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的琶音(中)
非常,非常奇怪的雨水。
厚厚的雲層覆蓋在天空之中,好像離大地很近。甚至,就只是稍高於頭頂。
呼咻!呼咻!
風的聲響傳進耳中,同樣非常地接近。甚至,就在胸口的起伏間響起,就彷彿是自己的呼吸聲。
有什麼東西要到來了。就算是毫無根據,也不重要。
風如哀嚎般回蕩,或者說,那真的是風嗎?
與其說那是風,倒不如說,是來自於蒼穹之上,來自於無光的黑暗中的呼吸聲。它在每一個角落中迴響,甚至就在你的心裏。
理解到這個的瞬間,就連胸腔之內的魔物也被壓服地安靜下來。
“對不起,雖然答應了你,但我或許要失約了。因為,就要在此分別了。”
剛剛開始聽慣的好聽的聲音,在這來自於蒼穹之上的呼吸中響起。視線一瞥,映入眼帘的是奇妙少女有着精緻輪廓的側臉。
身體好像被擭取似的,只是轉動着脖子觀察周遭。
雨點打落在地面上,拍打着奇異的節拍。就像來自於蒼穹之上的,凝視的目光。
“不要跟隨——就算是這麼勸告也是多餘。你是無法介入其中的,只要是擁有恐懼這種最原始的情感的人,就連看見也辦不到。恐懼會限制人的視野,因而恐懼得越多,能夠看見的真實也就越少。所以就到此為止吧,忘記今天看到的一切,就當全部都沒有發生過。”
在她的面前,少女靜靜地微笑。只是在她眼中,那更像是覺悟到什麼一般的表情。
“再見——也或許,是永別了。”
帶着過於清澈而玲瓏的微笑,留下了這樣的話語。輕輕邁步,在蒼穹之上的呼吸聲中,少女向前走去。
僅僅只是一步的距離,少女消失在蒼穹之上的凝視中。
這一瞬間,風與雨點都改變了。
形態上也許並無變化,然而卻不再是蒼穹之上的呼吸聲,不再是蒼穹之上凝視的目光,不再是那種給人奇怪感覺的東西。
就像是那東西吞噬了少女,然後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一樣。
自己該做什麼?如此詭異的場面……
只有剛才的一面之緣,甚至還遠遠算不上認識,連這個過程也根本一點都不友好。
依少女所說,忘記這一切似乎是唯一適合的選擇。但是——
低下頭,粗暴的風壓包裹着全身,卻只是普通的風。與那吞噬了她的風,完全不同。
“大概……是因為你剛才哭了啊。”
回想着少女曾經輕聲訴說般的話語。如此說著的她,為什麼看起來如此的寂寞?
“只要是擁有恐懼這種最原始的情感的人,就連看見也辦不到。”
究竟這麼說著的她,又看見了什麼?
緩緩伸出右手的食指,輕輕抵住太陽穴。
撲哧!
食指貫穿顱骨,深深地插入大腦之中。她抽了一口冷氣,將食指在大腦中攪動、摸索。然後——
“啪!”地一聲,用力抽出。
腦海中,滿滿地漫溢着宛如天啟的光。那光照耀之下,恐懼和憤怒都像是春雪般消融。
指彎之中,小小的杏仁狀物被從大腦中抽出。
杏仁體,那正是掌管恐懼這種人類最為原始的感情的大腦中樞。
那瞬間,天地都起了變化。
消逝而去的恐懼化為玻璃般的碎片,彷彿乘上了風,化為了雨。融進了蒼穹之上的呼吸,納入了蒼穹之上的凝視。感官被以近乎無限的方式擴展,思維被以近乎無限的方式發散。
佈滿了雲層的天空,已然與大地融為一體。
就像它們本就是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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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喃之聲1
男人的聲音:“最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討厭你了。”
女人的聲音:“是喔。但是我喜歡你哦。”
男人的聲音:“你只肯服從我的命令,而不願意聽從我的建議。僅就這一點,我就對你厭煩了。”
女人的聲音:“抱歉。作為‘母親’的概念,可是遠遠早於作為‘妻子’之前的。如果要懲罰我的話,之後隨便你怎麼樣都可以。但在那之前,除非是你的命令……”
男人的聲音:“我早就說過,我是不會命令你的。”
女人的聲音:“是呢……但至少,我無法對你做到隱瞞——這樣的話毫無意義。我想,以兩個景象作為藍本。其一,是‘我’(讀作第三人稱的‘她’)記憶中最為日常,最為常見的景物。以此光景為藍本,塑造唯一的避難所和線索;其二,是我們曾經分別的場所。以此光景為藍本,製作指引方向的導標。”
男人&女人:“為了我們的(另一個)女兒。”
女人的聲音:“遵循古老的禮儀,在此宣告:Murus00i——‘第四面牆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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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從被無限發散出去的感官、思維中,強行拉回意識。堅實大地的實感,將自己再一次喚醒。
剛才,是不是聽到有人說了什麼?
用力搖晃頭腦,嘗試將注意力重新凝聚。
現在,非常地安靜。安靜得不可思議。
只有邁動雙腿,才能夠聽到聲音。那是自己的腳步聲,踩踏在高檔的木質地板上時,才能聽到的腳步聲。
維持着踏出一步的姿態,她轉動着視線,左右環顧。
古老的大階梯教室,老舊的學生椅,還有開裂的黑板與講台。黝黑得彷彿一道深淵,橫貫在理智之上。
排除了恐懼的她,自然而然地身處其中。
但那種感覺,並不是突然覆蓋了下來,也不像是將自己投入其中。
那種感覺是更加古怪的,更加不可思議的。就像是它始終就在那裏,只不過你看不到它。失衡似的癲狂感,使人拒絕看見本應能夠看見的東西。因而,“恐懼得越多,看到的也就越少”?
喵!
像是在提醒她似的,從她身前走過的白貓低鳴。雪白得,好像會微微發出熒光。
突兀地,白貓露出微笑。
或許貓是少有的能夠表達笑容的動物,然而恐怕沒有人會認為,貓切實地知道這一表情的實際含義。
但這隻白貓,切實地拉起了嘴角,露出了尖銳而震懾人心的笑容。
下一瞬間,一種怪異直接侵蝕了視野。
那是無數的,若隱若現的人影。每個人的儀態正式,衣着華麗,如同傳聞中古老的貴族學院才有的學生。
他們成群結隊,走向講台。很快,已經算是寬大的講台之上就站滿了人群。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向著講台前行的人非但沒有因此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就在看似就要將講台上的人群擠下來,卻發生了一件難以描述的事。
人群在講台之上,不斷堆積。哪怕無數下層的人被人群碾碎,也毫不停止地堆積。頃刻之間,講台化為絞肉的磨房,人的肢體、肉塊、碎骨越來越多,越來越高聳。
雖然聽起來讓人難以理解,但這團越來越高的肉塊,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失去了恐懼這一感情,她得以冷冷地注視眼前這怪異。
(這就是她所說的,旁人無法介入的東西?)
她拉起嘴角,甚至有心情思考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隨着恐懼這種最原始的情感的喪失,理智中的御制器也開始鬆動。
“哈……”
她慢慢呼出一口氣,體內每一個冰冷的角落都在積蓄着活動的能量。
大量生長促進性荷爾蒙灌注進每一個細胞,全身都在興奮中戰慄。
和那團難以名狀的怪異物相比,其實她才更像是真正的怪物。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似嘲諷,似**的低笑聲落在這個寬廣的房間中,有如波濤與浪潮。而她就在這螺旋的中心,無比放肆地肆虐,尖嘯,奔走,撕扯。
那個身影既狂亂又粗暴,像是野獸,又像是魔物。
但無論如何,絕對,絕對地不像人類。
白貓眯起了眼睛,優雅地在其間踱步。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銳地狂笑聲中,她伸出手臂。
頃刻之間,她纖細的手臂自內向外膨脹,炸裂。肉色的藤蔓以勢不可擋的其實衝出肢體,轉瞬間洞穿靠近的肉團狀物,然後又恢復。
她高舉起雙手,用力握緊。
嘭!地一聲沉悶的巨響,血紅的液體如噴泉似地衝上半空,如雨點般灑落下來。僅僅只是稍稍沾染,就足以令地板腐蝕,牆壁裂開。
無比的高昂感,夾雜進了明顯的慾望。腥臭的血肉氣息有如最高檔的美酒般令人迷醉。她添着新生的手指,宣洩着生長的快樂。
“!”
安靜地,而又優雅地。白貓不可思議地追上了她,不可思議地落在了肩頭。
明亮的翠綠色貓眼,暗示般地盯着她。
“冷靜下來了嗎?”
明明貓不可能說話,卻好像在說著這句話。
霎時間,感到背上一陣惡寒。
快要沸騰頭腦,在此刻迅速地冷卻下來。
視線停在腳步定下的瞬間,不知為何,心境回來了。
完全地,腐壞了。自內而外,這個不知為何的教室已然全然不成樣子。那是自己造成的嗎?
腐肉與殘肢已經鋪滿了整整一層,腳下踩着的都已經不再是木質的觸感。
(不,我並不是打算沉醉於衝動中……)
閉起眼睛,回想老師的教導。迅速地,找回了自我。
咕嚕咕嚕。
她停下腳步,閉上眼睛的短暫時間,肉塊的湧現卻並未停止,反而越來越快。那已經是快要漲破般的數量,宛如毛毛蟲的軀體扭動掙扎。
“啪嘰”一聲,腐蝕的教室門掉落下來。不知為何,門後有一道宛如出口似的刺眼光圈上。
彎曲膝蓋,以無比的力量支持身體。她就如一枚炮彈似的,從肉海的教室中飛身而出。
_
一瞬間,就“回來”了。
進入門中的瞬間,感覺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而且這個世界,給人一種“回來”的感覺。
但其實,這並不是一個能夠被稱為“回來”的場景。
這是又一間教室。然而和剛才的教室完全不同的是,這是一間現代的教室。從前門踏入的瞬間,安心的感覺就涌了上來。
很顯然,這絕對不可能存在於實際的結構。並且,非常明顯地,這間教室獨立於先前所見。甚至可說,給人以一種覆蓋了上去的感覺。
而且,還有些眼熟。究竟是在哪裏看到過?
在記憶中略微思索,竟然切實地找到了答案。
(常盤台……)
近乎間隔了三分之一的地球,處於遙遠極東之地的教室,竟然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了這裏。
呼吸漸漸平緩了,也沒有任何怪異之物出現在這裏。只有從後門外,向內亮起明亮的光。
“……”
僅僅只是猶豫了片刻,她就走進了後門。
十個球形的光芒短暫地奪取了視野,一股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猛地涌了上來。她調整着眼球,迅速地適應了光線。
就如她所預想的那樣,這又是一個完全無頭無尾的銜接似的房間。這個房間的結構,幾乎可說是她最熟悉的。
那十個球形的光源,如今正聳立在前方稍高位置的不遠處,那是一盞手術台上的無影燈放出的照明光。
這是一間手術室。
手術台上空無一人,體征監控的儀器卻自顧自地響着。沒有醫生,沒有病人,沒有警報,沒有異常。
她走上前去,在空無一人的手術台上,不知為何放着一張紙條。
想了想之後,她拿起紙條。
紙條上寫着一些意義不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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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1:
極限。
無論我們做什麼,我們都生於它,成長於它,毀滅於它。
無論如何努力,極限決定人類的獲取與命運。
無法如魚般游泳,無法如獵豹般奔跑,無法如鳥兒般飛翔。
然而——
真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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