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遲墨沒有說話。
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有些急躁,“我並非——”想與你分道揚鑣。
然而蘇華裳卻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你大可以走。”
他這麼說著,猶如厭倦了什麼似的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反正,是累贅。”
遲墨坐在他身側靜靜地看着他。
蘇華裳清雋的面容一半融在陽光下,一半卻隱在頭頂石壁的陰影下,時常因冷酷的笑意而高揚輕挑着的眉眼靜靜地展開,在眉梢透露着一點微弱的狼狽。
半晌,遲墨起身,“我走。”
遲墨自認為自己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加清醒的一刻了。
當然,盛怒之下的人都覺得自己是如此。
這是一貫的常態。
遲墨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但她同時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壞脾氣的人。
但不論是好脾氣亦或是壞脾氣的人,在不打算好好說話的蘇華裳面前都是會被氣到的。
何必受累不討好。
遲墨這麼想着,給自己存了個檔以免自己迷路,便真的走了。
然而不等她多走半步,她心口便一痛,接着眼前的一切歸於灰色。
遲墨:……這熟悉的感覺。
【您被可攻略角色·武林盟主蘇華裳殺死了。】
【您已達成蘇華裳單人BE結局“華生夢”,結局CG已收錄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觀賞。】
【您已成功收錄除死亡結局外五張CG,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觀賞。】
【您已獲得一份隱藏獎勵。獎勵收錄在系統面板,您可以在“背包”界面查看。】
【CG收錄提示已關閉,如有需要您可以在“設置”界面重新設置。】
【請選擇“讀檔”或“重開遊戲”。】
遲墨:……她果然,又死了。
遊戲的死亡提示讓她有些發熱的頭腦驟然冷靜了下來。
遲墨沒有選擇讀檔,而是坐了下來。
在這款遊戲中,玩家死亡后都處於一個灰色地帶。
而出於某些考慮,這個灰色地帶的時間是凝固的。只有未選擇復活的玩家才能無視時間的規律,擅自在這個地帶的時間任意穿行。
遲墨坐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打開了回想界面。
回想界面分為了“結局收錄”和“CG收錄”。
結局收錄又分為了死亡結局,個人結局和???。
死亡結局右上角標了一朵梅花,寫了數字十一。
個人結局的右上角也標了一朵梅花,寫了數字一。
只有???是完全空白的一片,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好在遲墨對最後一個全是問號的不知名結局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多看了幾眼就退出了“結局收錄”的界面,打開了“CG收錄。”
“CG收錄”也分為三個:死亡、普通和單人結局。。
死亡的CG遲墨已經收錄了十一張,但是她本人對回顧自己的死狀並不十分熱衷,就避開了死亡CG直接打開了普通CG。
相比於死亡CG,普通CG並不多,只有四張。
第一張是她與花時暮初見之時,她坐在冰床床沿,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長眠於死亡的封丞逸的眼角,花時暮就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的眼神神秘莫測。
第二張是她被那個半截鬼面的少年攬在懷裏。他的手臂橫在她的胸前,他手中的修羅刀卻抵在她的身後。
第三張和第四張都是她與雲清嵐的。
前一張是他們沉在水底,仰着頭,紛紛揚揚的光影如雪花一般自他們的頭頂折落。后一張則是映雪湖邊,她枕在他的腿上,頭頂煙火綿延,手邊花燈漂浮,長河無盡——燈火喧囂如晝。
這就是總共的四張普通CG。
遲墨沒有再繼續看下去,打開了單人結局。
標記着“華生夢”的畫面緩緩展開。
背靠在岩壁上的青年半閉着眸子,比女性還要柔和的輪廓被岩石上落下的陰影模糊。
他的表情冷淡,手指卻死死地扣在了一起,手背上不斷滲出的鮮血順着他的手腕沿着握緊的手指划入手掌刺入掌心的透骨釘上,最終又悄無聲息地滴落在地面。
一路滾落下來被樹枝碎岩所刮擦劃開的眼角隨着他垂下眼睫的動作豁然撕開,崩開的傷口滑落朱紅的血痕,一點一點猶如凋敝的花瓣一般零落在他的敞開衣襟的胸膛上——就彷彿,他哭了一般。
遲墨看着CG中明明將背挺得筆直,卻盡顯狼狽的蘇華裳,表情淡淡的,就好像面對的並不是殺死自己的罪魁禍首一般。
然後,她選擇了讀檔。
好在她有隨時隨地都存檔的習慣。
重讀檔的瞬間正好卡在她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
遲墨維持了那個動作許久才轉過身,抱着膝蓋又蹲在了蘇華裳面前。
蘇華裳靠在岩壁上,搭在腿上的左手攥緊成拳,手指因捏的太過用力而無意識地痙攣着。
遲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而後,她捉起他的左手張開嘴用力地咬了下去。
蘇華裳驀地睜開了眼睛,“你在做什麼。”
他想抽手,遲墨卻已經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留半分餘地的,將犬齒和下顎用力閉緊。
蘇華裳的手指顫了顫,被他捏在手中的一枚沾血的透骨釘順着他的動作掉了下來,滾入了攏起的雜草中。他又動了動手指,很微弱的動作,最終又被他壓了下去。
蘇華裳展平了因太過用力而不停顫抖着的手指任由她咬着。
半晌,遲墨才鬆了口。
“蘇華裳。”
她道,“你想殺我。”
這並不是一句疑問。
事實真相已經隨着那枚從他掌心中掉落的透骨釘被暴露無遺。
於是蘇華裳應道:“嗯。”
“為什麼?”
是他讓她走的,如果他是因為她離開而對她動了殺心的話那實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然而事實卻就是如此,蘇華裳道:“因為你要離開。”
遲墨:“……”
遲墨:“蘇華裳,我覺得你要清楚一點。”
蘇華裳靜靜地看着她。
“是你讓我走的。”
“但是你是不一樣的。”
他即道。
她是不一樣的。
因為她是他的特例。
——遲墨是蘇華裳的特例。
“我一直都是這麼以為的。”
說出這句話的蘇華裳平視着她。他的表情淡淡的,被樹枝碎石擦破的眼角不斷地往眼下滲着鮮血,表情平和的接近死去。
不曾被任何人所觸碰,不曾被任何人所理解的人一旦被觸碰,被理解,就如久居黑暗的人觸及陽光。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接觸過溫暖之後又甘願退居黑暗的。”
他說道,“至少我不願意。”
而如果那份溫暖將湮滅於手。
那麼——
不等他將接下去的話說出口,遲墨將掉落在地上的透骨釘撿了起來,“如果你的特例就是殺死我的話。那麼謝謝,我不需要。”
她給自己存了個檔,然後彎下腰,將蘇華裳的左手臂繞過自己的後勁搭在了左肩上。
蘇華裳順從地依撐着她的力道站了起來,很是理所當然地說道:“但是你沒有離開,你也沒有死。”
聽到他的這句話,遲墨忍不住在扶着他後背的手上加了點力道。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她的手掌才一用力就觸到了粘稠的鮮血。
遲墨一愣。
蘇華裳垂下眸子看了她一眼,緊了緊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卻什麼也沒說。
遲墨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這才看到他後背已將黑衣染成暗紅的觸目驚心的鮮血。
蘇華裳無所謂地勾了勾唇,“有點疼。”
遲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等我離開,等我死了之後,你就也會疼死了。”
“可是你沒有離開,也沒有死。”
“我死了。”
遲墨定定地看着蘇華裳,說道。
她當然沒有說假話。
但是這種事說出來怕是誰都不會相信。
蘇華裳當然也一樣,但是他給了遲墨一個說這句話的理由,“墨兒,你在生氣。”
遲墨也懶得去管蘇華裳這變來變去的稱呼。
她收回眼神,託了托他撐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勉強地向前緩緩地走着。
沒有得到回答的蘇華裳歪了歪靠在遲墨肩頭的腦袋,安安靜靜地看着耳邊散開的風將她如雪長發吹拂的越發荒涼。
“墨兒。”
他突然開口。
遲墨沒有理他,自顧自地向前走着。
“在你之前,曾經也有這麼一個人背過我。但是後來,她死了。”
蘇華裳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很冷很冷的笑,沒有一分一毫的暖意,“是被我親手殺死的。”
於是遲墨停下了腳步。
然而回應她的卻只有蘇華裳搭在她肩口的揪着她衣衫的不斷收緊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