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世上只有一個葚兒
整整三日,樓釗熠手裏死死攥着那日從她頭上扯下來的一根絲線帶子坐在那裏沒有動過。
裏面是葚兒正在搶救,太醫院所有太醫全都被招了過來,想盡了各種辦法清除她體內的毒素,甚至有個太醫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將他身上所有鮮血盡數抽干,想要換給葚兒,但是無論他們怎麼搶救,她始終沉靜地躺在那裏,閉着眼睛。
若不是硃砂的時效發作過於慢速,她尚且還有一絲鼻息,就這樣的狀況,都讓人覺得,她已經去了。
樓釗熠神色茫然地坐在外間。裏屋的門打開着,進進出出全是婢女太醫,滿地都是鮮血。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一直盯着躺在那裏的人兒,坐在凳子上脊樑挺得筆直,像一顆蒼松般三日來動都沒動過。
眼眸一直都是猩紅地,薄薄地唇線緊抿,對於周遭紛亂的聲音,他都自動忽略,只是一張英挺地臉容枯槁憔悴,明明看着快要倒下了,卻硬是撐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葚兒。
他胳膊上的傷早就被太醫細心地包紮了,守在一旁的劉嬤嬤哭成了淚人,跪倒在他的腳邊,哽咽道:“皇上,您休息下吧,您坐在這裏已經是三日了啊,身體會吃不消的。”
如果不是承曄領着人在一處垃圾堆里找到了他,劉嬤嬤都不敢想,他會抱着葚兒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跑去哪裏。
他整個人都是瘋魔的,跟着承曄一起跑過去的時候。她見到樓釗熠的胳膊上一直在潺潺流血,可是他毫無所覺般,就那樣抱着葚兒獃滯了,靈魂已飄遠。
然而,她自說自話地說了很多,都是沒有換來他一句言語。
劉嬤嬤便是捂着臉輕聲哭起來,她手腳並用地爬到裏屋的門邊上。獃獃地看着躺在那裏的葚兒,便是道:“葚兒啊,你怎麼這麼傻,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尋死呢……”
那日,她醒來后照例去給葚兒請安,但是敲了敲門后沒人應聲。她知道,葚兒有早起后先去稠韻庄的習慣,便是沒多想,以為她去了稠韻庄,畢竟快要大年了,莊子裏事情很多,很多都需要她親力親為。
然後她安心地帶着兩個孩子出去玩鬧了一陣,轉眼又到了晚上,還是沒等到葚兒回來,就去敲門,卻聽房裏傳來葚兒的聲音,告訴她,自己正準備洗澡,不要來打擾,她放下心來,哄着兩個孩子入睡。
到了第三日早上,她照常覺得葚兒去了莊子裏,就做好了午飯等着她回來一起用,但是一直等到中午飯畢,都沒有見到她人,劉嬤嬤這才感覺有些不對起來,仔細回想這兩天見到她的次數,好像沒有幾次,她便是心下慌亂起來。
連忙跑去她的房門跟前敲門,沒有人應聲,房門還向里栓着,她徹底的察覺到事情不對起來,差了人趕緊通稟了樓釗熠。那個時候,他正在宮裏聽禮官講解半月後授印的一應注意事項。
接到劉嬤嬤的傳信,脫下龍袍隨便套了件衣裳,就急匆匆趕回來,一腳踹開門,看見的就是葚兒口吐白沫,中毒已深的場景。
劉嬤嬤扶着門框低低哭泣着。看着葚兒那蒼白的面容,她怎麼也沒想到,見不到她的那兩日,她竟然是已在房中服毒自盡了。
周圍一片奔跑的吵鬧聲,太醫們束手無策,俱是面容沉痛悲涼地望着葚兒。
他們都不敢去跟樓釗熠請示,害怕看到他那死寂毫無表情的臉。
只有一絲氣息了,葚兒躺在那裏,覺得好累,又感覺很是輕鬆。
腦海里閃現林橋鎮的日子,那個時候,爹還沒有過世,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經常帶着她下河抓魚。
記得去世的時候。他抓着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葚兒啊,女子十五及笄就要嫁人,爹希望你嫁給一個平凡男子活一生就夠了。”
是啊,平凡男子,平凡的一生,別無所求。
她十五歲嫁給了樓釗熠,如今想來,跟他糾糾纏纏,竟然已是五年。
轉眼五年,她今年二十了啊。
舉頭三尺有神明,她是桑葚兒,上有老,下有小,對得起天地,無愧於心。
要說她唯一有愧疚的,恐怕就是司馬玉和梓姝梓煬這三個人了吧。
樓釗熠坐的端端正正地,直直盯着她,整個人陷入死寂。
這一刻,他忽然驚恐地發覺,一直以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為了天下嗎,還是為了皇位。
他想起葚兒跟他說的話來你到底想要什麼?一個人承載的福報和緣分是有限的,凡事不可能兩全其美,不要有無休止的野心,否則會遭報應。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他樓釗熠從來不信命,但是他的葚兒即將要離開他了。
他茫然地想到,沒了葚兒的生活,索然無味,還是他願意過的嗎?
沒了葚兒的人生,他得了財富,樓釗熠這個名字即便響徹天下,那還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世上只有一個葚兒,無可替代。
身旁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嵐熙,身後還跟着很多監視她的士兵。看到樓釗熠,給他跪倒請安。
她慌裏慌張地跑過來,先是去看了看葚兒,轉而回身走到樓釗熠跟前站定。
她剛剛落完胎,身體還沒恢復,就聽聞出了這樣的事情,便是匆忙間趕了過來看個究竟。
“皇上。別太擔心……”
她伸了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肩膀一下,卻終究沒有碰他,也更加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來安慰他。
最後的時刻,她被軟禁在了榮王府,不得而出,身邊全是樓釗熠的人。就連莊姑姑,都被他不知道弄到哪裏去了。
她被軟禁后,就已然明白,自己已經無法對抗他了,手裏沒有王牌,沒有權勢,他已經登基為帝,自己仰仗的公主名頭和齊姓血脈對他來說,早已不再是威脅。
樓釗熠說的那句永遠都是榮王妃的話,她終於明白過來,她真的只是永遠的榮王妃,作為一直以來,兩個人合作后,他給她最後的一個保障。皇后的位置,他是早就留給了別人。
至於怎麼將葚兒冊封為皇后,恐怕將她軟禁的那刻起,他就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葚兒沒有等到他最後的功成名就。
其實她心裏是有些幸災樂禍的。葚兒沒有害過她,但卻是一直以來她想要后位的阻礙者,如今就快要死去,一切都成空,她又有什麼理由再去將她視為仇敵。
“皇上,她終究沒有等到你。”她走過去,坐到他的另一邊,抬眸凝望着葚兒。
身邊人一直沒有聲響,她回頭看去,就見這個男人已經頹廢,他身姿一直是筆直坐着的,兩手攥成拳,但是眼睛猩紅,面容憔悴。只是三日的光景,就已經將他整個人都抽去了所有精氣神。
這幅模樣,讓嵐熙不經覺得,他人在這裏,其實靈魂早就死了。
“你我雖然協議存在,但很多情況下,你其實可以用別的方式告訴她的。為什麼一直不說?一定要等到冊封的時候給她一個驚喜嗎?”
沉寂許久,他終於開口,“是啊,我為什麼不說。”
嵐熙平靜着面容,終究是握了一下他的手,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太醫們已經從葚兒身旁退開了,俱是跪在地上,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地上滿是血跡,是如此刺眼。
樓釗熠慢慢地站起來,連日來的透支身體,他剛起來,便是眼前在發黑,身體搖晃一陣就要倒下去,卻硬是撐住,重新站直了身體,一步一步,朝着裏屋走去。
她已經不再吐血,毫無血色的面容很是平靜,躺在那裏就好像身體快要虛化一般,看起來瘦弱無比。
他木着臉色定定凝望着,慢慢地蹲下身,將腦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葚兒,如果這是報復,你贏了。”
沒有動靜,她一直閉着眼睛。嘴角卻慢慢地揚起,有些費力地笑了笑。
他繼續湊近她,冰涼的唇瓣緊貼她耳畔,輕聲而言,“我愛你,可我說的太遲了,你現在聽到。會不會走的時候少恨我一點,開心一些?”
“你還有願望要實現嗎?”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她終究是虧欠了兩個孩子啊,他們還小,梓煬還說要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可是她好累。
“有啊……”她已經睜不開眼睛了,虛弱地輕聲道了句。“照顧好梓姝梓煬。”
他垂眸,她終究是恨他的,到死都沒有原諒他,只是要他照顧好兩個孩子,卻對他隻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