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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如海坐在一張半舊的摺疊椅上。環顧四周,屋子小的不像話。一張床,一張桌,一個大衣櫃,幾個破板凳,再無別的傢具。寒酸?簡陋?不!紀如海覺得很溫馨。桌子上還擺着一盤子喜糖和寓意頗深的紅棗花生。
早生貴子。呵!這兩個孩子倒是什麼都懂。
“小日子過得不錯么。”他看著兒子,目光中帶着几絲調侃。
北平臉色微紅,倒了一杯清茶雙手遞給父親。他很感激父親沒有大吵大鬧,給了他面子,也給了阿嬌尊重。可心裏還是窩着一股火。“您怎麼知道我住這兒?”口吻不悅。
紀如海淡淡瞥了兒子一眼,“強子告訴我的。”
“這個叛徒……”北平握緊拳頭,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紀如海在心裏笑,想張強這孩子也是夠倒霉的。不說實話,被紀老子修理;說了實話,被小紀修理。死活逃不出他們紀家男人的掌心。不想傷了他們哥們和氣,紀如海對北平說了實情。“不要怪張強,誰不怕子彈打破腦袋?”
北平翻個白眼。覺得父親越老越不講理。
紀如海說:“是我不講理,還是你辦事沒規矩?結婚哪有不告訴父母的?阿嬌那邊是沒有。你呢,你也沒有嗎?”
北平小聲嘟囔:“有管什麼用?還不夠添亂的。”
紀如海耳朵很靈,“你再說一遍?”看樣子是要拔槍。北平不說話了,但腦袋昂着,不服輸的樣子。本來么,告訴你們,還不如瞞着。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攔着我去做,煩不煩?鬧到最後只能偷偷進行。
屋子裏沉默半響,紀如海自己剝了一塊水果糖放進嘴裏,才問:“哪天結的婚?”
“4月16號。”
“誰挑的日子?”
“我們倆自己商量的,阿嬌說帶六的日子好,六六大順。”
“噢,原來我的兒子這麼聽話,我居然都不知道。阿嬌難道沒告訴你,結婚要告訴父母?”紀如海嘲諷一句。
北平說:“爸,您能別這樣么。結婚不告訴你們這件事,是我的注意。跟阿嬌沒關係。您別難為她。阿嬌特別不容易,為了跟我結婚,上海的工作都辭了,還跟我擠在這麼一間小屋子裏,為了省錢,一件新衣服都沒買。”
不知為何,看見兒子這樣,紀如海特想笑。“你倒是挺疼媳婦,那父母呢?就不要了?你媽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如果知道了,你有想過她的感受嗎?”
北平低下頭,這是最讓他苦惱的。
紀如海說:“如果你媽媽不同意,你們怎麼辦?”
“回上海。”北平沒猶豫。
“胡鬧!”紀如海氣的拍了一下桌子,“我再問你,她以前是容川的女朋友,什麼時候跟你搞到一起去了?!”
“什麼叫搞?爸,您能尊重一下阿嬌么?她現在是我媳婦。”北平不喜歡父親用那樣粗俗的字形容自己和阿嬌的婚姻,“我們是自由戀愛,在容川去世以後才開始交往的。她是一個好女孩。我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就是這麼簡單。”
“她心裏有你么?”紀如海眯起眼睛。作為父親,他不能讓兒子吃虧。
“有。”
“那容川呢?”
北平沉默一瞬,才說:“那個和我沒關係。只要她心裏有我就行了。”
紀如海想,兒子這傻乎乎,一意孤行的死心眼子勁頭像誰呢?他點起一根煙,抽了幾口,才慢悠悠地開口:“你們的婚事,我不同意。讓阿嬌趕緊回到上海去,只是剛剛結婚,知道的人也不多,我會給她一筆錢,當做補償。”
“爸……”北平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父親。他不理解,然後是深深的失望。父親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庸俗,那麼不近人情。雖說父子間關係並不親密,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兩人卻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北平很失落,也很失望。甚至,噁心。
他複雜的神情落在紀如海眼中,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口狠狠挖了一下。
“爸,我不會和阿嬌分開。這輩子除了她,哪個女的我也不要。沒有她,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你瘋了。”紀如海咬牙,心裏卻想笑。這個傻兒子……這一幕讓他回憶起從前,如果當初他也有這樣的堅持,是否結局會不一樣。別人都說他是英雄,他的兒子是狗熊。真是這樣嗎?紀如海忽然覺得,在愛情中,自己才像一隻狗熊。再看看他的寶貝兒子,那寧折不彎的樣子,呵!真帥氣啊!
戰場上有英雄。愛情中,也有。
一個保家衛國,一個保家衛美人。不分伯仲。
“爸,很多年前,有一次,你和我媽吵架,吵得非常激烈,當時……我就站在門外……我……”北平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紀如海皺起眉頭,“我和你媽媽經常吵架,哪一次?”
“提到徐媛阿姨和容川的那一次。”
紀如海愣住。
北平看着父親,看他似乎一瞬間老了好幾歲。而他也有想流淚的衝動。終於,他們終於聊到了容川。那個跟他們血脈相連英勇無畏的男子。北平永遠忘不了十四歲的夏天,他在父母的爭吵中,知道了那個驚天的秘密——他還有一個哥哥,哥哥的媽媽叫徐媛,而他叫李容川。
容川,他最好的朋友。他們長得很像,性格也像,嗓音也像,哪裏都像。就在昨天晚上,他們剛剛對着關老爺,鄭重其事拜了把子,自此成為兄弟,一生不離不棄。
這麼多年了,每次打架,他從未贏過容川。不是他打不過……
這麼多年了,永遠是他先挑釁,然後容川再回擊。每次揮起拳頭的那一刻,他都想大吼一聲,“李容川,你丫知道自己是誰嗎?你真可憐,全世界最可憐。就像我這個知道秘密,卻不能說出口的人一樣可憐!”
後來,容川和阿嬌在一起。他想,如果換一個人,他才不會作壁上觀。沒了李容川,阿嬌只能是他的。
但是,他更希望,阿嬌和容川在一起。
因為,他不想讓他死啊……
爸,我不想成為第二個你,不想讓別人一提起紀家的男人就想到“無情無義”那四個字。我喜歡的女人,我會盡一生去保護去愛護,我不會讓她難過,不會讓她為生活所傷。她的一切,有我來守護。我不想做世人口中的大英雄,只想做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好男人。
給她洗衣,給她做飯,哄她開心,僅此而已。
****
晚上,王嬌做了四菜一湯。北平在一旁打下手。紀如海看着孩子們在廚房忙裏忙外,忽然有點想流淚。
北平是知道父親心意的。吃飯前,打開一瓶二鍋頭,倒進小酒盅。“爸,我和阿嬌敬您。”
紀如海連連點頭,“好。”然後看着阿嬌。
“……”阿嬌有些不好意思,最後在北平的鼓勵下,才紅着臉輕聲喊了一聲:“爸。”
紀如海笑的合不攏嘴,說:“從今天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你們要好好過日子。阿嬌,如果北平欺負了你,你就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爸,如果阿嬌欺負了我呢?”
紀如海瞪他:“那是你活該!”
阿嬌捂嘴笑,往公公杯子裏又斟滿美酒,還給公公夾菜,那個討巧的樣子呦!北平鬱悶地坐在一旁,想剛才還數落我不要怪慣壞媳婦,結果您自己……咱倆到底誰不爭氣?哎,結了婚的兒子不如狗啊!
晚上出門時,紀如海對北平保證道:“至於你媽媽那邊由我去做工作。放心,我絕不會讓她為難你們。當然,她肯定會鬧。所以你們先在這裏暫住一段時間,然後等她接受現實了,情緒穩定了,你們再搬回家去。”
“萬一我媽......”北平還是有些擔憂,媽媽那個神經質脾氣,真怕嚇壞了阿嬌。
紀如海拍拍兒子肩膀,口吻強硬地說:“沒有萬一,有我在,沒有萬一,你媽媽必須同意。”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另一個。英雄遲暮,和普通人沒有半點區別。心不是石頭,也開始對這世界膽怯。人生最怕的,莫過於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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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嬌曾在很多影視劇中領略惡婆婆的風采。比如,滾燙的湯水潑在兒媳婦臉上,或者往水裏下毒,再或者製造看似意外的車禍……王嬌承認自己有點被迫害妄想症了,可誰讓沈雪梅曾經給她的印象太過強勢?
那天北平下班回來,從後面摟住正在熬粥的她,吻一吻臉頰,才問:“媳婦,爸今天去單位找我,問咱什麼時候搬回家住。”
“你說呢?”其實,這不是紀如海第一次說回家了。只是王嬌心裏忐忑,對沈雪梅太過恐懼,一直下不了決心回去住。而北平很遷就她。什麼時候都說“聽你的。”
今天也是,他嘻嘻笑兩聲,說:“還是聽你的啊!”。北平的原則是:不難為媳婦,不給她壓力,讓她每天都快快樂樂。每次父親來問,他只說是自己不願意回家住。剛結婚嘛,想要點二人世界。這理由也站得住腳。所以紀如海始終沒說什麼。誰還不是從年輕時過來的。就這樣拖到了六月底。
晚上,王嬌躺在北平臂彎里,聽他講單位里的趣事。現在,北京這邊的知青都知道他倆已經結婚,他們也按照規矩在和平飯店擺了三桌喜宴。徐媛和容慧也來了。當時王嬌還有些不好意思見她們,結果徐媛拉着她的手,像母親那樣喜極而泣。容慧也哭了,說:“姐,你要跟北平哥好好過日子啊。”
結了婚,小媳婦們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除了孩子,老公,然後就是婆婆。
前兩話題,王嬌都能聊。雖然那時保健品少,但王嬌知道備孕和懷孕期間要多吃葉酸,所以菠菜上市的季節,她就拚命吃菠菜,鬧的北平兩眼直放綠光。
“媳婦,你怎麼老吃菠菜啊?”
王嬌不好意思說是為了備孕做準備,只說:“噢,我要變成大力水手。”
“大力水手?”北平好懵,那是什麼玩意。
王嬌這時才想起來79年國內還沒引進這部動畫片呢。嘻嘻哈哈笑兩聲,不再說話。
每次聊到婆婆的話題,王嬌就秒變成隱身人,乖乖坐在一旁細聽別人是怎麼做好兒媳的。好的部分她借鑒,壞的部分直接省略。她想,婆婆畢竟是老公的媽,就算不喜歡,也一定要尊重。那天,張小可還問:“阿嬌,沈雪梅對你好嗎?”
“還行吧……”王嬌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一周回家一次,婆婆倒從未難為過自己。沒往她臉上潑過熱湯,也沒往碗裏下過毒,倒是給她夾過一個大雞腿,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種示好的信號。
其實王嬌也理解沈雪梅,她那麼大年紀,一直看不起勞動人民,之前又確切表明過不喜歡自己。如今忽然成了一家人,總不能一上來就“閨女、媽媽”的叫。那樣,反而更假。
快睡着時,王嬌聽到北平抵在自己耳邊輕聲說:“媳婦,我愛你,晚安。”這句話,北平每天都會說的。而且,都是在王嬌“睡着”以後。這個傻瓜……王嬌閉着眼,往北平懷裏鑽了鑽。她想,為了他,自己也要勇敢一點。
*****
搬家那天,北平從單位借了一輛小麵包車。東西不多,都是衣服鞋子之類的小物件。回家的路上,北平一直拉着媳婦的手。時不時將兩個笑話活躍氣氛。王嬌也很給面子的哈哈笑,司機老劉從反光鏡看着他倆,忍不住笑道:“北平,你小子這樣,可跟單位判若兩人那。”
“劉師傅,我家北平在單位什麼樣?”阿嬌忽然來了興緻。
劉師傅哈哈大笑兩聲,然後用濃重的密雲口音說:“你家北平啊,上班時嚴肅的很,那模樣,可嚇人了。好多女同事都不敢跟她說話,背地裏管他叫白麵包公。”
“是嗎?”阿嬌斜睨老公。
乖乖北連連點頭,“同志們的眼睛是雪亮的!上班時,我的眼裏只有工作,心裏只有你!”
王嬌捂腮幫子,牙倒了……
回到家,紀如海像每個父親那樣忙前忙后,而沈雪梅依舊一副愛答不理的高傲的樣子。東西全部搬進屋,紀如海和北平在客廳里談事情。沈雪梅沖王嬌一招手:“過來,我有話問你。”
王嬌乖乖跟過去。進了屋,把門關上。
沈雪梅端坐在沙發上,雙臂交握,一副審判官威嚴的樣子。“這次搬回來住,是你的主意,還是北平的主意。”
“我聽北平的。”無數前輩的血淚史告訴王嬌,在婆婆面親一定要突出丈夫偉岸霸氣的形象。做媳婦的,一定要低到塵埃里。
沈雪梅顯然不信,“你聽北平的話?他讓你往東。你不敢往西?”
“嗯。”
“胡說!”
“真的,我可怕北平了!他現在和從前也不太一樣了。可能是工作壓力大,回家后,總發脾氣。”王嬌露出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腦袋裏則一閃而過昨天晚上擰着老公耳朵訓斥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
沈雪梅打量王嬌,心想這丫頭說的是真話么?“我問你,每天晚上誰打洗腳水。”
“我。”
“襪子,衣服,誰負責洗?”
“我。”
“那我兒子呢?晚上做什麼?”
“他正準備考大學,每天晚上回去都看書。”
沈雪梅沒瞧出什麼破綻,信了王嬌的話,說:“你也別覺得委屈,你在百貨公司上班,沒有北平上班那麼忙。多付出一點是應該的。哪個媳婦不幹活?對不對,我以前在部隊那麼忙,回來還要洗衣服做飯。再說,我兒子還要準備考大學,又忙工作,又忙學習,身體哪裏吃得消?你這個媳婦的,平日裏得懂得心疼人,洗衣做飯刷碗縫縫補補的,你都要做!”
王嬌在心裏翻了一個巨大白眼。您兒子身體不好?他身體好着呢!每天晚上都像喝了10瓶腎寶和兩盒鹿茸。吃不消的明明是我!
沈雪梅說:“還有,雖然你們結了婚,可我還是不喜歡你。”
我也是。王嬌想。
“你跟容川的事,我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受。但誰叫你會蠱惑人,父子倆都站在你那邊。我只好妥協,但我心裏不服。王阿嬌,我是母親,我不能讓我兒子吃虧。今天我就問你一句,你心裏還有容川嗎?”
王嬌看着沈雪梅,很多話,她可以堂堂正正說出口。“阿姨,容川是我的過去,他活在我的記憶力,我不可能忘了他,如果我說我忘了,那我就是騙您。但我可以真誠的告訴您,從我決定和北平結婚的那一天起,我會好好的愛北平,而且只愛他一個人。他那麼可愛,那麼善良,我會好好照顧他。”
沈雪梅皺起眉頭,“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說話怎麼都是這個樣子?一點也不注意形象。整天愛呀愛呀的掛在嘴邊,讓外面人聽見了成何體統?!”煩躁地揮揮手,“出去出去,看見你就煩!上輩子咱倆一定是冤家!”
完了,慈禧太後生氣了!王嬌吐吐舌頭,轉身出了屋。打開門,嚇了一跳,北平不知何時站在門外,正倚着牆壁悠悠地抽煙。看見王嬌,他只是笑,眼中波光流轉。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臉微紅。像剛才那些表白他聽到多少。
北平捏捏媳婦粉嘟嘟的臉,笑道:“從你說每天晚上給我打洗腳水的時候。怎麼著,今天晚上開始?”
“行啊。”
他嘆口氣,拉過她冰涼的小手揉一揉,“算了,還是按照習慣,我打洗腳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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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暫時還沒有買大床。晚上,兩個人就擠在北平從小到大一直睡得單人床上。
不知是否和回家有關係,北平晚上要了王嬌一次又一次。
“別鬧了……”王嬌累的氣喘吁吁,雙手勾着丈夫紅通通的脖子,低聲求饒。“爸媽還在那屋,如果聽到,該笑話咱們了。”
北平吻吻她唇,笑道:“才不會,今天爸還跟我說,想快一點抱孫子。”
王嬌小臉發燙:“我可不保證一定生兒子啊。”
北平猛衝刺十幾下,然後水一樣癱倒在媳婦身上。氣喘吁吁地說:“沒事,有我在,你一定能生齣兒子。如果是閨女,那就更好了!希望閨女像你,像你呵……”然後,腦袋一沉,睡著了。
王嬌暗罵,豬啊你!這麼快就睡着,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再多說幾句甜言蜜語嘛!拉過一條毯子蓋在丈夫身上,心疼地吻了吻他濕漉漉的額頭。
北平,你要加油噢,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當你孩子的媽媽了。
第二天是周末,兩人膩歪在床上不起來,似乎也知道要給他們新人一點私人空間。一大早,紀如海就去了單位,而沈雪梅是回娘家了。北平摸摸王嬌水潤光滑的頭髮說:“爸媽的意思是,下周請親戚們吃個飯。”
“你家親戚多嗎?”王嬌忽然害羞。
北平捏捏她臉:“什麼叫‘你家’,應該是‘咱家’。這都嫁給我多久了,還不注意改口。再說錯打你屁股了!”
王嬌用臉蹭蹭他胸膛:“對不起啦!咱家親戚多嗎?”
“不多,七大姑八大姨十個舅舅外加五個伯伯而已。”
“……”
“怎麼,害羞了?”他壞壞地笑。手不老實地摸來摸去。啊……我媳婦皮膚真好。
王嬌一邊打着老公不規矩的手,一邊說:“誰害羞了,我又不是醜八怪見不得人。”轉頭時,望見桌子上擺的一個相框,裏面是一張黑白相片,相片中一個兩三歲大胖嘟嘟的小男孩,穿着威風凜凜的小軍裝,半坐在鮮花環繞的搖椅中。
只見小男孩皺着眉頭,耷拉着臉,一副老子為毛要坐這裏,老子很不高興的樣子。王嬌笑:“這個小胖墩兒是誰啊!”
北平黑臉:“我。”
王嬌抱着相框哈哈大笑。小胖墩,紀北平,哪裏有一點像?“那時你好胖好醜啊!對了,尿床嗎?”眼睛倒是和現在一樣靈動,眼珠漆黑漆黑,像是同一個人,其他的地方……好醜!小粗胳膊小粗腿的。像個……肉包子。
北平咬咬牙,看來媳婦一天不收拾一天就要上房揭瓦。撲在她身上就開始亂咬。漸漸的,王嬌的笑聲變成了濃重的喘息。“輕……輕點……”
“休想!”他重重頂她一下。
王嬌雙手勾住老公脖子,笑問:“你那會兒多大?”
“三周歲。”
“好胖哦。”她忍住又笑起來。
北平徹底服了,低頭吻吻她光滑白皙的腹部,壞壞地說:“也許,這裏邊已經有個了小胖墩,比他爸還胖。”
“不可能!”王嬌堅決否定,“我的兒子一定是又高又帥宇宙無敵,才不會像某些人那麼……丑!”
“是么?”北平咬着她耳朵吹氣,手撫摸那片平坦光滑的肌膚。輕輕又輕輕,濃情又濃情,“那就趕緊生一個,讓我開開眼呵,媳婦……”
***
又是一年10月金秋。
某天,王嬌正站在服裝櫃枱整理衣服,一位戴着墨鏡的年輕女孩優雅地走過來。站在櫃枱前,不賣衣服,只看王嬌。
“您好。”見有客人,王嬌忙打招呼。
女孩說:“你認識我嗎?”
王嬌搖搖頭:“對不起……”似乎,有點眼熟。
女孩笑着摘掉墨鏡,“沒錯,你是挺對不起我的。”
王嬌大吃一驚,很意外,竟是何莉莉。和北平結婚後,王嬌也旁敲側擊的打聽過何莉莉的情況。畢竟……嗯,怎麼說呢,人家都訂婚了,自己這算不算第三者插足?所以看見何莉莉,王嬌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不知說什麼好。
何莉莉倒是很健談,說:“我剛從國外演出回來,然後北平哥告訴我。你們結婚了,還給了一包大喜糖。恭喜啊!嫂子。”
這一聲俏皮的“嫂子”把王嬌弄得紅了臉。眼看到中午,王嬌就說:“我請你吃飯。附近新開了一家牛肉麵館。”
何莉莉擺手:“不了,嫂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們舞蹈演員都不怎麼吃飯的,怕胖嘛!我今天過來,就是想看看讓北平哥念念不忘的人長什麼樣。嗯,還不錯,雖然沒有我漂亮,但也算人中翹楚了。”
嘿,小姑娘說話還真不客氣。王嬌說:“莉莉,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麼呀?”
“謝你把北平讓給了我。”
“哎——”何莉莉一副嫌棄的表情,“我壓根就沒看上他。快三十的人了!那麼老。知道嗎,他比我舅舅才小兩歲……”
晚上回到家,北平正在擦柜子。王嬌輕輕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枕着他寬闊柔軟的脊背,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北平低聲笑,轉過身來把老婆擁在懷裏,吻一吻額頭:“怎麼,現在想做?”
“討厭。”她笑着掐他腰。
他做出吃痛的樣子,卻把她更緊的擁在懷中。誰也不說話,就這麼緊緊地抱在一起。秋日的夕陽,金子一般灑進屋中。北平摸摸妻子的頭髮,輕聲說:“阿嬌,10月20日是川子的生日,咱們去看看他吧。”
王嬌點點頭,眼睛裏驀地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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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依舊是白茫茫一片。知青們陸續離開的兩年,這裏似乎變得更寂寥,像個孤獨的老人,沉默地看着世間變遷,看着人們悲歡離合。79年初,兵團出資將原先的白樺林變成知青墓園。每日有人清掃,還專門修了一條路。
小木屋還在,作為墓園工作人員的宿舍。
走到那裏,王嬌的臉便不由自主地紅起來。北平知道原因的,摟着媳婦的腰緊一緊,低聲笑道:“還記得嗎?”
“嗯。”
“瞎說。”他捏她鼻子,“那天你喝的暈暈乎乎。能記得什麼,嗯?”是他什麼都記得,至今記得那火一樣燃燒燦爛的每一分每一秒。
王嬌瞪他一眼:“我就是記得!”這人,沒事就愛提起這段,好煩。
墓園安安靜靜,王嬌買了一束百合花,又從路邊撿了幾朵不知名的小紫花。容川曾說過,最愛紫色。因為它神秘又高貴。走到容川墓碑前,北平看了王嬌一眼,然後說:“我去那邊抽根煙,你在這兒吧。”
“不。”王嬌拉住他手,“你陪我一起。”
北平在王嬌眼中看到了依戀和信任。他點點頭,乖乖站在妻子身旁。他想,王嬌一定有很多話想對容川說,可是,王嬌始終沒說話,也沒有流淚。只這麼靜靜地看着墓碑,眼珠沉靜,安穩,然後,她把頭輕輕靠在了自己肩膀。直到這時,她才說:“容川,以後的每一年,我們都會來看你。我……很幸福。因為,北平。”
因為北平的愛護,呵護,我現在非常非常幸福。容川,你一定看到了,對吧……
回城的汽車上,王嬌靠着北平肩膀,半眯着眼睛,像一隻享受的貓。陽光浮在臉上,暖暖的,又痒痒。北平說:“阿嬌,以後我們的孩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叫‘思川’好嗎?”
思川。
紀思川。
“好。”她吻吻丈夫嘴角。可惜哦,只能生一個孩子,她摸摸自己肚子,三個月了,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
北平的大手覆在她手上,還有那個只有三個月大的小傢伙上。“他好像動了。”
“是嗎?”
“嗯,我感受到了。”他傻乎乎地笑。
“瞎說,他現在只有一隻蘋果大。”
“那我也感受到了,父子連心!”北平很傲嬌的。
王嬌看着他,手輕輕撫摸他臉頰俊朗的輪廓,我的傻丈夫,我帥帥的丈夫,我可愛的丈夫。“你呀……”
你呀,真好。
汽車向著陽光,向著前方,向著蔚藍的天空一路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