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萬的來歷
我叫向風,也叫九萬。
向風是我十九歲以前的名字,十九歲以後,我就叫九萬了。為什麼叫九萬呢?一切都要從我訂親的那一天說起……
我的家鄉在川東小城。我十七歲技校畢業,進入國營運輸公司。十八歲,愛上了鎮廠之花江靜靜。她十九歲,身材婀娜多姿,笑容甜美,眼神溫柔,長發飄逸。
想追求他的男人太多了,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其中最有實力的是廠長的兒子劉三。這傢伙油嘴滑舌,能吹會騙,家裏有錢,一心要娶江靜靜為妻,而且志在必得。我也算其中一個。別人送花送草請看電影看錄像下館子吃飯,我只用了一封情詩就打動了她的心。
那個時候,我在縣報上發表過幾首小詩,算個小有名氣的詩人。
江靜靜愛才不愛財。
我們戀愛了,劉三羨慕嫉妒恨,眼睛瞪得老圓,恨不得咬我一口!逢人就說我是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
我幸福着呢,向全廠的光棍們宣佈:廠花被我承包了!懶得理睬劉三的閑話。
江靜靜的家就在縣上,父母都是做生意的能幹人,她是獨生子女,父母的掌上明珠。我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上門,准岳父大擺宴席,七大姑八大姨,大伯二伯四叔五叔,連堂叔幾個兒子未過門的媳婦也來了,可見准岳父對我的重視程度。
那天我的感覺特別好,江靜靜嬌美若花,小鳥依人,偷偷地給了我一個香吻,悄悄地說:“我家裏每一個親戚對你都滿意。”
我心花怒放。
酒足飯飽之後,准岳父撤掉宴席,擺上了幾副麻將,親朋好友相繼入座。
准岳父熱情高漲地招呼我:“來來來,女婿,陪伯伯叔叔們打幾盤。”
我連連擺手。
准岳父熱情繼續高漲:“今天是好日子,不用客氣,不用拘禮,你輸了,是孝敬伯伯叔叔。你贏了,是伯伯叔叔打發你的見面禮。哈哈……”
我被眾人簇擁到牌桌子前,看着花花綠綠的麻將牌,手腳無措,茫然一片,一張臉一時間變青,一時間變白,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不可能連麻將也不會打吧?”有人懷疑了,莫名驚詫起來。
“不會,我會寫詩,我是一個詩人。”我是大西南技工學院畢業的,如果不算是受過高等教育,至少也是受過中等教育,誠實是做人最基本的美德,所以也就實話實說。
“不會?”有人還在懷疑聽錯了。
“真的不會嗎?”更多的人想知道結果。
“真的不會!”我緊張得要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可是地板是當年最時髦的地板,用水泥抹的,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入地無門!
“不會打不要緊,學學就會了,這個認識吧?”四叔猛地抓起了一張麻將牌,彎彎曲曲如鋼絲床(八條):“這張是啥?”
我瞠目結舌,連頭也忘記了搖,但是我的表情分明告訴了四叔,我是真的不認識那個鋼絲床一般的東西。
“這張呢?”四叔更輕蔑地搖晃了一張,如一把手槍一般(七筒)。
我羞愧難當,還是不認識呀!這個麻將居然有這麼多名堂?
“這張呢?”四叔最後亮起了一張牌,四叔他老人家已經快崩潰了,我從他老人家悲哀加絕望的眼神里看出來的。
“九萬!”我畢竟是讀過書的人,那個繁體的萬字是認識的,那上面大寫的九字更難不倒他,我如溺入三千弱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被壓迫的洪荒之力終於爆發了……
九萬!一言驚四座!
“三哥家的詩人女婿認識九萬啦,三哥家的詩人女婿認識九萬啦……”我身後先是一片靜寂,良久,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鬨笑聲,大家都如看外星球上的生物一般。
我,一個詩人,大西南技工學院的高才生,國家正式工人,將來或許全中國聞名,全世界聞名的詩人,卻被一群會打麻將的人徹底地打敗了,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這是何等慘烈?
訂親宴不歡而散。
“多大了?”事後,准岳父鐵青着臉問江靜靜。
“十九。”江靜靜看父親的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回答。
“十九歲的男人,連麻將都不會打,這樣的人不配當我江家的女婿。”准岳父嗤之以鼻。
“可人家是中專生,是詩人。”江靜靜急忙分辯說。
“哼!中專生?還詩人?詩人能當飯吃?連麻將都不會打的人,你說他能有多大的能力?怎麼養活自己?怎麼養活妻子兒女?”准岳父冷冷地哼了一聲,堅決反對,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我覺得他很好,人老實,又……”江靜靜苦苦解釋說。
“他能有什麼好?除了多認識幾個字,就是個書獃子!天底下比他優秀的男人多的是,一抓就是一大把,更何況我女兒這麼漂亮,什麼樣的女婿找不到?”准岳母也堅決反對,苦口婆心。
“就是書獃子我也要嫁他。”江靜靜從來沒有這麼倔強過。
“你要嫁這種連麻將都不會打的窩囊廢,老子打斷你的腿,老子和你斷絕父女關係,老子就當沒有生你這個女兒……”准岳父大發雷霆,拂袖而去。
“我也一樣。”准岳母跟准岳父並肩作戰,一致對付女兒。
江靜靜是個孝順的女兒,她妥協了。
很多天以後,江靜靜的好友轉給我一封信,只有簡單的幾句:我們分手吧!所有的人都反對!反對!!反對!!!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面對現實吧!
從此之後,我就叫九萬了。
江靜靜很快和劉三戀愛,他們在夕陽下牽手,他們在黑暗的叢林之中接吻,他們還要結婚上床了……
劉三這隻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
受不了!真他媽受不了!
這個無情的現實。
我想靜靜了!
江靜靜和劉三結婚了,請柬是劉三送來的,這個傢伙西裝革履,人模狗樣,一臉得意,兩眼放光。身後還跟着兩個小跟班,他的小弟二狗和爛龍。都是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傢伙。
“九萬,兄弟伙結婚,你怎麼也得來喝幾杯酒啊!”
分明是在嘲諷我。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你搶了我的女人,還要我去喝酒?
我的心在滴血,在憤怒,詩人的憤怒:我和你鎚子個兄弟?喝鎚子個酒!這是我第一次罵人,只不過是在心裏罵的。
劉三一副勝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態:“你發個話嘛!”
我他媽的看不慣他這副得意的嘴臉。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劉三看我的眼神不爽,湊過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知道你想啥,是不是我娶了靜靜你不舒服呀?你看不慣我是嗎?你過來咬我呀!”
媽的,簡直是欺人太甚了!
我不咬你,我要揍你!
我衝過去就是一拳,打在劉三的鼻子上,呼!他鼻子裏的血飛濺了出來。
劉三嚎叫起來:“狗日的破九萬,敢打老子,弄死他!”
二狗和爛龍撲上來打我!
我以一抵二,全無懼色,勇敢地和他們搏鬥。但我畢竟是憑的血性之勇,根本沒有打架的套路。雙拳難敵四手,幾招一過,我就打不過二狗和爛龍。
更糟糕的是劉三從身後抱住我的腰,讓我動彈不得。二狗和爛龍的拳頭如雨點一般落在我的身上。
事後我才明白,劉三早對我懷恨在心,他是有備而來,即使我不動手,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廠里的工人拉開了我們。
我已經鼻青臉腫,無臉見人了。
劉三還在叫囂:“狗日的破九萬,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煩了,你給老子等到,我回去告訴我爸爸,開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