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7
來兵團三年,齊連長見證了容川成長,從一個十六歲做事魯莽的少年,變成如今已能撐起農場一方天地的好青年。容川不是沒有缺點,但比起其他同齡知青,他成長的速度最快,適應能力強,心智也成熟的早。
惟獨跟紀北平總打架這事讓人頭疼。
吸口煙,齊連長帶着些調侃的語氣笑道:“你小子急啥?我知道她跟你們打架這事沒關係,但恐怕跟你小子有關係吧?說實話,她是你什麼人?女朋友?”
容川臉紅,抓耳撓腮急忙辯解:“您,您別瞎說,她,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吧,就是在,在……哎呀——”他也不知道怎麼說好,一屁股蹲在地上,鬱悶地嘆口氣,然後抬起頭像只小狗那樣可憐巴巴地望着連長,懇求:“連長,您就把她留下吧,算我求你行不行?她跟我沒有一點關係,我也沒看上她,就是覺得她一個孤兒,大老遠從上海跑過來紮根邊疆挺不容易。”
“她是孤兒?”連長一愣。
“嗯那!”容川心疼地應一聲,剛才吃飯時,他無意中問起王嬌家裏的情況,才知道她父母早已過世。容川的父親也去世的早,這讓他對王嬌除了同情,憐憫,還產生了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容川家兄妹兩人,家裏還有一個小五歲的妹妹,看着柔弱孤獨的王嬌,也不知怎的,容川就想到了遠在北京的妹妹,也是這樣蒼白的臉,美麗的眼,怎麼瞅,怎麼覺得心疼。
“連長,算我求你成不?”容川想好了,只要連長不同意,他就賴着他,纏着他,直到同意為止。
齊連長與指導員互看一眼,指導員心裏有氣,覺得容川這是耍賴威脅,指着蹲在地上的他,大喝一聲:“起來!”
容川不起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沒跪,我蹲着呢。”容川嬉笑地仰起臉。
見他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齊連長與指導員同時無奈地搖搖頭。這個臭小子……
“怎麼辦?”指導員看向連長。剛才聽了容川的介紹,覺得王嬌確實身世可憐,不免動了惻隱之心。“要不,留下?”他動動嘴唇,沒出聲。齊連長沉吟片刻,然後對容川說:“川子,咱們農場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每年上級撥款就那麼多,多來一個人,分配到其他人頭上的錢就少好幾塊,但今天這面子我給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您說。”容川幾乎是從地上竄了起來,兩眼直勾勾地望着連長。
只要能把王嬌留下,別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二十件,他都答應。
連長往後躲躲,生怕容川一口咬掉他鼻子。把煙掐滅,他看一眼指導員,才對容川說:“如果你答應我以後不再跟那個獨立三營的紀北平打架,我就把這個王嬌留下。”
容川皺眉,問:“那如果是他們先挑釁呢?”
“那也不能打架。”連長擲地有聲地說。
所以就是吃虧被嘲笑也不能回擊了?
“怎麼樣,川子,行嗎?”指導員站在一旁笑問,有那麼點激火的意思。
容川沉默一瞬,無所謂地笑道:“那有什麼不行的,只要您把王嬌留下,讓我幹啥我幹啥。”
“好,一言為定,你小子可不許反悔。”連長指着他腦門
“您瞧您,我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么。”
連長點點頭,總覺得除去了一塊心腹大患,這幫孩子仗着家裏有權有勢打架沒輕沒重,萬一鬧出人命,這邊跟獨立三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臨走前,指導員讓容川把屋子裏的煙頭打掃乾淨,然後回到了連隊辦公室。
王嬌還在那裏坐着,桌上擺着兩個飯盒。看見他走進來,趕忙站起身,“您回來了。”
“等着急了吧。”指導員笑呵呵地看着她。
“還好。”
“吃過飯了?”
“嗯,容川幫我打的。”
呵!這小子還真勤快。雖然容川嘴上說自己跟王嬌沒啥,但作為過來人,指導員覺得凡事要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兩個孩子啊,說不定有戲。
“來來來,快坐下。”
指導員示意王嬌不要拘謹,把棉帽子往書桌上一擺,將王嬌的資料又重新看了一遍,然後說:“行,留下來吧。”
“真的?”幸福來得太快,王嬌手一松,包裹掉在地上。
雖然容川說去找指導員,但王嬌自覺沒什麼希望,連隊名額有限,加一個人進來,挑費就要增加許多,容川只是知青,不是領導,而且又去了那麼半天,王嬌心裏早就不存啥希望了。
在辦公室做了登記,走了該走的手續,指導員告訴她,軍大衣和被褥啥的需要向上級申請后才能批下來,讓王嬌先湊合幾天,平時勞動就先穿自己的棉襖棉鞋,然後就叫人把她領到了女生宿舍。
紅星農場女生一共四排,一排3個班,每班住10人。
王嬌來到的是二排一班。二排也是農工排,說白了就是種地挑水餵豬養鴨。
“哎呀,來新人啦!”
見王嬌背着鋪蓋捲走進來,正在床鋪上縫衣打牌看書睡覺的各位姑娘紛紛放下手中的活,一擁而上將王嬌團團圍住。
“大家好。”王嬌靦腆地跟她們打招呼。
好熱情啊,想當年去新單位報道,部門同事壓根就沒人搭理她,工作兩個來月,有的人還不知道她叫啥。
“你叫什麼,從哪兒來啊?”
幫王嬌把行李放在床上,姑娘們圍着她開始提問,等她自我介紹完了,姑娘們又開始自我介紹。
這班一共10人,睡兩個大通鋪,讓王嬌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兩個人,名字當下就記住了,一個叫張小可,北京人,20歲,是這個班的班長,梳齊耳短髮,為人開朗熱情,拉着王嬌的手好半天不鬆開,噓寒問暖,一會兒倒水,一會兒又把新摘來的榛子拿給王嬌吃,還拍着胸脯說,以後生活中遇到困難,就直接找她,讓王嬌不要客氣。
還有一個女孩叫李永玲,她是這個班在王嬌到來前唯一一個非北京籍的知青。李永玲是武漢人,長得瘦瘦小小,鼻子上架一副高度近視鏡,斯斯文文。
“咦,紅霞哪去了?”張小可問。
一位長着一對俏皮虎牙的姑娘輕蔑地說:“還能去哪兒,男生排給心上人洗衣服去了唄。”
“我看紅霞乾脆搬過去得了,伺候起來也方便。”另一位姑娘補上一句。
聞言,其他姑娘哈哈笑起來,張小可也笑了,回身拍拍王嬌肩膀,說:“咱們班還有一位知青叫杜紅霞,你先規制規制床鋪,等她回來,我再給你們作介紹。”
“行。”送走張小可,王嬌開始鋪床。被褥和枕頭兵團後期會發,然後費用從工資里扣。知青每月工資三十二元。說實在的,真不少了。王嬌已經想好,把這錢認真攢起來,留作以後回上海購置房產和創業。
通鋪並不寬敞,住五人正好,忽然加進一個人,就顯得擁擠。
王嬌有點不好意思,盡量把褥子讓牆邊靠。還好,跟她挨着睡的人是性格溫和的李永玲。
“阿嬌,我來幫你。”李永玲熱情地說。
“謝謝啊。”王嬌很高興自己進入了一個和睦的大團體。沒有人因為她的突然到來而翻白眼兒。看着李永玲枕旁放着一本泛黃的舊書,她隨口問一句:“你看的什麼書?”好像那段時期很多書都屬於四舊,不能看的。
“科普書,教怎麼種蔬菜的。”李永玲小聲答,似乎不願意多說。等幫王嬌鋪完床,她回身就把書鎖緊了放在腳底屬於自己的那個小木匣子裏。
王嬌想,這麼小心謹慎恐怕不是啥種蔬菜的書,但她不是多嘴的人,只當沒看見,與李永玲說了聲“謝謝”,就拿着自己和容川的飯盒去了食堂旁邊的水房。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水房裏冷的很,粗粗的水管子都用防凍布一層一層包好,裏面的水倒是沒凍住,但也跟剛化的冰水無二致。
哆哆嗦嗦的刷完飯盒,王嬌就去了男生排。
容川住在男生7排2班。
與女生班不同,男生班吵吵鬧鬧,打個牌都給打架似的。
走到7排2班窗口,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那幫男生嬉笑道:“哎紅霞,我衣服也髒了,也幫我洗洗唄。”
“我鞋髒了,紅霞,發揮發揮餘熱,也幫我刷刷。”
“還有我還有我!”
“去你們大爺的!”一個女孩用略帶粗魯的口吻輕蔑地回擊。
王嬌嚇一跳,心想這姑娘脾嗓門夠大的,不禁抬頭往裏細看,只見一個穿樸素民兵裝,梳着兩條大黑油亮麻花辮,身材高挑,體態豐盈的姑娘正拿着一個鐵絲衣架晾一件剛剛洗好的白襯衫。
“咦?”她仔細瞅了白襯衫片刻,忽然疑惑,就問那群男生,“川子的白襯衫啥時候縫好的?”
“那誰知道。”一個坐在炕上正打着撲克牌的男生心不在焉地說,“不是你縫的,就是其他姑娘縫的唄。”
一群男生笑起來,王嬌聽出來他們不是笑容川,而是笑紅霞。
一個方臉盤的男生看着手裏的牌,先是嘆氣,然後帶着一點嫉妒說:“你說咱們比容川差在哪兒?人家咋就有保姆伺候,咱們咋就沒有?”
“可不是,咱們都是孤身一人來到北大荒,惟獨容川是帶着保姆來的,都是人,咋差距就這麼大?”
還是調侃。
紅霞聽出揶揄,氣的把手裏正搭晾的衣服往盆里一拽,袖子一擼,走過去一手一個揪住那兩名嘴欠男生的頭髮,“董力生,楊強剛,你倆是不是找死?!”
“哎呦姑奶奶,疼!疼!”兩個人男生被揪的嗷嗷大叫。其他男生則在一旁給紅霞“加油鼓勁”:“幹得好,紅霞,把他倆揪到外面去打!”
就在這時,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看見了門口的王嬌,用手一指:“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