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橫(第四聲)着走進來的雲邵京是橫(第二聲)着被抬出去的。
遲墨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古琴的殘片,莫名的對着雲邵京有了感同身受的痛。
而罪魁禍首束歌卻是又抄起了小廝手中抱着的古琴,向替陷入昏迷的雲邵京喊出“你們等着”的隨從扔去。
他的準頭顯然是練過的,準確無誤地扔到了隨從的頭上,又準確無誤地把隨從也砸暈了。
於是跟着雲邵京的一群隨從無法,只能拖着兩個人回去。
束歌回過頭,對着遲墨時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溫潤的笑容,“姑娘莫怕。”
遲墨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把“就算是害怕也是被你嚇的”這句話說出來。
很難想像懷抱着古琴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的人發起飆來是這麼生猛,但對方好歹也算是幫了自己的。於是她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束歌的眼神無法剋制的軟了下來。
他彎了彎唇角,臉上的笑容瞬間宣烈了起來。
但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過於燦爛的笑容,忙又將唇角往下壓了壓,凝成了原本溫潤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便繼續吧?”
他這樣小心翼翼的問着,彷彿唯恐會遭到遲墨的拒絕。
遲墨注意到他唇邊有兩顆若隱若現的小虎牙,只是他現在的笑容完全將它壓在了笑意之下。
她在他微抿着的嘴唇上瞄了兩眼,而後點了點頭。
瞬間,遲墨就有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一點的錯覺。
但不管怎麼說,束歌彈的曲子是真的好聽。
見遲墨聽得認真,束歌開口問道:“姑娘可有興趣學琴?”
“我?”
“自然。”
“向誰學?”
束歌笑着看向她,“不知在下可否有這資格?”
遲墨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總覺得束歌對她的態度哪裏怪怪的,但具體怪在哪裏她卻還沒想明白。
而沒有得到她回復的束歌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雙手放在琴上,瓷玉一般的手指微微往下按着琴弦,繃著弦的指尖卻略略發緊。
遲墨頓時覺得有些明了:面對她時,束歌似乎很容易緊張——他似乎,認識她?
當然,這也只是她的猜測。
於是她對着束歌點了點頭,“能成為先生的學生,遲墨萬分榮幸。”
束歌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又燦爛了起來,而這次即便是他極力將過度高揚的唇角往下壓也無濟於事。
——他等了很久,現在終於能和她說上一句話。
並不能說是滿足。
人的欲|望總是無限的。而身為一個商人,他比誰都明白得一妄百的道理。
“稱呼先生終究是生疏了一點,遲墨姑娘若不介意,便直接稱呼我的字吧。”
遲墨一愣,“先生的表字?”
直呼表字是不是太過親昵了一點?
束歌也突然反應了過來:糟糕,他好像還沒有取字!
他輕咳了一聲,又道:“姑娘若是覺得不適宜,那便算了吧。”
於是遲墨就真的算了。
束歌:……假意推辭一下也好啊,就這麼答應了他總覺得好不爽好想砸琴。
但為了不破壞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形象(其實早就在你掄琴揍人的時候就被毀的一乾二淨了),束歌強抑下心中的焦躁,拂開衣袖,將桌上放着的古琴抱在懷裏,起身,緩緩地走到了遲墨的身後。
遲墨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頭,眼前被他的身影遮住,覆上一片暗色。
“先生?”
束歌站在她的身後微微俯下|身。
他一手豎著琴,手臂穿過她身體的兩側,又將手上的琴一橫,放在了她的膝上。
而後,他很誠懇地對遲墨建議道:“遲墨姑娘可以坐在我的膝上,這樣能夠方便些。”
遲墨:“……我覺得現在這個距離挺好的。”
“好吧。”
束歌回答的明顯有些失落。
他從手邊抽過一張凳子安在了遲墨的斜後方坐了過去。
然而這是一個很曖昧的距離。
因為束歌的雙手是繞過遲墨的腰身,橫放在她膝上的古琴上的。也就是說,遲墨是整個的被他抱在懷裏。只要他往前微傾身,他們之間就會了無空隙。
這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前胸貼後背。
遲墨隱隱覺得有些不適應。
然而束歌卻已將自己沉在教課的世界中。
他用修長的手指在抱在膝上的古琴的每個部分都一一點了過去,同時將它們的名稱連着念了出來,“這是琴弦。琴碼。岳山……”
接着,他從調弦盒中取出了一副指甲,“我想,你會需要這個。”
在新時代,科技取代了文化與溫情的大背景下,古典樂器的遊走與淪喪比比皆是。
古琴就是其中一種。
也就是在很小的時候,她的哥哥曾經帶着她到博物館,隔着透明的光化激光玻璃見過幾次。
古舊的長琴就這樣被擱置在柔軟的錦盒之中,悄無聲息的透露着一種煢煢的悲哀。
哥哥說,這是時代的衰敗。
這是睿智開化的歲月,也是混沌蒙昧的歲月。
這是陽光燦爛的季節,也是長夜的季節。
這是欣欣向榮的春天,也是死氣沉沉的冬天。
狄更斯說的再對不過了。
遲墨頓了頓,這才慢條斯理地從他手中拿起了義甲。
雖然對古琴了解不多,但是憑着義甲的形狀她還是勉強猜出了這也許是戴在手上的。
然而看着遲墨將義甲戴在手上的動作,束歌卻搖了搖頭,“我來吧。”
他握住她的右手,而後將義甲戴在她大指的指肚上,向指尖左上方斜出了一點。
食指和中指則是直接戴在了指肚上,將膠布的一半蓋在了她的指甲上。
他的動作很很小心,也很溫柔。
“好了。”
替她戴好指甲后,束歌就鬆開了手。
“遲墨姑娘要不要試試看?”
遲墨低頭看了眼自己戴好指甲的右手。
她試探性地將手指鬆開,而後又將手指向里握緊。
很孩子氣的舉動,束歌的唇角忍不住又往上揚了揚。
但是遲墨還是有些不明所以。
她伸出了自己什麼都沒戴的左手,問道:“先生,你確定我沒有少戴一隻手嗎?”
“我確定沒有。”
“那為什麼只戴右手呢?”
束歌很認真地想了想。
而後他伸手握住了她空着的左手,笑了起來,“大概是因為你只需要空出一隻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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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歌一直都在想,這或許該是他這些年來最為開心的一天。
——如願以償。
於是,當鴇母走進屋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在燭火下撐着臉看着自己的左手不住傻笑的自家少爺。
她忍不住唇角一抽,“少爺……”
束歌立即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回神來,原本噙着笑意的眼神也驟然冷了下來。
他放下手,斜眼掃了她一眼,開始翻起了舊賬,“連個人都攔不住,廢物。”
鴇母:……少爺,那可是敬王啊。咱們明面上可只是一個小小的風月場所,哪能明着攔啊。
束歌不說還好。他一說,她就想到了自家少爺在人敬王腦袋上結結實實的掄的那一下。
鴇母禁不住頭疼:就算那位王爺再怎麼與當今聖上不合,但是他們面上總歸是一家的。自家少爺這麼光明正大的揍人明擺了是駁了皇家的面子,這不被皇帝穿小鞋才怪呢。
然而對此,束歌卻只道:“我早就說了一把□□葯死那傻逼算了,你們偏偏在那裏嘰嘰歪歪的。說個屁。本來早就弄死他了。”
鴇母一臉血:“少爺,你還是毒死我吧。”
都十多年了,您能懂點人情世故嘛!
想想自家少爺緯世經商之才,喜怒哀樂卻像個小孩子,鴇母就不由得想苦笑。
若是少爺能把對待遲姑娘的態度用在待人接物上該多好——雖說這也是學着那一位的樣子,但起碼也算是賞心悅目啊,不說話的時候還是能唬住不少人的。
然而束歌卻半點都不能理解自家忠心的下屬內心苦逼的想法,“我又沒想怪你。你雖然忤逆了我,但是罪不至死。”
鴇母:……
“你那是什麼表情。”
束歌說著手按上了一邊放着的古琴,一副你敢說不是我就一把琴砸死你的樣子。
於是鴇母只得轉開了話題,“亭琅軒傳來消息說:蘇華裳,永蟄谷和神醫谷都在找尋遲姑娘。”
果不其然,束歌的注意力被轉走了,“找殺手盟的去給老子弄死蘇華裳!”
蘇華裳逼着遲墨嫁給他的事可不是只有雲清嵐知道,否則花時暮怎麼會這麼容易地進去永蟄谷呢。
眼看着自家少爺又是要炸毛摔琴,鴇母順毛道:“他們暫且不知道遲姑娘所在之處。”
束歌卻是抱起了手上的琴,“不成!老子要和遲墨去私奔!等生米煮成了熟飯,我TM倒是要看他們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