:“你想回哪兒就回哪兒。”
綾看了一眼身邊的藺白,一手搭上她的肩頭,“小妮子,我們回家吧。”
藺白大叫,拔腿就跑,“那是我的家,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家了,你的家在日本。我才不管你了,你別跟上來。”
綾趕緊追了上去,“你都知道我死門了,不把你變成我的人,我不放心。”
“我不知道你的死門,之前我什麼都沒聽見。”
“真的?”
“千真萬確。”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夏茶看着那二人歡脫的背影,啞然失笑。她抬步欲走,顧言玦忽然將她拉住。他欲言又止,過了片刻,道:“能讓我陪你一起回去嗎?”
夏茶低頭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頓了一秒,抬起另一隻手剝落顧言玦的手,“對不起,我一個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