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二次自殺
靳易廷疲倦的揉揉額角,他正在導演他的第二部電影,第一部的票方是否還能繼續,他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所有的人都是多情的,說是誓死也要追到底的偶像,可能僅僅因為他吃了香菜就從此被剔出了“誓死”的名單里。
他經歷過那個風雲變幻的年代,他是在香港娛樂產業如日中天的時候出道的,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星探發現,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出唱片演戲,更新換代大浪淘砂,不想被踢出這個圈子,你就得比所有人都努力。
靳易廷沒有柏雪這麼幸運,那一年的最佳新人獎許多人爭,也包括靳易廷,柏雪其實是靠着美貌和悲劇拿下這個獎的,第二年的最佳新人,他輸給了跟他一同出道,同一個公司的新人。
兩個人一樣的年紀,靳易廷不論外形條件還是嗓音條件,都比他好的多,可偏偏就是他拿走了新人獎,跟着兩年後,柏雪拿到最受歡迎女演員的時候,他拿了最佳男主角,第二部電影就封帝。
那一部戲同一個角色兩人爭,可靳易廷專註拍大熱門片,錯過了這部主角慘兮兮的低層苦情片,
公司想捧他,替他拿到了角色,拍一部大熱片的前傳,票房有保障,還能提升人氣,可這樣的事哪裏說得准,爆冷的就是那部低層小人物的苦情片。
但他依舊是幸運的,原來跟他一起演戲的,有一大半都已經不知所蹤,開電器行的也有,開小食檔的也有,下了戲有時還會去照顧生意,餘下來的這一小部分,如今正頂着事業下滑北上撈金。
那麼多的新星才剛衝上熒幕,亮了不過一瞬,很快就隕落了,明星流星恆星,拿這些來區分他們,給他們定性,也許再隔個十幾二十年,做專題訪問的時候才能再想起這些紅極一時,跟着就潦倒不堪的幸運兒倒霉蛋。
靳易廷越來越有危機感,越是這種時候,柏雪的一點小麻煩都能讓他煩躁,盯着這個讓他越來越厭惡的女人,他連眼皮都不想抬起來,把頭重重擱在沙發背上,她至少還有一點好處,在她的面前尤其不用假裝。
靳易廷自己都覺得驚訝,她都那麼清楚的看明白了他,為什麼還會對他有期望呢?他不願意去想,也值得去想,柏雪不回答他的話,他就當她是默認了。
“讓我們的談話有效率一點。”靳易廷像從前很多次的交談那樣,為了防止她的胡攪蠻纏說著帶有警告意味的開場白,然而恰恰是這樣,柏雪會立時跳起來反擊,不容得自己受到一絲一毫的無理對待。
然而今天的柏雪並沒有,她雙手環在胸前,居高臨下看着靳易廷,後退半步,離門更近,手上拿着無線電話:“你想說什麼?”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孩子,從看到Leo照片的那一刻起,柏雪就沒想過要放棄這個孩子,她對這個孩子充滿了感情,連帶的對他的父親也有了一點改觀,然而這份改觀,很快就又消失了。
“你知道孩子跟着你的結果,他會被人用有色眼鏡看一輩子,到哪裏都會被指指點點,你無能為力,什麼都改變不了,不如讓我送他出國。”他說的是事實,艷色新聞一輩子都會跟着她,這個辦法是目前他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先分居,到了時間自動離婚,孩子送到國外,形象公關倒不用擔心,他在大眾眼裏,一直就是受害者。
然而他極度的厭惡“受害者”這個形象定位,他真的在乎嗎?又不是盲婚啞嫁,婚前他不是聖人,她也不是聖女,可人們無聊就算了,連她也無聊起來,這才是讓他覺得最可笑的地方。
柏雪不明白自己幹了什麼,她看着靳易廷眼裏聚集起來的不耐說不出話來,只是本能的帶着抗拒,豎起鎧甲保護自己:“我不會跟你說任何話,如果要談,去找我的律師談,我不會放棄Leo,我不會放棄我的兒子。”
她還是那個沒有多少經驗的柏雪,這些話是在她那個年紀來說,能想到的最能威懾別人的話,她父親在生意還沒倒閉之前,經常這樣打電話,甚至在剛入行的時候,她的教育也讓她顯得格格不入。
靳易廷不怒反笑,把墨鏡從鼻樑上壓下來,眼睛在眼框上面盯住了她:“你還想打官司?哪個律師肯接這樣的案子?”
柏雪不動聲色的扭過臉去,把自己的初衷全忘了,她是想探一探底的,可這時候的她,還不肯低聲下氣,靳易廷卻笑,把腿架到茶几上,摸了摸口袋,從裏面掏出煙來,沒找到打火機,這間房子裏是沒有的。
柏雪恨不得把這個屋子弄成無菌室,她擔心幼兒的健康到了病態的地步,靳易廷回家要抱兒子,先得去洗澡消毒,當然不會有打火機這種東西,於到廚房用煤氣點燃了香煙,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來。
“你不覺得自己噁心嗎?別逼我把那些照片給孩子看。”靳易廷靠在桌邊,柏雪本能的想問是什麼照片,可她的心卻陡然狂跳起來。
靳易廷一向知道怎麼把她逼瘋,他打開了電視機,調到娛樂台,沒有半點新意的,主持人正在理順從艷照到離婚再到自殺的順序,上面顯示了兩張照片,因為禁令打了一層馬賽克,可卻沒能遮住她的臉,靳易廷指指電視:“現在仔仔連動畫都不能看。”
柏雪沒有表情,她甚至沒有驚叫,她只是盯着屏幕,耳朵里的聲音越來越遠,主持人說的她都聽見了,可她好像根本就聽不明白。
靳易廷抽完這支煙,把煙頭掐滅在玻璃茶几上:“你要想明白,你的官司,根本一點勝算都沒有。”根本就不會有官司,沒有律師會受理這樣的案子,大狀是要贏面的,她有什麼呢,老派一點的法官,看到她心裏的天秤就已經倒向他了。
門輕聲帶上,柏雪軟倒在地毯上,她急促的呼吸着,好像一隻溺水的魚,不斷不斷不斷的深呼吸,可這些好像對她一點用處都沒有,她依舊覺得胸腔像被擠壓着,把肺里全部的空所都擠了出來,她喘不上氣,手腳發麻,不住顫抖,偏偏是這個時候,她的腦子意外的冷靜。
她又發病了,柏雪得過一段時間的抑鬱症,成名之後才注意到這個,去看過,吃過葯,她的瘦不是因為吃了減肥藥,而是抑鬱類藥物,讓她食慾大振,吃了再摳喉,傷了腸胃,再沒有治好。
真像是犯了毒-癮的人,她心裏這麼想着,手想試着去抓地毯,可卻抖的根本動不了,指結半勾握着,全身的骨頭硬綁綁的,這時候只要再給她一下,她就會粉身碎骨。
柏雪在心裏默念福音,求仁慈的主不要拋棄她,她背完一篇又背一篇,半邊身體都被壓麻了,她的身體自己在用勁,自己在跟自己較勁,電視機的聲音就這麼開着,她盯着那個亮晶晶的屏幕,裏面開始回顧她的一生。
出道時候拍的青澀照片,主演的第一部電影,遇到了伯樂,拿了新人獎,那些經典片斷好像是在嘲笑她,花花綠綠的一個接着一個彈出來,她拍過許多戲,各種類型的都有,柏雪專註的看着另一個自己,或喜或嗔,有流淚的時刻也有歡笑的時候,到最後,停留在一張婚紗照上。
她把頭髮盤起來,梳着最經典的公主頭,誇張的婚紗是迪士尼城堡里住着的公主們會選的流行款式,從腰線以下鋪滿了一朵一朵白色紗花,她把自己包裹的像是英國王妃,頭上的鑽石冠手上的鴿子蛋,站在花海里拍了一張好似油畫的照片。
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抵上她唇邊的微笑,她笑的那麼美,哪怕是定格在照片上,也似乎能捕捉到她流轉的目光。
煤氣沒關,屋裏也沒開窗,柏雪僵硬的時間非常長,到最後人漸漸無力,倒在地毯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蘇珊打開門一股煤氣味,她看見倒在地上的柏雪驚聲大叫,關掉煤氣打開窗戶,再一次打了急救電話,當天夜裏,全港的新聞頭條都是柏雪二次自殺,生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