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1.0.9
習慣了應該李信原本在看沉睡中的麗人,麗人醒后,仿若微弱幽光中,梨花靜靜初綻,空氣中香氣都濃郁了些。他心中□□,不自覺靠前,少女警惕後退。手指攢着被褥,眼珠子亂轉,少女臉上膚色更加白了。李信心中生憐,想她是害怕吧?
是了。尋常小娘子,夜裏被男的坐床頭,都會害怕的。
李信把身上的壞人標籤藏了藏,“怕什麼?”
聞蟬愣了下,既然李信覺得她是害怕,並且還因為她害怕而心生憐意,聞蟬並不介意偽裝下去。她反應快,立刻肩膀縮起,垂下頭,秀長烏髮披散在身,眼虛虛地向上撩,很有幾分膽怯的意思。
一床大小,少女緊緊地貼牆縮在裏面,提防着不懷好意的小郎君。
有那麼一段時間,李信沉浸在聞蟬的美麗中,說不出話。
她又清新,又艷麗,又楚楚可憐。
春水映梨花一樣嬌美。
大約就是他喜歡的那樣溫柔憐弱吧。
聞蟬看他眼睛漸漸亮起,盯着自己,像是狼盯着羊羔一般。她心中發毛,隨便找了個話題,“我不叫‘知知’。”
李信一愕,看她咬唇說出這麼幾個字,就慌忙重新低下了頭,怕他察覺般偷偷用餘光看她。他真怕聞蟬被他半夜突襲給嚇哭,他就算沒見過,也大概猜得到她這樣的小娘子,必然從沒有被男人這樣偷襲過。他要娶最漂亮的娘子,自然是為了疼她寵她,而不是嚇壞她。如果她能心甘情願地答應嫁自己,就最好了。
為了緩解聞蟬的“驚亂”,李信唇角噙笑,順着她的話與她聊天——“你是不是一到夏天,就特別害怕?”
就算在照着李信喜歡的樣子偽裝,聞蟬仍然覺得莫名其妙,抬頭看他一眼,“我為什麼要害怕?”
鼻尖全是少女馥郁的體香,熱流上襲又下涌,陌生的感覺,讓李信全身僵硬。但他手撐木板而坐,仍維持着面上的輕鬆愜意,至少讓聞蟬看不出他心中餓狼的那一面。畢竟這個少年郎還在努力裝溫柔的啊,“夏天到處是‘知了’。你不就叫‘知了’嗎?一群聲音喊你的名字,你不害怕?”
聞蟬瞪他。
他是在諷刺她的名字吧?他這個鄉巴佬懂什麼叫寓意么!
聞蟬怒:“胡說!”
從來沒罵過人,她臉憋得通紅,又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李信:“哈哈哈!”
少年彎下腰,肩膀顫抖,按在床上的手青筋大跳,被她逗得樂不可支。
他笑成這個樣子,跟羊癲瘋似的,聞蟬看着好生氣。惡向膽邊生,也忘了他是歹徒,抓起枕頭就砸向他,“滾!”
他一手就接住了少女怒沖沖扔過來的枕頭,樂壞了的臉從枕頭后冒出來,笑容里的邪氣沒掩藏住,“生氣了?知知,這有什麼好氣的。知了們叫的,一個大活人反而叫不得?”
聞蟬頭好疼。
血湧上臉,快被少年的無賴氣死。原本還有點兒顧忌,現在亂七八糟的,不拘於什麼東西,都往他身上砸,把他砸下床去,“我不叫‘知了’,也不叫‘知知’!”
李信被她砸得狠,不還手,只手忙腳亂地躲避,被褥飛來時,他聞到她身上更清晰的香氣,讓他血液瘋狂逆流。他不動聲色地逗着她,“知知,知知,知知……”
“滾滾滾!”
終於!
哐一聲,床頭油燈台被手邊已經沒有了可砸之物的少女抓過,看都沒看,就扔向了李信。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身手好的少年,居然沒有躲過迎面罩來的燈台。先是被一床被子悶在了地上,剛從裏面掙出來,又一個硬實的燈砸中了他腦袋。
那聲音響的。
李信坐在地上,只來得及掩住命門,卻躲不過凶-器。他硬生生挨了這麼一下,手捂住迅速紅起來的額頭,臉上笑容消失,眼底陰鷙之色抬起。
冷銳陰沉,寒氣滲人。
他手一抹額頭,黏膩潮濕,雪光照進床帳前,他看到手上的血。
額頭被砸破了,李信心知肚明。
同時,聞蟬呆呆傻傻都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李信看不到,但是聞蟬清楚地看到血從頭頂流下,向他眼睛流去。他原本笑嘻嘻的逗着她,可他現在的樣子真可怕。
一臉的血,一身的寒。
本來他就長一張壞人臉,現在更像煞神了。
聞蟬心中咯噔,重新想起了白天初見時,少年坐在山石上那副睥睨天下的樣子。
李信揮開快把他埋了的棉被,站起來,也不擦額上的血,就向床邊走來。聞蟬被他的架勢嚇住,轉身想逃。不過就這麼一張床,李信堵在床外側,一腿壓上了床板,聞蟬能躲到哪裏去?
女孩兒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
她的嘴被人用手堵住。
李信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箍着她的小腹,就把床上想逃走的女孩兒,抓到了自己懷中。聞蟬被他的大力制住,後背靠上他的胸,瑟瑟發抖,眼珠亂轉。一抬頭,看到他滿臉的血,瞬間被駭得淚眼婆娑。
李信無語。
她這麼看了他一眼,就被他嚇哭了?
聽到少女急促的呼吸聲,李信心很硬,“現在知道怕了?剛才不是很橫嗎?還敢砸我?”
聞蟬被他手捂着嘴,嗚嗚咽咽地掙扎,大約是說類似求饒的話吧。
聽李信說,“我出了血,你也得出點血,不然難消我心中之恨。”
聞蟬在他懷裏掙得更厲害了,眼淚一滴滴濺落,豆大似的。那“出血”,太過刺激她。她肩膀被少年扳住,被迫面向了李信。看李信額上的血已經流到了眼睛上,順着眼角往下滴。他還面無表情,一點點向她埋下頭來。
聞蟬僵硬地等待着:這個大膽狂徒,是不是也要讓她額頭出血啊?
心中做着建設,聞蟬閉上了眼,長睫顫顫,梗着脖子迎接即將到來的命運。
直到李信說,“睜開眼給我看着!不然我就殺了你阿母!”
李信口中的“你阿母”,就是聞蟬的四嬸韓氏。反正自從聞蟬落到李信手中,韓氏就是李信用來威脅聞蟬的手段。
聞蟬心裏恨他,可又不敢表現。心想男人會不會對柔弱的少女心軟?她鼓着勇氣做足一番心理建設后,顫巍巍地眨着長睫,睜開了眼,作膽怯狀。睜開眼,對上李信湊近的面孔。
他離她好近,面孔幾乎貼上他捂着她嘴的手。呼吸快要噴到她面上,灼熱滾燙。這麼近的距離,雪色寒光中,聞蟬看到他的眼睛,真的好黑。
子夜一樣,吸魂奪魄。
他揚唇一笑。
笑得聞蟬眨着睫毛,心臟疾跳,快被嚇死。
就見他俯身,靠的更近了……呼吸交錯間,在聞蟬不敢相信的瞪視下,李信的唇,貼上他的手背。
他輕輕地吻上他自己的手背。
可是如果沒有他的手背隔在中間,他就是直接親上了她的嘴。
“……!”
血色,飛快地上涌。不知是怒還是羞,是恨還是惱,是震驚還是驚恐。總之,小美人的長發貼着涼透的面孔,滿面飛霞,在被少年放開后,全身冒冷汗,仍然回不過神。
他在、在、在……調-戲她呢,還是褻-瀆她呢?
她是該拚命打死這個狂狼之徒呢,還是慶幸他說的“出血”,只是這樣而已?
看到聞蟬傻了一般,李信輕輕一笑,抬起她下巴,哄她一般,“傻。”
他站起來,神情正經了許多:“別怕。”垂眼看她一會兒,手放在她頭頂,輕聲,“你看我亂七八糟的,但你別害怕。我是壞人,但我不會傷害你。”
月光照在他身上。
少年身上有旁人沒有的味道。
引人沉淪。
聞蟬一怔,沒想到他有突然認真的時候。他靜靜的樣子,看得她心慌……
心慌中,看少年一挑眉,重新變得痞壞了,“有願意嫁我了么?”
聞蟬一腔感動被喂狗,“……你走開!”
一臉血的李信笑得張揚可怕:“哈哈哈!”
他大笑着跳上窗,揚長而去。
心情愉快,想這個叫“文蟬”的小娘子,他要定了。
但他其實連人家的名字都沒有弄清楚。
但其實山下的汝陰大戶李家家主,即舞陽翁主的大姑父,李懷安,在與侄女失聯后,已經發現了問題,與官府聯絡,準備上山尋人了。
她心懷激蕩,一目不敢錯,盯着對面在日影移動中、漸漸清晰的郎君。
他緩緩地走來,風拂長身,袍袖若飛。他有清遠如山的眉、寧靜若湖的眼,他鼻子挺直,唇瓣紅潤。他看人時,總帶着審度思量的神情,讓人覺得有些嚴肅;可是他笑起來,眉目婉起,又有冬日陽光一樣的熏暖燦然,無有煩惱。
江家三郎江照白,是江家最出色的兒郎,也是長安出眾兒郎中的其中翹首。他策馬走在長安玄武大街上,行事奔放的女兒們,都紛紛跑出去圍觀,丟花丟果給他。多少家的女兒,盼着江三郎回首,去聘了她們。
君子如蘭,行事卻算不得溫潤若水。他在長安時,曾任廷尉,銀印青綬,掌朝廷刑獄審判之事。紈絝子弟們只聽到他大名,就腿軟。
他像是高傲的鶴,玉羽臨霞,淵渚在下。讓人凝望不住。
幾個月前,江家因事遭厭,舉家遷往嶺南。江照白的廷尉官職也未能保住。聞蟬聽說江三郎並沒有跟家人去嶺南,而是沿途,留在了會稽……當夜,聞蟬翻着自家的家族譜,總算想起,姑姑嫁的李家,似乎就是會稽名門。
她覺得,這是她的機會。
十步……
九步……
五步……
三步……
江照白的面容,在少女澄澈的眼中,越來越清晰。她心臟咚咚跳,她計劃了好久今天的“重逢”,她容貌最美,儀態最端,她要揚起自己最好看的笑容,要露出最適合的訝然表情,問他一聲,“江三郎?”
青年俊秀的臉孔,已經在一步距離了。
聞蟬故作一個無意的抬頭,露出嘴角幾分吃驚的笑,想向他打個招呼。她才剛露出微笑,青年袍袖從平行的一步外擦過,走過了她。
擦肩而過……
秀雅無比的青年,眉目蹙而深邃,低着眼若有所思,他都沒有看到聞蟬,就與聞蟬擦肩而過……江三郎真是與眾不同,如此大美人立在過道上,他都沒有看見。
聞蟬僵硬了。
聽到耳邊漸漸遠去的腳步,尋思是否立刻回頭,攔他一攔,繼續作驚訝狀與他寒暄?
聞蟬當機立斷,扭過身。然她剛扭過頭,就被頭頂一個聲音嚇一跳。那聲音,與她打招呼,“知知!”
聞蟬僵硬一如前。
天地失色,少女抬起臉,看到牆頭上坐得隨意的少年,李信。少年招手,低下來的眼中倒映着女孩兒乾淨的面孔,只有她一個。他笑起來,還是帶着那麼一股子說不出的勾人味道,“知知,這麼長的巷子,只有我們兩個人。多大的緣分,你感動嗎?”
聞蟬:“……”
是不是天下男兒,全是瞎子?
江照白眼中,看不到她,巷子裏只有他一個人在走;而李信眼中,又沒有江照白,只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巷子裏。
她見天和這些古怪的郎君們打交道!
李信見她只顧傻傻地仰臉看他,卻不說話,獃獃的樣子真有趣。他笑問,“看我看呆了?沒必要這麼熱情啊。”
聞蟬哪裏熱情呢?她看到李信驚呆了,一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來,二是她原本歡喜的與江照白相逢的美好畫面,因為多出來一個人,被打破了,三是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遇到李信了,他正應該被官府追殺,他不該有時間來煩她的。
然人已經來了。
聞蟬現在沒最開始那麼怕他了,說,“看你看呆了,是沒見過這麼……”
李信打斷她的話,“知知,好好說話。你要知道,這裏只有你一個人。我把你怎麼樣,你都是沒辦法的。”
聞蟬:“……”餘光看到另一頭漸行漸遠的青年,連回頭觀望的意思都沒有,不知在想什麼,這麼大的動靜,他也沒聽到;而再再遠的巷尾,護衛倒是在,可是他們趕過來,好像沒有李信動手快?
少女於是說,“我沒見過你這麼獨特的人。”
李信滿意一笑。
少年少女一坐在牆頭,一站在巷中,都在猜着對方的想法。過一會兒,聞蟬抬高聲音,假惺惺地試探問,“你為什麼在這裏呢?我聽說官府貼了通告抓你,你不怕嗎?”心裏尋思着她的護衛呢?為什麼聽到她高聲說話,還不趕來?
李信隨口道,“通告你建議的?知道的這麼清楚?”他想了下,又不在意,“這世上,我不情願,還沒有拿得住我的。”
聞蟬佩服這種狂傲之徒:“總有人把你繩之以法的。”
李信:“……”
這邊,李信考慮着與聞蟬多待一會兒,聞蟬思量着如何擺脫李信的糾纏,然另一頭,突響起一道少年的聲音,“阿信!你快出來!咱們還有要事,你莫非忘了?”
是跟隨李信的少年阿南的聲音。
李信輕功高,幾下就竄入了巷子裏。阿南爬上一棵樹,坐樹上半天,就看李信光顧着欣賞心上人,完全把他們之前說好的事忘到了腦後。阿南心裏鬱悶:舞陽翁主真是掃把星。出門辦個事,隨便走一走,都能讓阿信遇上。
殊不知,聞蟬也覺得他們是掃把星,晦氣。
阿南在巷外喊李信的聲音很高,聞蟬估計另一頭自己的護衛,肯定聽到了。她馬上就要擺脫李信了!她很高興,看少年皺了下眉,就掩飾心中歡喜,故意問他,“你有要事忙啊?”
李信一臉嚴肅,“對啊,準備晚上去搶你當壓寨娘子。知知,做好準備。”
聞蟬驚懼地往後大大退一步。
牆頭的少年捶牆大笑。
“翁主!”身後腳步聲亂糟糟,護衛們終於趕來了。護在聞蟬身前,警惕牆頭笑得羊癲瘋似的少年。
有了護衛,聞蟬就有了底氣。然她才要下令捉拿李信,就見少年在牆頭上站了起來,沖遠方吹了聲唿哨回應后,對她道,“好了,我要走了。走之前,我先送你回府吧。”
聞蟬權衡了一下,看李信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知雙方打起來,能不能拿下他。他既然已經決定走了,大家又能分開了,聞蟬還是願意的。
聞蟬清傲地“嗯”一聲,扭頭,就往自己巷尾停着的馬車走去。這時候,她早忘記了江三郎,她只想擺脫李信。
然她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馬車,才坐下,帘子就掀開,李信噙着笑的眼,明晃晃地映在他眼前。而車外都亂了,“李信你幹什麼?!”“休得冒犯翁主!”
聞蟬死魚眼看李信。
李信露出一口白牙,“說好送你回府,你上馬車,我自然也上馬車啊。”
他話音一落,少女突得身子傾前,清香襲來,讓他貼着車壁本能讓道,不知她要幹什麼。聞蟬掀開帘子,從開着的車門,在所有人的驚呼中,跳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