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一三七章
“他男人”三個字落地有聲,蘇澤淺臉上通紅,心裏卻暗戳戳的有點開心。
周圍山裡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殷商突兀的爆發了一陣大笑:“哈哈哈,劍修……你告訴我你是劍修,蘇澤淺!”
這是蘇澤淺完成山中修行后,殷商在莫洵小區門口遇到蘇澤淺時,得到的拒絕。
黑衣男人淡聲問:“劍修就不能有男人了?”
莫洵站起來,對蘇澤淺伸出手,後者盯着看了眼,伸手握住,借力站起。
莫洵看着殷商,與蘇澤淺針鋒相對的憤怒消失,那彬彬有禮的姿態中帶着一股漠然。
殷商身邊站着兩個山裡人,看見莫洵望過去,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繃著臉去看蘇澤淺——殷商在山裏沒有自由,但人類脆弱,真的把人一關三年,不死也瘋,瘋瘋癲癲的殷商和理智清醒的殷商,哪個更有用不用說都知道。於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帶殷商出來放風。
不用說,這也是蘇澤淺安排的。
在莫洵看來,蘇澤淺對待殷商還是留了兩分情面的,和肉體上的折磨相比,精神上的摧殘無疑更難以忍受,但蘇澤淺從來不對殷商說什麼,所以現在站在莫洵面前的殷商雖然形容憔悴,但眼神還是明亮的,他心裏的信念還在,鬥志還在,三年了,他始終還覺得自己能翻盤,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莫洵半點不留餘地,他用矜持冷淡的口氣問殷商:“以你的所作所為,你現在有什麼理由對蘇澤淺的拒絕耿耿於懷?”
“你把事情做絕了,又怎麼有臉來擺一副舊情難忘的姿態?”莫洵就當著眾多山裡人的面說著。
殷商在山裏呆了三年,山裡人對他的事迹都知之甚詳。
殷商的視線從莫洵臉上移到了蘇澤淺臉上,後者臉上紅色未褪,表情卻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淡,他看見殷商望過去,對視了一眼后無波無動的移開了目光。
殷商彷彿被蘇澤淺的這個舉動刺激到,猛地拔高聲音:“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你為什麼覺得阿淺還要對你念舊情。”莫洵聲音依然平淡,像把鈍刀子,“其實我也不是很懂,為什麼你還會在這裏。”
話題突然一變,殷商顯然沒反應過來,饒是蘇澤淺也摸不着頭腦。
“你在山裏三年,為什麼還沒被救走?”
“山裡人是強,是有能力看住你,但想必你自己也清楚,殷商的價值只在於一小部分天師,即使沒有你這個質子,我們也有別的方法去牽制他們。”
“你還在這裏,只能說明用你來牽制他們耗費的人時物力最少,最合算。”
莫洵掀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直白的告訴殷商:“如果不斷有人來救你,讓我們以你為牽制的代價不斷增加,你絕對已經出去了。你在這裏,是因為沒人來救——沒人下定決心一定要救你出去。”
“我聽說,你的改變是為了給你父母更好的生活。”莫洵看見殷商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但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你已經是個棄子了。”
“不可能!”殷商啞着嗓子低吼。
在山裏三年,看着營救行動一次次失敗,殷商也開始急躁,開始疑神疑鬼,他看着天師們退卻,會咬牙切齒的想,我落到這一步不都是為了你們?為什麼你們不再撐一撐,不再拼一拼,分明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啊!
每一次天師的退卻對殷商都是折磨,山裡人折騰他,對天師示警,這是肉體上的折磨,他失去了又一次逃脫的機會,這是精神上的失落。
殷商覺得天師們的營救更像是一種儀式性的表演——我們儘力了,但我們真的做不到——以求良心上的安慰。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殷商甚至想,如果不是媽媽也在山裏,他早就逃跑了。
他竟已經把自己的母親看做了拖累。
意識到這一點的殷商悚然一驚,他為自己樹立的道德高標出現了裂紋,這是致命的,殷商只能通過不斷的逃避來麻木自己。
而莫洵,這個外人的話,讓他再也沒辦法逃避。
“為什麼不可能?”
殷商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跌坐在地上,莫洵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因為帝流漿一事,殷坊被除族。他意圖帶你遠走,過安生日子,你卻不甘心,還要攪進來,美其名曰要讓自己的父母重新過上之前大權在握的日子,但你有沒有問過他們願不願意?”
這句話出口,莫洵就覺得不對,有幾分心虛,果不其然聽見了蘇澤淺在背後輕“呵”了一聲。
莫洵沒管身後的動靜,心想着等會兒再找你,繼續盯着殷商:“或許他們願意,或許他們不願意,但殷坊已經被你架了上去,再想下來就難了。”
這是他兒子弄出來的產業,他這個做爹的沒權利替他否決,失去了脫離的機會,再次身處局中,想要離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再次享受到權利的滋味——不受制於家族意志的,全然自由的權利,殷坊或許也不想放手了呢?”
三年的等待,三年的折磨,殷商的心理防線本就搖搖欲墜,此刻被莫洵直白的點出,便如洪水決堤,全然崩潰。
一邊是權利,一邊是兒子老婆。
為了兒子殷坊已經放棄過一次權利了,得到的結果卻不是自己想要的,現在他又一次站在岔道口上,做出同樣的選擇是否是重複錯誤呢?
殷商設身處地,覺得自己也會這麼想。
兒子和老婆在山裏死不了,既然能活着,就不算虧待了——而他們有營救行動,良心上也過得去了。
殷商眼神渙散,回到了剛開始的問題:“你是誰?”
這張臉是熟悉的:“莫洵?莫老師?”
莫洵回答他“是”。
殷商渙散的目光又凝回來:“莫洵,蘇澤淺?”他用一種感覺稀奇誇張語氣喊了兩個人的名字。
他想到了當初蘇澤淺三句不離莫洵,想到了那個嘴對嘴的人工呼吸,想到了自己傻乎乎的不設防備,對莫洵的殷勤備至。
回想起來,是那麼的可笑。
於是他就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眶通紅,笑得幾乎哭出來。
有時候,讓人崩潰只要短短一席話,毀掉一個人的一生,只需要小小一個決定。
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
莫洵沒興趣看殷商崩潰的模樣,招呼了聲蘇澤淺一起離開。
“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該相互坦白了?”莫洵環抱雙手,靠在樹榦上看着蘇澤淺。
一場浩劫之後,山中留存的老樹不多了。
蘇澤淺顯然對莫洵的信譽還抱着一定的懷疑:“你先告訴我那兩道光是什麼?”
“是我的眼睛。”莫洵老老實實回答了,雖然這個回答聽上去匪夷所思。
男人需要挽回自己的信譽所以進一步做了解釋:“你看過我的本體,也見過我的記憶,想必也知道一個成語‘畫龍點睛’。”
莫洵的記憶是在一片目不能視的黑暗中開始的,然後嘆息聲中,有人在他身上點了兩筆,他才得見光明,並騰雲而去。
蘇澤淺:“你是畫在寺壁上的那條龍……”
他說著有些不確定,畫龍點睛的故事中,不止一條龍,而莫洵的記憶里,他卻是唯一一條剩下的。
“封印真龍的不可能是凡人,給我點睛的又怎麼會真的是個和尚。所謂故事,都是三分實,七分虛。”
“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現在輪到你說了。”
蘇澤淺斷斷續續的將自己的行動補充完整。
他結束了天師和山裡人供奉與被供奉的關係,結束了山裡人凌駕於天師之上的地位,卻為山裡人贏得了在人類社會的話語權。
山裡人爭命,天道不允,他蘇澤淺是個人類,他爭,天道無可奈何。
唯一會帶來天雷的,只有他身上的煞氣,於是蘇澤淺去學如何收斂靈力,如何隱藏煞氣。
既然莫洵的封印能替他擋二十多年的災,那肯定還有其他辦法能瞞天過海。
蘇澤淺確實找到了方法,而其中的艱辛,也不需要用言語多說。
“你爭,天道要你死,你避,依然躲不開劫難。”蘇澤淺說,“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爭?”
“這一次,你還有我。”
“王老師替我卜卦,說我的命運曲折坎坷,卻有一線生機不滅。”
“殷商攪風攪雨,落在敵人手裏三年都能活着,我還有王老師的卦,為什麼不大膽些?”
聽完蘇澤淺的話,莫洵沉默半晌,突然問了個看上去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問題:“你小時候,到底喜不喜歡國畫?”
蘇澤淺一愣:“國畫?我……”他在真話和假話間猶豫了下。
猶豫已經給了莫洵答案。
“你果然不喜歡。”莫洵笑了下,眼中的一點兒期盼的光亮熄滅,整個人卻是釋然。
“你也大了,我不為你決定什麼了,反正,路你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