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北宋仁宗朝,天聖五年,四月初四,正是脫羅衣換紗衣的日子。國都汴梁內,人人都換上了輕薄的涼紗衣物。

曹門內的樞密使府中,曲明姝倚在臨水長亭的美人靠上,用扇柄上的白玉墜子逗弄滿池錦鯉。侍女春岫遞上一隻盛着甘草冰雪涼水的蓮花吸杯,淡金色的冷飲中浮着片片碎冰,喝上一口,清甜解暑。

真有點想念雪糕了呢,尤其是奶油味的,淋上一層醇厚的巧克力醬。想到這裏,明姝不禁自嘲一笑,穿到這裏已經三年多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完全習慣了,只是常常懷念現代的零食。

遙想剛穿來的時候,她還鬧出個大笑話。

只因這具身子的原主兒有些痴傻,一切事務都要由人伺候,長到十一歲時,身邊的人一時疏忽,這位曲小娘子竟跳進了池塘,救上來時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於是,一副現代的魂魄不知怎的附在了曲小娘子身上,來了個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把已經趴在床前痛哭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爹娘嚇得雙雙倒仰,隨後明白過來,又驚又喜地請回大夫,連連感謝上天垂憐,不僅把獨生愛女的性命還了回來,還讓她開口說話了。

明姝接下來的舉動又把曲氏夫婦的希望小火苗掐滅了。她驚訝地看着眼前人的穿着打扮,男人兩鬢微霜,清癯端方,一身青色直袖圓領袍,頭戴墨黑老人巾,婦人慈愛溫厚,一領赭色窄袖褙子,一條白地織金褶裙,頭插藍琉璃長簪,分明是宋朝的打扮。

作為刑偵大隊的法醫,她上一秒還在北京朝陽區的兇案現場為死者做屍檢,突然被逃竄的嫌疑犯劫持,怎麼到這兒來了?她心裏一驚,發瘋似的問道:“我穿越了?現在是公元多少年?北宋還是南宋?”

穿月?弓圓?北送?南送?

眾人沉默了,曲夫人摟住明姝哭道:“我苦命的兒啊!原來不會說話,現在怎麼盡說胡話!”

當今樞密使麴院事也一臉沉痛地背手長嘆,目睹了這場大悲大喜人間慘劇的郎中默默在藥方上添了幾味補腦的藥材。

隨着明姝漸漸習慣這裏的生活,曲氏夫婦才相信女兒真的恢復正常了,老兩口都長舒一口氣,放下懸了半輩子的心,連素來敬鬼神而遠之的麴院事也燒起香來。

三年過的光陰流水般逝去,曲明姝將滿十五,婚事也該提上日程。按理說,堂堂樞密使千金怎會愁嫁?可是她曾經做了十一年痴獃的事滿城皆知,門第相仿的人家擔心她有隱疾,貽害子孫,不願與之聯姻。可要是許配給次一等的郎君,曲夫人又不滿意了,她好端端一個女兒,憑什麼為了已然痊癒的病症委身於人?

到底是麴院事見多識廣,說不必把眼光拘泥在京中門戶,不妨從新科進士中挑選出德才兼備的後生,家境差些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前途無量。於是,計劃趁着二月底的春闈結束后,四月中的殿試開始前,挑選了幾個自己中意的年少舉子,邀回家中小聚,實則是讓女兒站在簾后秘密觀察,覓得一個如意郎君。

今日就是擇婿的大日子,曲夫人早就梳妝完畢來到女兒的閨房,卻發現空空如也,才知她又去園中的冷僻地方乘涼了,三番四次遣人去催,都沒把明姝請回來,眼看着前廳里舉子快到齊了,曲夫人一怒之下命幾個粗壯的僕婦把女兒架到前廳的偏房。

明姝也知道父母是為自己着想,可是看看自己這副身子,胸前——平的,屁股——癟的,渾身瘦削無肉,雖然粉白的鵝蛋臉上也有了動人的風韻,可總體看來還是個沒發育完全的小丫頭片子,分明還是孩子就要成婚,實在挑戰明姝的多年來的底線。

就算沒有未成年人保護法,也不能胡來啊!

她裝聾作啞地在竹簾后一縮,眼觀鼻,鼻觀心,曲夫人見她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輕輕拍了她的肩頭,往簾外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專心留意外面的人。

麴院事曾交給明姝一份名冊,記錄著今日前來赴會的十三名舉子的年齡、原籍、品貌等簡單信息,明姝敷衍地掃過一遍,如今看着一個個身穿青色長袍、頭戴皂黑巾子的少年陸續上堂拜揖,一時也對不上號,只覺得這群二十齣頭的舉子看起來都一個樣,謙虛禮貌、四平八穩。

“要是再長大兩歲,說不就能滿心歡喜的嫁了呢。”明姝看着自己有待發育的胸脯,暗想道。

正在開小差,忽然聽到一個稚氣的嗓音,一本正經地道:“學生臨川晏子欽,見過樞密使大人。”

循聲看去,是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小少年,圓圓的臉蛋又白又軟又彈,眉宇間卻有種不合年齡的老成,他提着略長的淡竹色衣擺,恭恭敬敬地向麴院事拜揖,比方才入席的年長舉子們更端正、更一絲不苟。

真是一隻道貌岸然的包子,小孩子裝大人!明姝不由得撲哧輕笑,曲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她趕緊正襟危坐,盯着那隻包子,看他落座。麴院事似乎很重視他的樣子,頻頻投去青眼。

這時,丫鬟為舉子們送上茶水點心,每桌上都有一壺龍鳳茶團煮出的香茗、一隻裝滿了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的樏盒、一碟淋了紫蘇膏的輕紅牡丹滴酥並一碟澄沙糰子。一共一十三份,分放在一十三桌,可明姝發現只坐了十二個人,有一人缺席未到。

麴院事也發覺,問道:“王諤未到,可有與他相熟的知道原委嗎?”

列坐的舉子中有一人站起身來,自稱和王秀才住在同一間逆旅,拱手道:“回院事,王兄前日身體不適,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可能是尚未病癒。”

“既然如此,我們便先開席吧。”

說是開席,還是以清談為主。讀書人聊天講究的是眼界,從經典談到朝堂,從詩詞談到風土,最後圍繞着召令參知政事呂夷簡、樞密副使夏竦着手編修真宗朝實錄一事大談特談,舉子們有心賣弄,麴院事也有意比較眾人見解高低,任他們信馬由韁地辯論,竹簾后的明姝聽得哈欠連連,想着把這批人運到現代,簡直能組成一套綜藝節目班底,說上一天一宿都不帶卡殼的。

晏子欽在這群侃侃而談的人中顯得鶴立雞群,倒不是他說了什麼語驚四座,而是他從頭到尾幾乎什麼都沒說,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面前的點心,專註的好像在研究什麼孤本典籍。這種聚會上的食物都是用來裝飾的看盤,沒人好意思真吃。

明明那麼誘人,明明近在咫尺,就是進不了嘴啊!

一切落在明姝眼裏,真是好笑,她特意掩着嘴盡量不發出聲音,怕母親又責怪自己。心裏默念了兩遍“晏子欽”,覺得很熟悉,忽然想起他去年就入京參加會試了,很多人看好這個名滿天下的神童,可惜因為貪吃吃壞了胃腸,含恨放棄考試,今年算是再戰。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到甜食就挪不開眼。

之後的時間裏,明姝都是在半夢半醒間度過的,突然驚醒,原來是堂中散席了,藉著眾人離去的嘈雜聲,曲夫人引着明姝回到后宅,又取出了當日那本名冊,期待地問道:“怎麼樣,寧寧?可有你心儀的?”

寧寧是明姝的小字。

見明姝把冊子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好幾遍,卻始終不吭聲,曲夫人皺眉道:“曲明姝,你不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叫別人怎麼幫你!”

喊小名的時候證明父母心情不錯,連名帶姓地叫就意味着快發火了。明姝只好硬着頭皮再看一遍,卻發現都沒什麼印象,就記住一個小包子晏子欽,一看他是大中祥符五年正月生人,比自己大半年呢,光看他那張幼稚的臉還真看不出。

曲夫人見女兒的目光流連在晏子欽那一頁,心下有了計較,放柔了聲音,笑道:“莫非看上了晏郎君。”

“才不是!”明姝趕緊合上名冊,臉憋得通紅,她穿越前都二十四了,還沒重口味到對幼~齒小男生下毒手。

曲夫人還道她是小女兒怕羞,笑着拿過名冊,“我瞧他也很好,雖然家境一般,卻是少有的神童,小小年紀就在春闈大比中名列三甲呢,真真是奇貨可居!就是年紀小些,怕你不同意。”

丫鬟打起湘竹簾櫳,已換上了一身家常衣物的麴院事邊說邊走進屋內:“我起初也以為他年紀太輕,不堪託付,如今看來倒是我小瞧這位後生了!席間的少年個個都好言談機變,唯獨他穩如泰山,不動聲色,目光炯炯卻懂得藏鋒,這樣的人才能在仕途上走得長遠。”

穩如泰山?不動聲色?目光炯炯卻懂得藏鋒?分明是看點心看得太專心,沒工夫說話好嗎!

曲明姝無力吐槽,曲氏夫婦早已互換眼神、一拍即合,明姝提了一句反對意見,立即被麴院事駁回“訴訟”,怒道:“兒女婚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讓你隔簾選婿已經是容情了!”

這一句就把明姝剩下的話堵在喉嚨里,眼下她的確沒有決定婚事的權力,和晏子欽送作堆也許還是更好的選擇,對方畢竟是小孩子,好騙,矇混過去,也不會真發生什麼嘿嘿嘿的事,相處起來更輕鬆些,糊弄個三五年再作打算。

上輩子就是一條執着的單身汪,留了兩世的清白可不能隨便交付給人呢!

看她雖不拒絕,卻還是一副苦瓜臉,麴院事指着書齋道:“橫豎到了婚配的年齡,還不快把女誡和女論語溫熟,明天再考你四經要義,免得嫁了個書生,在夫家丟人現眼!”

曲夫人趕緊幫丈夫順氣,這個麴院事什麼都好,有才幹又顧家,就是太嚴肅,總是板着一張臉嚇壞別人。明姝在曲夫人的眼神暗示下躲進書齋,對着論語發愁。

她穿越之前是個剛入職的法醫,不像別的穿越女自帶金手指,因為官府後院裏哪有屍體供她一展才華?她對論語的認識僅限於初中學過的論語十則,更別提什麼大學、中庸之流,這三年的時間,前一年都是被當成痴獃對待,后兩年才開始慢吞吞地學習,曲夫人溺愛她,不忍讓她受累,所以到現在也沒什麼長進,勉強寫得一手不太狗爬的小楷而已。

長嘆一口氣,明姝趴在桌上慢慢消化即將以未成年的小身板嫁給另一個未成年的事實,看着兩歲的弟弟曲明恆一搖一擺地自面前走過,對着她傻笑。

明恆也是在她穿來后,曲氏夫婦見女兒無恙,“心情大好”時偶然得到的老來子。

“姐姐抱!”曲明恆拽着她的裙角耍賴。

明姝抱起他,苦笑道:“阿恆,你可能要有個小姐夫了。”

“嘿嘿嘿。”明恆只知道傻樂,讓明姝無言以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法醫娘子狀元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法醫娘子狀元夫
上一章下一章

1.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