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時候的夜晚母親總會給林婉講床邊故事,每當媽媽說到:就這樣,美麗的公主嫁給了王子……她就會把耳朵捂起來,因為這個過門是提醒她好聽的故事馬上將要結束,她必須乖乖閉上眼睛睡覺了。
到自己結婚的那天,林婉才現人生瑰麗的童話現在剛剛開始。
那天晚上,董翼被眾多前來道賀的人灌得喝多了一點酒,他喝多的情形與別人又不一樣,酒意並不上臉,而是是在眉梢眼角,房間裏的水晶吊燈璀璨奪目,卻亮不過他的眼睛。林婉坐在床沿邊上,在他的注視下只覺得心咚咚直跳,幾乎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不由得嗔道:“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啊?”
董翼慢慢靠近她身邊坐下,眼裏有一種異樣的神采,光芒一閃:“還真是沒看過這麼美的。”
林婉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你、你怎麼跟個登徒子似的。”
董翼笑了笑,張開雙臂抱住她:“總算沒說我是臭流氓。”語調溫柔如水。
林婉把下頜靠在他的肩胛上,一股暖流從心底里直溢出來,真是一秒都捨不得離開,可是聞到他身上的酒味,臨嫁前媽媽囑咐她要懂事的話又出現在耳邊,還是輕輕把他推了一推:“我去給你放洗澡水?”
董翼搖搖頭,反而再把她擁緊一些。
林婉想了想:“難道你放給我洗?”
她覺得他寬厚的肩膀抖個不停,過了一會忍不住笑意的聲音從她的後背傳過來:“奇怪,為什麼你每句話我都會當作誘惑?”
林婉還沒想明白這話的意思,他已經把她橫抱在臂中長身而起,朗聲笑道:“好!我接受你的邀請,我們一起洗。”
她嚇壞了,踢着小腿掙扎:“你放我下來,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洗!”
他不理她,逕自把她抱進浴室。他們定了婚期后董翼按林婉的意思把江邊的那個複式樓略略重裝一下做了新房,主卧室在二樓,浴室在卧室的旁邊,那純白色浴室門本是虛掩着,他用腳尖輕輕一踢便打開來,待走了進去,又用肩膀把門頂上。
董翼把林婉在浴缸邊上放下來,林婉獃獃地抬頭看着他,心裏真是嚇着了。蘇可說她勇敢,她也一直以為自己勇敢,本不是小孩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新婚之夜該做些什麼心裏還是有分數,只是這樣一下讓她與似乎已是滿身醉意的董翼坦誠相對還是手足無措。
董翼看她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睜得大大的,滿面驚慌,心中一軟,笑了笑:“傻孩子,逗你玩呢。”他伸手把水龍頭的水打開注入到浴缸里,輕輕說:“我在外面等你。”停一停,又道:“囡囡,我今天真是快活極了。”
他雖然略帶醉意,這話卻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極認真,林婉看着他走出去,只覺得自己心裏有種春暖花開的歡喜,滿室似乎都是馥郁芬芳的花朵,嬌艷明媚。
二天早晨林婉醒來,現自己整個人都偎在董翼身上,他已經醒了,卻靜靜握着她的手不動。
她迷迷糊糊地說:“怎麼不叫醒我?”
她剛剛清醒,杏眼微惺,烏黑長紛紛散開,落在艷紅的床單、枕套上,更襯得膚白如雪、目若點漆,董翼低低嘆了口氣:“捨不得,簡直跟做夢一樣。如果一次見到你時,有人跟我講你會成為我妻子,打死我都不會信。”
林婉把頭埋進他懷裏:“看來一見鍾情是沒指望了,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董翼想了想:“具體時間倒是說不清,不過那晚你喝醉,伏在我背上酒瘋,亂七八糟說些醉話的時候,我就想,咦,這丫頭挺好玩的。”
她大驚:“你又說我喝醉酒很乖!”
“我怕你難堪,唬你呢。”
她氣悶得緊,把身子轉過去背對他:“結婚一天,你就欺負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他攬住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又把她翻過來,輕笑起來:“我哪裏敢!我的囡囡是我的心頭寶,捧在手上都怕摔着了。”
林婉不知怎的臉又紅了,咬咬下唇,把頭別了過去:“肉麻。”
董翼湊進她頸邊耳語:“新婚一天呢,就不肯看我。”
林婉抬起頭,不知說什麼好,兩個人側躺在床上,鼻尖幾乎挨到鼻尖,他的容貌從沒這麼清晰過。她怯怯地用指尖從他的額頭處輕輕劃過,到眉到鼻樑到嘴唇再到頰邊應該有個酒窩的地方,心裏撲通撲通直跳,真是神奇,以後這個男子就是她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了。
“董翼……”
“嗯?”
“你不覺得很奇妙么?”
“什麼?”
“我們兩個沒有血緣關係,在一年以前甚至都不認識,現在忽然成了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董翼輕輕說:“嗯。”
林婉滿足地吁了口氣:“我們兩個——一定琴瑟和弦、莫不靜好。”
“白頭不相離。”
“白頭不相離!”
那天他們兩個緊攥着手賴在床上捨不得起來,東一句西一句拉家常,林婉忽然冒出個疑問:“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頑皮那種啊?”
董翼說:“是啊,老被我爸媽揍。你怎麼知道?”
林婉笑道:“不知道才怪,你額上那條疤肯定是小時候頑皮摔的,看,破相了吧!以後我們的小孩要是這麼不乖,我也揍他!”
他遲疑了一下:“對!以後如果生個男孩,可不能讓他學我。”
林婉說:“那不行,性格還是像你比較好,那樣才有男人味。對了,我昨晚怎麼看到你身上也有一條疤痕啊?”
這回他沉默了好長一會,才老實回答:“和人打架!所以我說孩子還是不要像我,我以前實在是太張狂了,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最好就是生個和你一樣的女孩兒,性格長相都像你,我一定會多多疼她。”
“那就生兩個。”
董翼提醒她:“計劃生育呢。”
林婉白他一眼:“我就不能有本事一胎生倆啊?”
晚一點終於起了身,董翼洗漱完了看林婉趴在床上認真地拾掇什麼,不禁奇怪:“找什麼呢?”
林婉嚇了一跳,把手背到後面:“不告訴你!”想了想,又還是有些羞澀地拿出來,董翼看她手中是個印着新婚快樂字樣的紅包,更是奇怪:“床上有錢?”
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赧然說道:“我把剛剛我們落到枕頭上的頭收起來放進媽媽給的紅包封裏面了。”
董翼啞然失笑:“傻孩子,以後天天都有,你難道每根都撿起來?又不要開假店。”
“可是……”她快樂地審視着紅包里的碎:“這是一次的啊,多有紀念意義。”
他見她輕顰淺笑,別有一種動人的嫵媚,不由也覺得這種看似傻氣的舉動迷人起來。
雖然林婉始終不能領會到古老的中國茶藝精髓(她總覺得解渴不如喝礦泉水,要好喝的話不如喝奶茶,提神應該喝咖啡),因而被董翼恥笑,但是她極愛看董翼茗茶時的樣子。
晚餐后,董翼若有空閑和心情會拿出紫砂壺泡一壺功夫茶,或是鐵觀音或是水仙或是鳳凰茶,氤氳着特有的香氣,每到這時林婉就特別愛粘到他身上,像頭扒着桉樹不肯鬆手的樹袋熊,聽他講一些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聞趣事,他的聲音也似茶湯裊起的輕煙,輕緩溫柔。
在這種氤氳的溫和下,林婉快樂地迎來了婚姻生活的三年,這年,她二十六歲了。
這年初秋的一個中午,陽光乾淨明媚,照到人身上暖洋洋的,林婉剝了幾個桔子,客廳里隱隱留下桔子皮的清香,她深呼吸一口,想趁着這麼好的天氣下午坐到露台上一邊吃桔子一邊好好畫幾幅畫,卻接到董翼的電話:“我下午四點飛機去北京,中午會回來一趟,拿點東西。”
林婉說:“怎麼走得這麼急?早上還沒聽見你說。”
“嗯,那邊有點急事。”
“那你回來吃飯吧,待會蘇可也要過來,她去香港前把鑰匙交給我了,現在進不去呢。”
董翼回來時林婉已經幫他把行李收拾好:“等蘇可來,我就炒菜了。讓司機送你去機場還是自己開車?”
董翼似乎有些心事,林婉問二遍才醒過神:“哦,三點鐘司機會過來。”
林婉滿懷期待地說:“不如我送你吧。”
她的駕照考了剛一個月,正是對駕車上路最熱切期待的時期,奈何駕駛技術非常一般,被董翼明令禁止單獨上車。
果然,董翼馬上說:“那還是算了——還有,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出去要麼讓司機送,要麼自己打車,別一個人開車去瞎晃悠。”
林婉很不滿:“這麼不讓人上路,水平怎麼提高得起來?我的駕照是自己考出來的,又不是買的。”
董翼說:“可是你考了三回!最後一次,我簡直都疑心是那個考官不忍心再讓你不過了。”
林婉癟了癟嘴巴,不做聲,董翼看她一眼:“敢陰奉陽違的話就把車鑰匙沒收。”
林婉馬上沒骨氣地湊過去:“那我等你回來為我保駕護航哈。”
董翼明顯有些懷疑她的誠信:“我還是把你的車鑰匙帶走比較好,不然不放心。你說你一個女孩子,選車幹嗎非選小吉普?車身那麼重,你根本掌控不好,我看不如換一台——迷你寶馬好不好?車型又乖又可愛,要不歐寶也不錯,挺適合女孩子開。”
林婉低聲辯駁:“小吉普停在你的車旁邊好看啊,一看就是一家人,像一匹大馬帶着一匹小馬。”
她選車的時候一眼看中一台三菱的小吉普,任憑旁人說破了嘴也不肯改,董翼帶她把別的車型試駕了不下十款,她就是搖頭,氣得董翼幾乎心碎。
她怕他把鑰匙收走,趕忙岔開話題:“怎麼會突然去北京?就這麼隨便打一招呼就把我丟下了。”
董翼遲疑了一下:“有個會議邀請了我,而且剛好有個朋友也在那邊,找我談點事……”
他一向交遊廣闊,性格豁達爽快,在圈子裏出了名的仗義,各種各樣的朋友神出鬼沒,是以林婉也沒在意:“要去幾天?”
“可能得一星期左右。”
林婉一驚:“啊!那麼久?那我……”
董翼安慰地捏了捏她的臉:“乖,一星期很快的。現在早晚氣候溫差大,你一個人要小心點,別感冒了。”
他們正說著話,門鈴響了,董翼說:“應該是蘇可,我去開門。”
進來的果然是蘇可,她看見董翼一愣:“這個時候老大怎麼在家?”
林婉走到廚房炒菜:“人家日裏萬機,忙着呢,打個招呼就要去北京。”
這兩年裏,蘇可與林婉的交情歷久彌堅,是董家常客。董、林剛結婚不久,蘇可有意炒樓置業,初時看中了一個極為便宜的單位,有心購買,又拿不定主意。
董翼對林婉說:“叫她買。”
林婉說:“她沒把握呢,那個樓爛尾了好些年,新近不久才有人接盤,她的錢只夠付付,擔心到時樓出不來錢打水漂。”
董翼說:“不怕,買了不會虧。”
林婉把這話同蘇可說了,過後果然開盤即賺。
後來又一次,蘇可又有消息,再問董翼意見,董翼斷然說:“不可。”
那次明明機會大好,蘇可有些捨不得,不過思前想後還是咬牙聽從了他的意見。
過一段時間,她特意請董翼與林婉吃飯:“幸虧聽你的勸告,那個樓的產權沒有落實,若打官司可不是三年五年能夠解決的,屆時房子壓在我手上,別說賺錢,月供都夠我受的。”
董翼說:“賺錢誰都想,但是切忌不要貪。”
蘇可心服口服,從那次以後就改口叫董翼老大了。
蘇可聽林婉這樣的語氣說話,笑道:“喲,林公主沒有駙馬陪着,生悶氣了?”
林婉大力翻動鍋鏟,把鍋沿敲得脆響,她大聲嚷:“你什麼時候見過炒菜的公主?宮女還差不多!少羅唆,快進來給我端碗擺筷子,說風涼話的人罰她沒飯吃!”
蘇可吐了吐舌頭,洗了手走去廚房幫她。
吃飯的時候,林婉見蘇可身上衣服忍不住說:“你穿的什麼衣服啊?怎麼全身上下這麼多洞?偏偏還配着這麼大的金屬飾物,好像剛被歹徒施暴兇器都沒拿下來一樣。”
蘇可說:“不懂了吧?我這次去香港買的,今年流行這種震撼人心的美。”
她轉頭問董翼:“老大,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覺得怎麼樣?”
董翼打量一下,咳嗽一聲:“還行,挺特別的。”
林婉說:“那我也去買件。”
董翼連忙回答:“還是不要了,你的風格……不適合太震撼。”
兩個女孩頓時笑到桌子上去。
林婉一邊給蘇可夾菜一邊問她:“怎麼今天就回來了?還以為至少要到周末呢。”
蘇可懊惱地說:“別提了,這次跟老闆一起去香港出差,原以為是個美差,結果凳子都沒坐熱,他聽到消息說劉氏的大老闆從加拿大回了雁城,就屁顛屁顛地往回趕了。”
董翼一怔:“劉氏的大老闆?劉之牧?”
蘇可嗯了一聲:“不是他還有誰能有這麼大面子?他難得來一次雁城,我們老闆不知道多渴望有機會能勾搭上他。”
董翼說:“他來雁城幹什麼?”
蘇可放下筷子:“聽說東城有塊地皮,雁城好幾個房地產公司都在搶。”
董翼若有所思:“難道劉之牧也有興趣?”
蘇可說:“那就奇怪了,地段再好,也不過是塊蓋房子的地,怎麼這麼多人感興趣?劉氏這幾年明顯沒把雁城看在眼裏,說是在這裏有分公司,根本形同虛設,規模充其量不過是個辦事處。誰都知道他每次回來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們夫妻祖籍在雁城,簡直當作是省親,他眼眶那麼高,竟然會回來搶一塊地?”
董翼不置可否:“既然大家都搶,自然有它的道理。”
林婉眼珠子一轉:“難道地下有文物?”
蘇可說:“切!有文物挖出來也是國家的,肯定不是這個原因,劉之牧那個人不會做賠本生意。”
董翼點點頭:“無利不起早,他的確不是那種人。”
林婉說:“什麼人啊,怎麼被你們說得三頭六臂的樣子。”
他們倆異口同聲地回答:“商人!”
林婉有些疑惑:“商人?”
董翼笑了笑:“一個人一生中總會扮演一些角色,兒子、丈夫、父親還有自己的職業角色,連我都不得不說,劉之牧的商人角色可能是他這輩子裏演得最成功的一個——他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做生意,我真懷疑他一輩子都沒做過蝕本生意。”
蘇可說:“也未必,他這輩子最大的蝕本生意可能就是討了他老婆。”
林婉見有八卦可以聽,馬上興奮了:“快,說來聽聽。”
“去年,他們回雁城的時候參加了一個晚宴,剛好那次我也在,那是我一次見到那對夫婦。之前我們老闆就對我千叮嚀萬囑咐的下了死命令,一定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我到了一看,靠,那個劉之牧身邊的人也太多了,就打算從他老婆入手。結果……”
林婉大為好奇:“結果怎麼樣?”
“結果有人搶先我一步,一群太太團圍着她,我好不容易才殺進去,正好聽到一位女士說‘劉太太的這掛項鏈太漂亮了,我看着真是眼熟,對了,是在xx雜誌上介紹過的,我記得是古董,對不對?真有品位。’可能那位劉太太被這女人已經粘了一晚上,忍耐到了極限,當場橫了她一眼‘我從不戴死人的東西!你看錯了!’然後拂袖而去。嘩,林婉你不在場,真是沒眼福,那麼拽的語氣,當場把身邊的太太團震倒一片,我心裏那個解氣啊!平常她們都一個二個什麼嘴臉呀,生生就應該被這種更驕橫霸道的女人來磨一磨。”
林婉也忍不住笑了:“她說話簡直比你還刻薄,做她老公豈不是很慘?”
董翼面容有些黑,妻子這種無時不在的旺盛八卦精神讓他覺得挫敗,乾脆起身去泡茶,遠遠地還聽着林婉在興緻勃勃地說:“在外面這麼不給別人面子的人,回去了一定也不會給老公面子,我覺得她一定很會修理老公,下次跟她請教請教。”
他終於按捺不住:“我看,相比之下,誰做了劉之牧的老婆才更慘。”
蘇可馬上打抱不平:“怎麼會?劉之牧做生意雖然厲害,但是人非常親和,又溫文爾雅,那晚上他一直在微笑,脾氣好得很,很平易近人的。”
董翼把茶壺清洗了一遍后才淡淡說:“既然做生意厲害,做人又怎麼可能不厲害,不然他吃什麼?那人特會揣摩別人的心思,你說什麼他就順溜跟着你走,其實根本雲山霧罩,別說他什麼心思你不知道,就是吃了你,你只怕還覺得他吃人的姿勢優雅無比。就這樣還讓你們這幫傻孩子覺得他平易近人呢。”
林婉嘲笑他:“你就怕我跟厲害女人取了真經讓你沒好日子過,那男人如果像你說的那樣凶,又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老婆這麼飛揚跋扈?”
董翼微微一笑:“還能有什麼原因,要不就是有把柄被人抓住,只好迫不得已忍氣吞聲——不過以劉之牧的性格來講不大可能;要麼,就是他真愛她,是男人都喜歡懂事的女人沒錯,可如果是真愛,那麼即算那個女人蠻不講理、驕橫霸道也沒有關係,他樂意給她護短、善後。就像你,總是笨笨的給我惹麻煩,我也還是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人。”
他們坐在一起聊天,到了三點司機打電話上來問什麼時候可以出,林婉突然腦子一拍:“你等等,枇杷膏我還放在冰箱裏沒拿出來。”她想着北京的秋天特別乾燥,董翼又愛抽煙,所以特地給他準備了念慈庵。
待她從廚房出來,看見蘇可斜倚在電視機旁對董翼說:“如果劉氏真要爭那塊地,豈不是凌翼最大的競爭對手?”語氣里顯得有些憂心。
董翼說:“先,我還沒決定要不要投那個項目,的確有內部消息說那裏有好處,但畢竟空穴來風,還做不得准,先觀望一下比較好;其次,劉氏也不見得就是我最大的敵手,每個人最大的敵人都是自己,把對方想得太強大隻能嚇到自己,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樣。”
林婉看他們說話微微一愣,蘇可這兩年裏愈像足女強人,她時常笑她全身骨骼經脈都已經進化為不鏽鋼,這個時候低眉斂眼的姿態卻是極為柔媚,她心裏暗自思忖,難道這丫頭談戀愛了?
董翼轉頭看見她手中的玻璃瓶,眉頭微微一皺:“這東西很難喝,甜膩得讓人想吐。”
林婉沒好氣地回答:“誰讓你不戒煙?這次可不許偷偷給我扔掉,不然回來不給飯吃。”
蘇可喃喃說:“今天這樣的威脅已經聽到兩次,管住一個男人就要管住他的胃這話果然不假,廚娘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官,卻是最有實權的。”
林婉瞪她:“你就會擠兌我!說起來好像特別關心凌翼,讓你過來你又拿架子。”
董翼眼神深邃,讓人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他慢騰騰地說道:“蘇可外面有好展,你別擋人家財路。”
蘇可聞言低頭淡淡一笑。
董翼把林婉拉到身邊吻吻她的面頰:“我走了,今晚讓蘇可陪你,明天悶的話就回媽媽那邊去。”
林婉點點頭,前腳把他送出門口,轉身又飛快跑到窗邊張望。他們住的是三十樓頂樓,人到了下面就是個小黑點,什麼也看不清,偏偏董翼像與她有默契似的,竟然臨上車前還與她揮手。林婉看着車子絕塵而去,才把頭縮回來。
蘇可看她戀戀不捨地轉身,說:“回神拉,不就去個兩三天,至於這樣子的望穿秋水么,簡直是存心刺激我。”
林婉悶悶不樂地說:“要去一個禮拜呢。”
蘇可訝異:“那麼久……啊,豈不是要錯過你生日,難怪你剛才生悶氣,他不會不記得了吧?”
林婉嘆了口氣說:“不說了,我們到陽台上喝茶,總不能男人走了女人就不過日子了。”
蘇可笑道:“竟然敢錯過你的生日,我還以為你會不讓他去。”
林婉說:“生日年年都有,難道為了我生日就不讓他辦正經事么?我特意不提醒他,免得他走不成。對了,你喝什麼?”
蘇可瞟了一眼茶几上董翼留下的茶具:“我就喝那個好了。”
“那我再給你沏一壺。”
“不用,喝剩下的吧。”
林婉說:“冷茶很難喝的。”
“哪裏那麼多麻煩講究。”
她們關係太熟太親密,林婉也就由得她把茶几上整套茶具搬到陽台上去,又給自己沖了杯奶茶。
初秋的陽光不熱不涼,照在身上溫暖舒適,細細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里吹起來,撩動了窗帘上一絲絲雪白的穗子,林婉低頭嗅嗅杯子裏濃郁的奶香,長長伸了個懶腰。
蘇可說:“當時不是信誓旦旦說結婚就要懷寶寶,怎麼現在都不見動靜?”
林婉嘆了口氣:“我倒是想,可是頭一年多里他擔心我身份轉變太快,一下適應不過來,就一直避着。”
蘇可唉了一聲:“也難得一個大男人肯這麼為你着想。”
林婉輕笑道:“他老覺得我自己還是個孩子,怕我養不好……不過,也快了,今年應該差不多了。”
她見到蘇可表情複雜,忍不住說:“羨慕了吧?趁你脾氣沒變得更壞以前,找個好男人正正經經結婚吧,生了寶寶我們結親家。你別瞎玩了,難道真打算孤獨終老啊?”
蘇可點了只煙在手裏,輕輕吸一口:“也要有合適的,投胎是門技術活,不是個個都有你這麼好的命。”她的手指纖長白皙,細細的煙捲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又有個鑲着小粒紅寶石的戒指剛剛好卡在食指的二個骨節上,整個場面像是幅畫般好看。
“這次董翼新聘請了一個年輕工程師,好像挺不錯,要不要見見?”
蘇可淡淡說道:“再說吧。”
“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需要的是一場什麼樣的愛情和緣分。”
“愛情?”蘇可輕笑一下:“我真是厭煩了這些所謂的說辭,不知道多少相信緣分的人過後都在埋怨緣分,比如我爸和我媽——相比之下,我覺得床上的感覺更重要。”
林婉被嘴裏的奶茶嗆到:“死丫頭,瞎說什麼呢。”
蘇可說:“你都已婚婦女了,還在我面前臉紅什麼?這話雖然不好聽,卻是大實話,誰說心靈就一定比**純潔?其實心靈在很多時刻更加不堪,在你所謂的愛情面前誰不會去衡量?容貌、學識、能力、物質,種種都是愛情的附加條件,反而**更加單純,只有喜歡或者不喜歡,吸引或者不吸引。”
林婉大力捶她,她笑着閃過去:“你從來都是這樣,說不過我的時候就用暴力解決問題。”
林婉悻悻說道:“我知道你在胡謅,你根本不是這麼想的。”她猶豫一下:“你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人了?”
裊裊的煙霧從蘇可叼住的煙捲里緩緩上升,模糊了她的容貌,又似乎熏到她的眼睛,讓她微微把眼一眯:“沒啊,怎麼了?”
“掩耳盜鈴,我總覺得你這一年裏怪怪的——如果真有喜歡的人了,就別騙自己,好東西都是過了這村沒那店的。”
蘇可把煙掐滅,慢慢說道:“可是……如果那人不喜歡我怎麼辦?”
林婉大驚:“還真有這麼個人?是誰?我認識么?你表白了沒有?”
蘇可搖搖頭:“你不認識的,我也寧願他不知道。“
林婉痛心疾:“你傻,被你喜歡的人知道你喜歡他有什麼不好?了不起就是拒絕,還能死人啊?總算是博過一次,最最起碼也比他誤以為你不喜歡他要好!”
蘇可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就是你們這種七彎八拐的腦子,明明是個簡單的事都被想複雜了。”
蘇可先是默然不語,過了一會方說道:“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為追求錯了東西,你放心,我遲早會解決,走偏的路還得我自己走回來。”
林婉忿然說道:“那王八蛋是誰?敢讓你這麼難受?不喜歡你的男人沒眼珠子,回頭我去教訓他!”
蘇可淡淡笑了笑,伸手到面前的茶盤裏拿茶喝:“不告訴你,這是我心裏的小秘密——永遠都不告訴任何人。”
林婉見她那神情就知道打死也再也問不出什麼,嘟着嘴看她拈起一個小小瓷杯,那杯子裏還有殘餘的淡金色茶液,連忙提醒:“誒,那個杯子董翼喝過的,你用這個,這個沒動過。”
蘇可哦了一聲,把手縮回來,也不再取茶:“不說我了,你才有意思,原本以為你結了婚以後會變本加厲的不開竅,沒想到這兩年你倒是變得懂事了許多。”
林婉懶洋洋地回答:“釘子碰多了,想不懂事都不行,還好現在總算不像二十歲剛出道那陣,看到危險不但不知道躲,還懵懵地一頭往上撞,把自己碰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人總是會得成長,每個少女在剛踏出社會的時候,凡是路上遇到向她微笑的男子都會在心裏志得意滿,覺得有可能被人暗戀;過多幾年的一反應卻是掏出小鏡子,仔細檢查臉上是否有什麼不妥——這就是成長。
蘇可忍不住笑:“也是,你老公一出差你就鬧革命,傻子都該學聰明了,你這次可別再出什麼妖蛾子了。”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抓抓頭:“我再也不敢了。”
她這兩年的婚姻生活除開快樂,幾乎乏善可陳,如果硬要說起,倒也生了兩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