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紛爭
林沈氏已經從沈老夫人處得知天璇失憶之事,此刻見她笑盈盈行禮,怎麼看也不像個失憶的人!可等她抬頭,對上她的目光,才覺有點兒像了。她,真的把所有事都忘了嗎?
天璇見林沈氏看着她,神情有些奇怪,心頭詫異,遂也好奇的望着她。
卻不想林沈氏受驚般的撇開眼。
天璇:“……”
林嘉玉一直留意着天璇,見狀道:“聽說三表姐回程病了,現在好全了嗎?”
天璇含笑道:“都好了,讓你們掛心了。”
“好了就好!”林嘉玉玩笑道:“去年向表姐借了顏真卿的《多寶塔碑》,今天可算是能還給表姐了。”
聽起來好高大上,天璇保持微笑。
“你們表姐妹好一陣不見,怕是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正好今天太陽好,你們可以去園子裏逛逛。”沈老夫人笑吟吟開口。
眼下都是二月底了,恰逢林嘉志要在信都留一陣,正可把婚事議一議。還有外孫女的婚事,玉兒都十五了,可不敢再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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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等人與長輩行禮後退下,走着走着,一行姐妹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好幾撥,庶出的嫡出的,年長的年幼的,涇渭分明。
最終和天璇一塊走到水榭的只有林嘉玉、沈天珝和四姑娘沈天珠。天璇心頭詫異,這姑娘一臉的不甘不願,很明顯不高興與她們為伍,那她杵在這幹嘛?
殊不知沈天珠一肚子鬱悶,她胞姐不在,這裏沒一個能說話。可她又不想和那群庶出的攪合在一塊,想一走了之又顯得自己被孤立讓人看笑話,遂只好勉為其難的跟着幾人,聽着林嘉玉顯擺:“這兒楊柳依依,鳥鳴幽幽,我倒是想起了庾信的《春賦》,其中有幾句委實應景。”
沈天珠撇了撇嘴角,知道你學問好,用得着這麼現嗎?不就是多看了幾本書會酸幾句詩,真把自己當才女了。嫁人最要緊的是家世,又不是學問,更不是臉。沈天珠挺了挺背,不無得意的睨過去。
林嘉玉吟道:“宜春苑中春已歸,披香樓里作春衣。新年鳥聲千種囀,二月楊花滿路飛。河陽一縣並是花,金谷——”林嘉玉赧然:“金谷後面這一句,我倒是忘了,三表姐可記得?”
天璇暗暗叫苦,這一陣她在加班加點的識字,也不知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本能還是一穿之後打通了任督二脈,離過目不忘還差一點,但是一學就會卻是真。那麼複雜的繁體字,看一遍再寫一遍差不多就能記住,雖然字還挺丑,但是天璇已經感動的想哭。
然而時間有限,她也就是拿着本詩經把字認了七七八八,詩詞歌賦經史子集這些東西還沒開始涉獵。
庾信《春賦》什麼的,一點兒都不熟,天璇老老實實承認:“我也不知道。”
林嘉玉愕然:“這首《春賦》不是三表姐最喜歡的一首賦嗎?”
天璇望着她大大方方道:“是嗎?這些事我模模糊糊的記不大清楚了。”這樣的場景怕是短時期內不會少出現,除了學問這一塊,什麼茶藝、花道、調香……高門貴女必會的東西,她都不會,據了解,閨閣內流行斗詩,品茶各種風雅事,根本糊弄不過去,還不如大大方方承認,總比不懂裝懂被打臉來的好。只是這些東西日後都該學起來,光想想天璇就一臉的生無可戀!
難道她的猜測是真的,林嘉玉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半拍,下意識追問:“三表姐是單單忘了這一首,還是把辭賦都忘了?”
“這一首《春賦》是忘了,不過其它的還記得一些。”天璇說得理直氣壯,讀了近二十年的書,怎麼著也有一些沒還給語文老師。
林嘉玉有些懷疑:“那《洛神賦》,表姐還記得嗎?”
天璇笑容淡了幾分:“林表妹今天是要考我嗎?”
林嘉玉心頭一跳,鎮定道:“怎麼會呢,我就是隨口一問。”
旁聽始末,有些懵里懵懂的沈天珝左看看親姐,右看看錶姐,抱住天璇的胳膊道:“三姐這麼厲害,只是忘了一點點,稍微努力下就能記起來啦!”
天璇欣慰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心想,就沖你這句話,我也得回去挑燈夜讀。
沈天珝喜滋滋地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心,殷切極了。
一旁的沈天珠看得眼熱,她和二姑娘沈天瑜明明是一母同胞,可關係還沒有這一對隔母的姐妹親近。越想越是不忿,沈天珠忍不住刻薄道:“只忘了一點點,別是三姐把什麼學問都忘了,在這逞強呢。咱們沈家的姑娘居然胸無點墨,說出去可不是要笑死人了。”
沈天珝大怒,當下氣得要站起來。
天璇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風淡淡的掃過去,不知怎麼的,沈天珠就有些氣短,就聽她緩聲道:“便是我都忘了又如何,這些個都是虛的只要下了功夫就能撿起來。可有一樣東西要是沒了,再多學問都是白搭。妹妹們知道是什麼嗎?是良心,所謂良心,本然之善心,即仁義之心。我因病忘事,但凡是個有良知的遇見了只有安慰我的,可你身為我堂妹,第一反應竟是覺我丟人了,在這落井下石,可見着實無良。你與其擔心我因此被人恥笑,還不如反省自己。到底咱倆誰才是笑話。”
林嘉玉的臉微不可見的一變。
沈天珠氣得在原地愣了兩秒,回神之後,一股怒氣直湧上頭頂,咬牙切齒的衝上來:“你才無良!”
一言不和就打人什麼的,天璇也是漲姿勢了,說好的高門貴女呢!
天璇鎮定自若的倚在美人靠上,果不其然,沈天珠往前沖了兩步之後忽然一個趔趄,‘啪嘰’一下趴在了地上,臉朝下那種。與此同時,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天璇被這一聲嚇得眼皮一跳,定睛去看,沈天珠捂着下巴一臉血的抬起頭來,她嗷一嗓子哭了起來,可沒幾聲就被鼻血嗆住了,頓時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天璇都有些不忍了,她默默的扭過頭,順便掰過了沈天珝的小腦袋,小姑娘還是少看這些血腥場面。
沈天珝其實挺想圍觀的,誰叫沈天珠太討厭了,還記吃不記打。可她姐手腕細細嫩嫩跟她有的一比,但是這力氣怎麼這麼大呢。
目瞪口呆的丫鬟趕緊上前攙扶起沈天珠,撫背止咳,擦鼻血,撣灰塵。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的沈天珠微微仰着頭,指着天璇哭哭唧唧地控訴:“你打我,你打我。”有東西擊中了她的膝蓋,她才會摔倒的,這個水榭里,除了沈天璇的人,她不做它想。
天璇無辜的看着她,涼涼道:“你衝上來是要幹嘛,想打我嗎?我沒和你計較不悌,你倒血口噴人了,自己不小心摔着了就賴我,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沈天珝歪頭看着沈天珠嘴角沒有擦乾淨的血跡,還真是血口噴人,她咬了咬牙,很是辛苦的把笑意憋住了。
天璇發覺偷偷轉過來的小姑娘身體一抖一抖,餘光一掃,趕緊把她的腦袋又轉了回去。她是堂姐,教訓沈天珠沒關係,天珝是堂妹,嘲笑堂姐可不好聽。
“就是你,就是你!”沈天珠大怒,揮舞着胳膊就要向前沖。
天璇無語,這姑娘缺心眼吧,傷疤還沒好呢就忘了疼。
沈天珠忘了疼,伺候她的丫鬟都記着,比她還疼,趕緊把她架住了,七手八腳半哄半推着帶她離開了水榭,天璇零星聽到了幾個詞,二姑娘、夫人。
沈天珠一走,水榭內頓時清凈下來。天璇似乎是才想起這裏還有一個人,對林嘉玉微微一笑:“倒叫林表妹笑話了,招待不周,請多見諒。”
林嘉玉不安的絞了絞手指,一臉窘迫:“都怪我,要不是我問東問西,也不會讓四表妹借題發揮。”
天璇嘴角一揚:“林表妹想多了。”
林嘉玉眉心一跳,忍不住抬眼,只見神色如常的天璇慵慵懶懶地倚在那,灑進來的陽光照在她身上,為其鍍上一層暖暖的金色,恍若神仙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