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一）
聖誕夜，倫敦。
這一年據說是倫敦歷史上最冷的一年，窗外飄着鵝毛大雪，十九歲的霍年穿着黑紅相間的工作制服站在工作枱邊出神地望着外面雪白的世界。
他在一家中餐館內打工，饒是聖誕夜也有客人裹着風雪前來吃飯，大廳里裝飾着大大的聖誕樹，牆邊掛滿了彩燈，門口立着餐館的吉祥物娃娃，笑呵呵地對每個進門的人用純正的英式英語說著：“MerryChristmas！”
玻璃門上又一次傳來鈴鐺的“叮咚”響聲，白鬍子老闆在外頭喊：“小年？”
霍年回神，走出廚房後台，接過老闆手裏的菜單朝餐桌邊快步走去。
客人看起來是一對年輕的情侶，說著一口帶着濃重西班牙口音的英語，女人有一頭濃密的烏黑長發，眉眼深邃，鼻樑高挺，鼻翼略尖，她接過霍年遞過去的菜單時笑着說了：“你是韓國人？看起來很帥。”
“不，”霍年紳士地微笑，“我是中國人。”
“噢。”女人挑眉，“中國很好。”
男人點了餐，女人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開了，霍年與他們核對了一次菜單，快步走回了廚房。
廚師是個高個子中國人，說話有濃濃的東北口音，他叼着煙，光着膀子，看到霍年進來毫不客氣地調笑：“如果我是你，我就選擇去酒吧，估計賺得錢會比這裏更多。”
霍年冷着臉看了他一眼，將菜單扔在了桌上。
毋庸置疑的，霍年長得非常帥氣，他眉骨很硬，微微突出，這讓他的整體輪廓顯得分外硬朗。哪怕才十九歲，卻已經顯出了幾分成熟感，他冷着臉時那雙犀利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慄，雖然在中餐館打工已經好幾個月了，卻依然與這裏的人格格不入，渾身散發著自然而然的尊貴氣質。
霍年回憶起自己初來乍到時，老闆一臉狐疑上下打量他的神情。
“你看起來不像是需要打工的樣子，”老闆當時擔憂道，“咱們這裏的工作很累也很臟，雖然你應聘的是服務生，但必要時可能也需要清理廚房垃圾等等。”
不是老闆不想招攬這樣好模樣的服務生，實在是霍年看起來就像是哪家的富家子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讓老闆擔心他不僅不會照顧客人，甚至可能將自己的廚房弄得一團糟。
或許打破幾個碗盤都是輕的了。
好在霍年的口才不錯，待人接物又令人如沐春風，哪怕遭到老闆的質疑，也依然帶着禮貌的微笑，半點都不惱怒，也沒有貴公子的嬌慣模樣。在他的幾番自證下，老闆讓他試着接待了一下客人，發現他腦子靈活，記性也很好，再加上那張面容讓客人不由多看幾眼，這才接受了他。
中餐館的工資不算很低，忙起來霍年也需要幫忙送一下外賣，但他的服務態度和長相出乎意料地為老闆多賺了不少錢，這讓老闆對他愈發客氣。
老闆猜想，這或許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公子，想要證明能力而來試煉自己，這樣的人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
老闆猜得**不離十，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在自家任勞任怨的打工生，居然是中國地區市場佔有量巨大的華威集團董事長的親孫。
老闆想不到是當然的，正因為這樣的小餐館不會關注商業圈的事情，霍年才選擇了這裏。
華威和國外眾多企業有許多合作，作為霍子衛的孫子，霍年的模樣在圈子裏算不得陌生，霍年想證明自己，只能找不可能熟悉自己的地方，只有這樣他才能隱姓埋名，為爭取自己的自由而邁開第一步。
彼時霍年還是個心高氣傲，不願意被爺爺，被華威的名字所束縛的叛逆少年，而一旦失去爺爺的庇護，他才發現白手起家是如此的艱難。為了不被人發現，繼而將他的計劃泄露給爺爺，他只能放棄大企業的應聘，堂堂華威內部持股最多的霍家子孫，居然不得不淪落到來小小的餐館打工。
一身的才華沒地方用，拿出來也只會讓目光短淺之人作為笑料談資，霍年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氣，再加上廚師的冷嘲熱諷，他的耐心終於要到頭了。
“幹嘛呢？”正當霍年要給那東北大哥一點顏色看看時，門被從外頭推開，一個染着栗色頭髮，打着三個耳洞的少年鑽了進來，他與霍年年紀差不多，在這餐館裏除了老闆，也就這小子與他能聊得來幾句。
栗發小子英文名Apple，這當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名字，而是這小子自己給自己取的，因為他喜歡吃蘋果。
Apple拉開臉色難看的霍年，衝著廚師不分青紅皂白地先罵了句髒話，然後才拉着霍年出去了。
“休息一會兒就該換班了，今天早點回去休息。”Apple遞給他一個漢堡，“老張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他說什麼都別搭理他。”
霍年沒什麼食慾，早就吃膩的漢堡讓他一看到就胃裏翻騰得厲害。
他沉默片刻道：“我可能翻年就會辭職了。”
“為什麼啊？”Apple大吃一驚，“不是做得好好的嗎？老闆還說要漲你工錢！你之前給他提的那個優惠方法老闆覺得可行，打算聖誕假期結束就開始施行了。”
“嗯。”霍年面無表情，坐在擦乾淨的流水台上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發獃。
Apple看了看他的神情，大概是誤會了什麼，眼珠子一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這樣，有時候現實和夢想的差距太遠，我懂這種感覺，但只有腳踏實地地走下去才是最好的方法，遇到困難就退縮，你永遠也只能在餐館裏打工。”
Apple平日弔兒郎當，女朋友也三天兩頭地換，此時能說出這種大道理來，倒是讓霍年有些意外。
Apple道：“壓力太大，感覺迷茫的時候就放鬆一下自己，什麼都別去想，不過我看你也是個不喜歡玩樂的傢伙，不如這樣，我給你推薦個打發時間的東西。”
霍年雖然沒什麼興趣，可良好的教養還是讓他表示了一些好奇。
“噹噹噹噹！”Apple拿出手機，幾下點出一個app軟件，“國內的小說軟件，什麼小說都可以在上面看，很方便，我有個喜歡的作者，推薦給你！”
霍年眼裏滑過一絲無趣，跳下流水台想走：“不用了，我……”
“別啊！”Apple一把拉住他，“你一定要說這種網絡小說是垃圾，沒什麼營養內涵的話了對不對？我就知道！”
Apple指了指他，一臉痛心疾首：“虧你還要考金融系！不知道存在即合理這種話嗎？市場接受的，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不能用偏見眼光來看待網絡小說！”
存在即合理這句話讓霍年停下了步子，他神奇地看了Apple一眼：“行啊，說話越來越有一套了，也是看小說學的？”
“哼哼，”Apple搖搖手指，將手機塞給他，“這篇文我已經付過錢了，你拿去看，保證你喜歡，欸！什麼都別說！看了再做判斷！”
霍年被他逗得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時間，反正現在沒什麼人了，聖誕節還會出門的客人不多，加上自己馬上到換班時間，打發會兒時間吧。
霍年在台階上坐下，解開圍裙放在一邊，拿起手機無聊地翻起來。
卻沒想這一看，就成了一輩子都跳不出來的坑。
十九歲的霍年萬萬沒想到，那一個聖誕夜，他會毫無預兆地愛上一個素未謀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