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番外十
如果這一世活得充實而無遺憾，那麼他們就不會畏懼死亡。
不，也不能這麼說。
沈靈並不想死得太早，他並不是畏懼死亡本身，而是不想獨留沈真一人。他不想讓沈真害怕。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夠活得久一點，只要久一點就好了，讓他處理完沈真的後事，再坦然地迎接死亡。
他們這一生熱衷於公益，但他們並沒有收養子嗣，也沒有選擇代孕。
兩個人的生活剛剛好，再多一個都顯得擁擠。當然，如果他們中的一方有懷孕的能力，那麼他們肯定也會非常期待孩子的到來，但既然兩個男人沒法自然生子，於是他們就沒有刻意去追求過子嗣。
他們的生活太充實了，即使是到了晚年，對於夢想的追求也並沒有停歇。有些人只能在年輕時保持帥氣，但有些人卻可以帥一輩子。兩個人即使老了，也是帥氣的老頭子，歲月彷彿格外偏愛他們。
遺囑已立，一些作品留給親朋好友，大部分財產捐贈，這一生坦坦蕩蕩，死亦無憾。
說不定死亡會是一場全新的冒險的開始呢！
……
“國公爺醒了！國公爺醒了！快請御醫！”一堆嘈雜的聲音在沈靈的耳邊響起。沈靈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他和沈真都不喜歡身邊跟着很多人，年齡越大就越喜歡安靜。他們家中不應該這麼鬧的。
“肅靜！”一個沉穩中不失威儀的聲音響起。
沈靈只覺得這聲音無比熟悉，但是他的眼睛卻睜不開。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胸口的疼痛。
倒是僕從們聽到了老夫人的話后，立刻就謹言慎行了起來，強行把激動的心情按下去了。鎮國公府在失了男主人後沉寂了好些年頭，寡居的老夫人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定海神針。她在府里說一不二。
老夫人快步走到床邊，床上的青年眉頭緊鎖，眼睛未曾睜開，但口中卻喃喃出聲。
老夫人俯身而聽。
“娘……”沈靈以為自己的聲音很清楚，但其實在別人聽來，只是模糊地吐出了幾個音節而已。
老夫人卻心中一顫。
旁人都以為床上躺着的是她從旁系過繼而來的嗣子，但其實這是她如假包換的親子啊！
若不是庶人邵茂學勾結敵國在戰場上暗害了她的丈夫和光熙帝（光熙帝並沒有真的當過皇帝，如今他的兒子榮親王登基，才將他追封為了光熙帝），她好好的兒子如何會被充當著女娃養大？
如今榮親王初初登基，哪怕他身為光熙帝之子，在揭穿了偽帝邵茂學的諸多陰謀並將他這一系都貶為庶人後，登基是名正言順的，但政治這種東西，總不可能非黑即白，新皇即使佔着大義，暗中也有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否則他如何能發展自身？而在過去的這些年中，暗中之事都是由沈靈掌管的。不想他們暗中的謀划大白天下，沈靈就不能恢復身份，只好以旁系子侄的身份被過繼到老夫人名下。
過繼便過繼吧，老夫人當初能忍過偽帝邵茂學的試探，現在自然不將這些細節放在心上。
只是，誰想庶人邵茂學的勢力垂死反撲，竟然還謀劃了一場像模像樣的刺殺。為了給新皇擋箭，沈靈挺身而出。箭上淬了毒。即使新皇大開了私庫，又命御醫們時時看顧着，沈靈依然昏迷了月余。
丈夫戰死沙場時，老夫人沒有哭，她挺了過來，並且成功在偽帝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兒子養大了，把他教導成了一個很好的人；沈靈中箭昏迷后，老夫人沒有哭，她極為冷靜地站出來主持大局。但是，現在沈靈虛弱之中的一聲“娘”卻叫老夫人一下子卸去了強大的偽裝，露出了內里的脆弱。
在這個年代，父母和孩子的關係再好，也要守着規矩。所以，在大部分時間，沈靈都習慣於對自己的母親用敬稱，口稱一聲“母親”。現在這聲“娘”中的感情太重，老夫人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沈靈終於把眼睛睜開了。
老夫人含着淚給御醫們讓開了位置。
沈靈又養了兩個多月，才勉強能夠下床。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沒想到他在死後竟然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第一世。這裏很好，這裏有他敬愛的母親，有他信賴的表兄。這裏不好，這裏沒有沈真。
沈靈其實是高興的，親情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同樣很重，這裏有着屬於他的責任。但是，他依然思念着沈真，這種思念就像無形的絲線，隨着時間的流逝，將他層層疊疊地裹着，使得他都要窒息了。
可是，沈靈很清楚地知道，沈真已經去世了。他的身體和他的靈魂都留在了另一個時空中。
“你應該慶幸，你是陪着他過了一輩子，才回來繼承自己的責任。”沈靈對自己說，“你可以帶着對他的思念繼續過下去。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永遠記着他，那他就像是從未離開過。”
沈靈可以想出千百種理由說服自己，但是敏銳如老夫人，依然能察覺到他的失魂落魄。
“老夫人”是府里眾人對於女主人的尊稱，沈靈是現任的國公爺，那麼他的母親自然就是老夫人了。但其實沈周氏並不老，她還不到四十歲，這要擱在現代社會，她完全可以去尋找人生的第二春。
如今大局已定，沈周氏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擔憂什麼。
若是沒有那些屬於現代社會的經歷，也許沈靈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母親，因為在他看來，他已經能夠頂門立戶了，若讓母親繼續為自己擔憂，這就是不孝。可是，在沈靈受到過現代文明的熏陶后，他忽然覺得，對待自己的母親沒必要那麼含蓄。他們母子可以完全換一種更為親密的相處方式。
於是，揮退下人，只留母子倆在房中竊竊私語。
現世昏迷一月，實則在他處已經度過了一生。沈靈很想把沈真介紹給自己的母親。母親肯定會喜歡沈真的，沈靈對沈真很有信心。只可惜，他們並沒有這個機會了。沈真從來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知曉了沈靈的秘密后，沈周氏沉默了幾天，然後她開了祠堂，親自給祖宗們上了香。
隨後，沈周氏又來探望沈靈。沈靈現在能下床的時間有限，沈周氏便讓他躺着，自己坐在床邊，輕聲說：“娘知道你心裏還念着他，不會逼你娶親的。”做母親的當然知道自己兒子的心結落在哪裏。他們熬過了那麼多艱難的日子，現在好容易安泰了，又何必勉強沈靈做他不喜歡做的事情呢？
沈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到底是他讓母親失望了。
沈周氏卻笑了笑，道：“你若不娶親，不留子嗣，這也是好事。皇上既已登基，他就是天下之主了，不再是你的表哥。情分管得了一時，卻管不了一世。”沈周氏其實很欣賞新皇，她相信他不是一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人，但是她不願意用一些事情去考驗人性。人的內心其實都有醜陋的地方啊。
“你在奇遇中學到了諸多不可思議之事，以你的性子，既然那些東西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你就不可能不拿出來。你如今已是國公爺，等你再立下諸多功勞，皇上該如何賞你？等百姓們都念着你的功績，皇上該如何看你？若你不留子嗣，皇上才能永遠記着情分，不會猜忌於你啊。”沈周氏又說。
當沈靈還和沈真生活在現代時空時，沈真有一次開玩笑地說：“你現在學了這麼多物理、化學、醫學等方面的知識，而且，你還讀了那麼多的歷史人文經濟方面的書籍，那麼等你有機會再回到自己的前世，曾經跳出過歷史的你就能更理智地去看待當時的社會問題了，你肯定能創出一番偉業吧？”
倒是被沈真說中了。沈靈既然有了這樣的本事，他就不可能什麼事情都不做。
沈周氏是個很有政治遠見的人。所以，她剛剛說的那些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如果沈靈註定要做一番能夠名垂千古的大事，那麼就讓鎮國公府到他這一輩為止吧，不然的話，鎮國公府這一脈遲早也會因為上位者的猜忌而斷了血脈。話說回來，若不是沈周氏有勇有謀，鎮國公府早在二十年前就徹底完蛋了。她這個做媳婦的於沈家有功，沈家的祖宗但凡明禮識趣，就該感恩。
而且，沈周氏其實不擔心沈家的祖宗們會從此缺了香火祭祀。如果沈靈真的做下了大事，那麼只要他們操作得當，整個沈家都可以遷入忠義皇祠，承受萬民之香火。只要景朝不滅，沈家便能永存。
沈周氏是古人，古人重香火祭祀。但她可以另闢蹊徑，卻不願強迫沈靈，讓他和自己離心。
可以說，沈周氏真的是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她道：“我這一生不求別的，只求我兒能平安喜樂。只可惜，平安二字太重，先前才任由你吃了那麼多的苦。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
沈真摸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他以為自己死了便是死了，卻沒想到是真身穿越了。也不知道穿越時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他的身體年輕了幾十歲，保持着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健康而又有活力。
因為是真身穿越，所以沈真現在是短髮，身上穿着臨死前的那套衣服。他的落點在一座小山裡，當他好容易走出小山，就迎上了村民詫異的眼光。沈真靈機一動，只說自己是剛還俗的和尚。
沈真用一些隨身小物品換了幾錢銀子，留在村子裏等着沈靈。
他堅信沈靈會跟着他一起穿越。
而在他越來越絕望時，他終於弄清楚了時代背景。
景朝啊……景朝好！沈真憑着自己畫漫畫時積攢的經驗，把景朝的風土人情了解得非常透徹。他決定去京城找沈靈！既然老天爺都安排他穿越了，那他一定能在沈靈給皇上擋箭之前救下沈靈吧？
只是古代的交通太坑爹了。坐在簡陋的馬車裏，沈真感覺身體都被掏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