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多年後,熊茂已經是戰獸軍團名副其實的第一長官,連走個路都威武霸氣。
看着他一臉嚴肅地走過去,旁邊的人都在猜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這位長官算是聯邦軍中的異類,既不高也不壯,一張常帶笑容的年輕臉龐似乎猶有稚氣,但是有眼力的人沒誰敢小瞧他,單是他身後總跟着的兩隻一百多公斤的霸王貓就讓人膽寒。要是真有人以為他弱小可欺,那結局往往相當好看——那兩隻猛獸偏好撓花人臉。
其實熊茂這副嚴陣以待的樣子並非真有什麼大事等着他去處理,而是戰獸營里又來了一群小朋友。
說來好笑,很多大人非要事不敢接近他,小孩子們卻總喜歡往他這裏湊,常常主動跑來給戰獸們當鏟屎官。
這些小崽子沒一個身份簡單,本來按照最優原則,他應該一開始就把他們請回去,再不然嚇回去都行,可他偏偏是個見到小孩子就心軟的性子,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自己作的死,自己兜着。看着平時兇猛非常,現在卻在小霸王們的撲抱騎揉下爪子都不敢伸的動物兄弟,熊茂一邊以眼神表示抱歉,一邊使出渾身解數把小孩子們圈到自己身邊來。
一群小孩子豈是好帶的?回到房間,連床都來不及上,熊茂就變成熊貓,四肢大張地癱在了地毯上。
今天孩子們非纏着他講成長故事,熊茂無法,胡謅一堆應付了過去。想起自己在這個世界真正的“成長故事”,那真是黑歷史集錦,熊茂抬爪遮住了熊臉。
“上輩子”,熊茂是個程式設計師,就是地球上常見那種戴着邊框眼鏡、穿着格子襯衫、背着電腦包安靜來去的程式設計師。
在福利院長大,熊茂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長期被一個民間科研機構資助,一路讀到研究生畢業,又順利進入資助他的研究所工作。受人幫助又可以回報恩情,是再好不過的事。
自認天賦普通,熊茂始終牢記負責資助他們這批孩子的前輩說的“要做個有用的人”,無論是上學時,還是工作后,他都努力上進。
何況他聽說研究所的核心部門在做屬於世界前沿的研究,雖然才工作不到半年的他連邊都摸不到,仍覺得與有榮焉,更不敢有絲毫懈怠。
有人笑他是五講四美標兵,他只覺得要珍惜所得,對得起別人,對得起自己。
正常記憶里的最後一天,炎熱的周末,他在辦公室加班,中途看到朋友從熊貓基地發出的視頻。視頻里的熊貓們憨態可掬,聚在木架周圍,兩爪齊上陣,享受着新鮮竹筍,不時你推我一下,我擠你一下,然後滾在一起,不輕不重來一架,爬起來又繼續吃吃吃。
他看了也忍不住笑,在群里排列整齊的“啊!好想變成滾滾!”下順手回了個“+1”,然後便結束了短暫的休息,重新投入工作。
不知過去多久,他突然四肢麻痹,發不出聲也喘不上氣,天旋地轉間,眼睛裏最後一個畫面是辦公室牆上研究所的標誌——一大一小兩片重疊在一起的綠蘿葉,據說象徵著生命的堅韌與輪迴——然後世界被黑暗吞噬,意識隨之消散。
其後發生的,對當時的他來說,是荒誕片,現在看來,就是搞笑片了。
熊茂先是夢到自己好像變成了植物人,完全動彈不得,好不容易睜開眼,又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長着三角腦袋、兩對手臂的“人影”從自己身邊跑過。
然後又夢到自己在一個夜晚醒來,發現身上覆滿了絨毛,五指變成了利爪,手掌中有凸出的肉墊。四肢虛軟得無法站立,連爬也很困難,身下是柔軟的毯子,而周圍是巨大的落地窗、巨大的桌子、巨大的椅子,還有大半陷在陰影里的巨大的床。那時的他想:那大床上躺着的,是不是就是之前那種可怕的怪物?
真實的恐懼讓他不敢發出聲音,內心的巨大吶喊聲已經要震得他心臟停跳。但越是驚恐,他越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等全身肌肉從極度僵硬中稍稍放鬆,他開始嘗試着往床邊爬。一路艱難,精力都用在了調整方向和不要半途而廢上。
直到爬到正對床的方向,努力抬頭往上看,他才反應過來,床太高了,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實在不甘心,他保持着抬頭的姿勢,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在軟得像麵條一樣的脖子再也支撐不住腦袋時,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突然從床上伸了下來。如同一個天神,或者魔鬼,那大手把它抓了上去。
大嚇一跳之外,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終於能看見床上到底是什麼了”。
對方把他放在了像是枕邊的地方,然後收回了手,再無動作。儘管光線微弱,但可見範圍內,他看到的都是正常的人類軀體。雖然對方大得簡直就是巨人國成員,但這畢竟是個人啊!
等真正清醒,天光已經大亮。熊茂這才發現,原來一切都不是夢,自己身上確實發生了匪夷所思的事。冷靜下來,仔細打量一通,熊茂猜測自己應該是變成了某種動物幼崽,可能是灰熊什麼的,就是不知道眼前這個大部分東西都能大致判斷用途、材質和風格卻相當陌生房間屬於什麼地方、什麼時代。
思緒正一路狂奔,房間門打開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個人。
對方在十步開外的時候,熊茂看清了他的長相。那是個非常英俊的年輕男人,身姿挺拔,肩寬腿長,劍眉朗目,眼窩深邃,面部稜角分明,后梳的黑髮露出了光滑飽滿的額頭,皮膚是一種健康的白,被一身挺括的純黑色制服襯得彷彿那白也自帶一種凌厲。
怔愣間,對方已經幾步走近床邊,他視線里只有男人黑色的制服了。
身上傳來一股輕壓,是對方彎腰撫摸了一下他的背部。熊茂抬起頭來,正對上男人的眼睛。
墨色雙眸似來自地心深處的黑色寶石,又似極高之處的黑色天空,能量深蘊,悄無聲息中牽引視線,捕獲心神。
那雙眸中透出一種不帶惡意的審視,又似乎有一絲關心?熊茂辨不出。
可能是看他除了顫巍巍地抬着頭,沒有其他反應,對方張口說了句什麼,那聲音低沉悅耳,可惜熊茂一個音節都聽不懂。伴隨着對方尾音的,是背上的又一次撫摸。
“嗯~”有些尖銳的稚嫩嗓音響起,尾音上揚,呻/吟般還轉了個彎。
直到聲音落下,熊茂才發現這奶聲奶氣的聲音是自己發出的,登時瞪圓眼睛、綳直尾巴,胎毛都要炸起來了!
震驚中的熊茂沒發現對方輕笑了一聲,轉身出去了。等到他做好心理建設,告訴自己這是第一次使用這套發聲系統,不熟練是正常的,對方已經回來了。
這次男人端來個深色的金屬小盆。經過床邊時,他伸手做了個向下掰的動作,熊茂這才發現床沿有道透明護欄。放下護欄,男人隨即將他撈了起來。
他先將窗邊的毯子從墊子上拿下來直接鋪到地上,然後將他輕輕放到毯子上,隨即金屬小盆就被推到了熊茂的面前。
盆子裏是某種不透明液體,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味。肚子適時地叫了起來,雖然這種進食方式讓他心存抗拒,但形勢比人強,熊茂再次使出心理建設大法,將頭往前湊了些。
就這一低頭,他看到了盆里自己的倒影:一顆圓圓的腦袋頂着一對圓圓的耳朵,耳朵、鼻頭、嘴邊的顏色明顯深很多,眼周還帶着一對標誌性的橢圓形“黑眼圈”……
這不是熊貓是什麼?!
自己變成熊貓了?!
難道之前不該對國寶的生活表示了一點羨慕?!這世界要不要那麼玄幻?!
可為什麼自己前肢的毛是灰色的?難道是這個地方特有的熊貓亞種?
熊茂不知道,幼年期的熊貓本來就有灰白相間的,長大了就變黑白了。
但這時熊貓是什麼顏色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因為太吃驚,一頭栽進盆里了。
整張熊臉埋進盆里,推得金屬盆的一邊都翹了起來,濺出來的液體打濕了更多絨毛,小身體完全攤平在毯子上,兩條稚嫩的前肢徒勞地划著。
從男人的視線看過去,就是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場面。
等到在對方的幫助下把臉從盆里拔/出來,熊茂心裏的小人已經變成了一隻煮熟的大蝦。心裏建設大法也不管用了,他真的需要緩緩。
沒發現他的窘迫,男人拿來紙巾仔細地替他擦掉了臉上身上的液體,把他挪到乾淨的墊子上,然後又出去端來了一盆乾淨的食物。
這回,他一手扶着小熊貓,一手將金屬盆傾斜到合適的角度,讓熊茂不用大幅低頭就可以喝到裏面的液體。
好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總算不用再用小動物的方式進食了不是嗎?
元氣又回到了熊茂體內。
這時的他又有了精力進行“合理推測”:既然自己是國寶熊貓,那旁邊這個就是飼養員?這地方的飼養員配置還真高,一流的顏值,帥氣的制服,還陪/睡!雖然這個飼養員看起來業務不太熟練,但大體還是細心的。
儘管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但看起來日子應該不會特別難過。面對暫時無力改變的現實,當時的熊茂樂觀地給自己做了個總結。
於是等這天下午,他眼中的“飼養員”給他拿來了完全不在他想像中的紙尿褲時,他才明白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惡意了解得還不夠深刻。
想到自己穿紙尿褲的樣子,一向自認是大男人的熊茂不禁抖了抖。
這時有人走了進來。對方腳步頓了頓,好像沒想到地上趴了只大熊貓。隨即,熊茂感到自己的毛耳朵被輕輕捏了捏,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