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一顆璀璨的方鑽讓南諾風開始有些了解姚鏡桐的內心世界,原來,她不喜歡過於物質渲染過的東西。
這對極了他的胃口。本來,他就不是一個過於重物質的人,當初與吉川聖子相識時,他並非刻意隱瞞自己的家世背景,而是很自然的表現他另一面的真我。
他想體認一個捕撈乾貝的漁夫與哈佛大學的高材生,對生命撞擊出來的火花究竟有何不同?可惜,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並不能看透世俗對人的價值所做的論斷。
他的表情一定很幸福,否則教貴不會在他面前大刺刺地打量着他。
“今天依舊下着雪,你的心情卻像外頭出了春陽。”廣末教貴丟了一疊資料在桌上,等候他批閱。
南諾風只看了一眼。“什麼大案子?”
“土地開發案,我評估過了,我準備向申請人打回票,現在市道不好,最好保守些。”
“聽你的。”南諾風了解教貴所擔心的,全亞洲金融風暴正以骨牌效應發酵着,一動不如一靜。
“是不是得到佳人青睞而心花怒放?”
“教貴,你相信嗎?居然有女人不喜歡價值三十萬美金的方鑽。”南諾風恨不得與天下人分享他找到了一塊瑰寶的快樂心情。
“可能那個女人是瞎子,不知道鑽石的美麗與昂貴。”廣末教貴不明白諾風無厘頭的問題所為何來。
“不!她不是瞎子,她覺得泰戈爾全集勝過珠寶首飾。”他喜不自勝。
“哦,是富家女姚鏡桐嗎?”
“怎麼容易猜嗎?”
廣末教貴淡淡一笑,“現在只有她才能讓你這麼興奮。”
“我愛上她了。”他宣示着。
“看得出來。”
“這麼明顯嗎?”
“只差沒有登報召告天下。”他有點取笑他的味道。
“我想要娶她。”而且愈快愈好。
“恭喜你!”
“隔壁飯店出了什麼事,一早來了這麼多警車?”南諾風放下公事包,隨意地問。
昨晚風雪太大,飛機停駛,本想回北海道休個三天假的,只得作罷。
東京與北海道距離太遙遠了,他決定要和姚鏡桐商量一下,要她搬來他在東京的公寓,免去他見不着她時的相思之苦。
“命案。”廣末教貴一早便聽了公司員工熱烈的談論。
“命案?”南諾風不禁搖搖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而且是先奸后殺。”廣末教貴手裏拿着昨天的美國股市資料研究着。
一陣敲門聲響起。
“進來。”廣末教貴替南諾風下令。
一個美麗幹練的女警面無表情地走進來。“你們哪一個是南諾風?”
南諾風與廣末教貴互看了一眼。
“八成是你吧!”女警朝廣末教貴指了指。
廣末教貴好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頭。“我的臉上有寫着銀行總裁四個字嗎?”
“少廢話,跟我到刑事組一趟。”
南諾風立即站起身來。“小姐,我才是南諾風。”
“喂,你找南先生有什麼指教?”廣末教貴擋在女警之前。
“你們這些社會米蟲,整天只會炒股票,隔壁飯店發生了命案,你們完全不知道嗎?”女警口氣冷漠不屑。
“請問冒失的小姐,隔壁的姦殺案與南先生有什麼關係?”廣末教貴好奇的看着眼前來意不善的警察小姐。
“有沒有關係,要等我們調查之後才曉得,我們只知道姦殺案的死者吉川聖子,曾是這位南諾風先生的‘好朋友’。”女警冷冷地道。
“什麼?!你說隔壁飯店的死者叫作吉川聖子?”南諾風訝異得愣在原地,他雖不愛吉川聖子,可也不希望她死得這麼慘。
“她的家人說,你是她的男朋友。”
“等一等,男朋友之後還有一個前夫姚仲文,你應該先找姚仲文來問問,而不是找已經毫無關係的南先生。”廣末教貴提醒道。
“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我們會查出來的。”
“這個案子很棘手。”南諾風抿着嘴,不苟言笑。
“應該很好查啊!姦殺案耶!現場一定有什麼蛛絲馬跡,精液、毛髮之類的東西。”廣末教貴道。
“現場沒有留下你說的那些東西。”
“你怎麼知道?”
“我正好聽到法醫和檢查官的談話。”
廣末教貴訝異地看着他,“你去了命案現場?”
“恩!屍體正好運走。”南諾風心情沉重的嘆了口氣。
“告訴他們你的不在場證明?”
“問題是……我沒有不在場證明,也沒有人可以作證。昨晚命案發生時,我一個人窩在東京的公寓裏聽柴可夫斯基,除非柴可夫斯基替我作證。”
“飯店的錄影帶呢?不要告訴我昨晚錄影帶正好壞掉。”
“你猜到了。”所有的巧合全部湊在一起。
廣末教貴拍了拍額頭。“確實是棘手的大案子。”
“姚仲文下午會到東京。”
“我想兇手應該另有其人,怎麼看姚仲文都不像聰明絕頂的姦殺案兇手。”
“我得打電話給鏡桐,她應該也得到消息了。”
“肯定是,警察不會漏掉到風雲居搜證。”
南沙涼子換上便服走向停車場。
她穿着一襲皮衣皮褲,跨上停放在收費停車場的哈雷機車,雪停了,鏟雪車正好處理完她會經過的路。
她很喜歡自己現在這一身的勁裝打扮,很利落,就像她的人,不啰嗦。
在快到住家巷子口時,有輛保時捷也朝和她同樣的方向行駛,而且大刺刺地熄火停在她面前,並且車窗搖了下來。
南沙涼子拔下安全帽。好傢夥,是早上那個兇巴巴的大個子,擋在她面前想耍無賴啊?
“南沙小姐,請留步。”廣末教貴客氣地說。
“有什麼事嗎?”
“想請你吃飯。”
“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嗎?快說,到底有什麼企圖?”南沙涼子雙臂環抱於胸前,充滿戒心地看着他。
“沒什麼企圖,純粹只是想交個女警朋友,就看你肯不肯賞臉了。”廣末教貴笑眯眯地看着她。
“如果是為了你朋友的案子,你恐怕是找錯人了,我無可奉告。”
“別這麼嚴肅嘛!我只是覺得像你這麼漂亮的女警,一定藏着許多故事,所以想跟你聊聊。”他開始灌迷湯。
“你閑着沒事做嗎?想聽故事不會回家看青春偶像劇。”南沙涼子發動引擎,準備繞路離去。
“不是的,南沙小姐,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個業餘的偵探小說家,最近想要找一些題材,你能提供我一些資料嗎?”為了打聽命案的消息,他不得不這麼做。沒辦法,這個南沙涼子竟然無視於他的魅力。平常,眾家美女要和他單獨吃飯還得逢年過節哩!
“我才入行不久,恐怕沒有你要的相關題材。”
哇!這個女人真夠酷的,看來不好應付。“吃頓料理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的,你就可憐可憐我最近快要開天窗了。”見她不理會,他只好采哀兵政策。
“你開不開天窗與我何干?”
“你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這女人真是冷血動物。
南沙涼子偏着頭沉思了一會兒。“好吧!看你可憐,不過我可先說好,我沒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浪費哦!”
廣末教貴點點頭。
南沙涼子咻地一聲從他身邊騎過去。
“喂——你去哪裏?”廣末教貴在原地嚷着。
南沙涼子頭也不回地喊道:“我回去再拿一頂安全帽,你先找個停車位把你那部騷包車給停好。”
不會吧!她要他坐那輛哈雷機車?!
不一會兒,當南沙涼子再出現時,丟了一頂安全帽給他。“上車。”
“去哪裏?”廣末教貴看着手上的安全帽問。
“不是要請我吃飯嗎?”
“坐我開的車比較舒服。”他不習慣讓女人載。
“我不坐陌生人開的車。要就上車,不要就拉倒。”
為了南諾風,廣末教貴只得乖乖照辦。
“坐穩啊!我騎得很快。”
廣末教貴不懷好意地笑着。“放心!我不只會坐穩而且會抱穩。”他由身後緊緊地摟住她的腰,當然是故意的。
南沙涼子回頭瞪他一眼。這個大色狼,竟敢吃她的豆腐,等一下有他受的。
他們就保持這樣的姿勢,直到南沙涼子將機車停在“江戶小店”門口。
廣末教貴跟着她走進店內。南沙涼子八成常來這家店,熟悉的程度好像在走她家的廚房。
服務生立刻上前幫他們點菜,他對着南沙涼子說:“和男朋友一起來吃料理啊?”
南沙涼子看了一眼廣末教貴。“不是男朋友,他只是一塊黏人的麥芽糖。”
服務生朝廣末教貴笑了笑。“很多男人在結婚之前都是一塊麥芽糖。”
“是啊!我正努力要感動南沙小姐呢!”
南沙涼子斜睨了他一眼。“正經點。”
她開始點菜,“海鮮手卷三份、葫蘆茶、茶碗蒸、綜合壽司、烤魷魚、鮭魚生魚片兩份、鴨肉片火鍋一盅。”她遞了菜單目錄給廣末教貴。“換你點菜,看你喜歡吃什麼。”
“你剛才叫的東西不是我們一起吃的嗎?”
南沙涼子冷笑三聲。“不好意思,那是一個人的,你要吃什麼自己叫。”
“不會吧!一個女孩子吃這麼多?”他實在不敢相信。
“怎麼?你錢帶不夠嗎?沒關係,我們各付各的。”
廣末教貴朝服務生丟了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麻煩南沙小姐點的東西,也給我一份。”
他回過頭,仔細盯着她瞧:中上之姿,卻很耐看。
“你想要把我寫入你的偵探小說嗎?”
他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不是。”
“既然不是,你幹啥一直盯着我看,我臉上生了天花嗎?”
他嗤笑一聲。“你很敏感。”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不用拐彎抹角。”
“我真正想問的事,你未必願意回答。”
“你想問今早的命案是嗎?”
他期待地看着她,“可以問嗎?”
“你大費周章不就為了這件事嗎?”
“可以問嗎?”他又追問了一遍。
她簡短地回答:“我知道的不多。”
“我想問的,你一定知道。”
此時,服務生將菜送上桌,她拿起筷子說道:“等我茶足飯飽之後你再問吧!我餓了。”
南沙涼子真的將桌面上所有她點的料理一掃而空。
“我之所以這麼會吃,是因為我早餐、中餐、晚餐一起解決,你別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她早已洞悉他的想法。
“了解!我也沒說什麼。能吃就是福啊!我又不會笑你,我這裏還有茶碗蒸,要不要吃?”
南沙涼子揮了揮手。“別把我當母豬看待。”
“你這麼瘦,有本錢吃的。”
“謝謝!我吃飽了,可以開始回答你的問題了。”
“死者到底是怎麼死的?”廣末教貴認真地問。
“點二二手槍,子彈穿透前額。”
“怎麼會沒有人聽到聲音或看到什麼?”
“兇手大概裝了滅音器,所以沒有人聽見槍聲。我認為這個案子很可能是預謀,因為飯店的錄影監視器沒道理正好故障。”
“你也是一個不喜歡巧合的人。”廣末教貴忍住笑,他發現南沙涼子談起命案時的神采,是他所見過最認真的女人。
“你的朋友涉有重嫌。”她不得不提醒他。
“諾風不可能殺她,如果你們將偵查重點放在他身上,只會延誤破案的時間。”
“每一個有可疑的人,我們都不會放過。南諾風沒有不在場證明,這一點對他很不利。”
“那又如何?我也沒有不在場證明啊!難道我也有嫌疑嗎?”
“你沒有殺人動機。他是吉川聖子的婚前男朋友,據我們訪查得知後來吉川聖子閃電嫁給姚仲文,南諾風很有可能由愛生恨想要殺了她作為報復。”聽起來很合理。
“她嫁給姚仲文兩個星期後就離了婚,難道姚仲文就沒有殺人動機嗎?”
“姚先生有不在場證明,命案發生時他人在北海道,並不在東京。”
“命案發生時諾風在自己家裏聽音樂。”他仍極力想替南諾風澄清。
“沒有人可以作證。”南沙涼子兩手一攤。
“同樣的,你們不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諾風是兇手?”
她淡淡一笑,“所以我說南先生只是嫌疑犯,並沒有斬釘截鐵先定了他的罪。”
“我相信他是清白的。”
“但是他在北海道的仆佣卻有不同的看法,根據他們的說法,幾天前吉川聖子曾和南諾風大吵一架,他曾揚言要殺了吉川聖子。”
“這分明是種族歧視,諾風請的下人全是日本人,他們的證詞多半會偏向日本人。”
“你不也是日本人嗎?”南沙涼子反問道。
“我是公正的日本人,不會盲目陷入民族情感之中。”
“那是因為南諾風是你的朋友。”
“不!我了解他,而且我是個公正的人,不會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就有所不同。”
她幽默地道:“你應該去做法官。”
廣末教貴故作輕鬆地問:“我們來比賽如何?”
“什麼比賽?”
“我們各自搜集彼此所認為與命案相關的證據,看誰先找出‘真相’。”
她被這提議所吸引,竟有人敢跟警察比查案。“OK!獎賞是什麼?”她倒想看看他要玩什麼花樣。
“如果我贏的話,你做我女朋友;如果我輸的話,我做你男朋友。”他一副犧牲小我的模樣。
“臭美!什麼便宜全讓你佔盡,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我又不是白痴,讓你做這種無本生意。”
“那你說要什麼獎賞?”
“如果你輸的話,你要捐十輛救護車給紅十字會。”
他乾脆的點頭同意。“這麼有愛心的事,就算我贏了也會成全你的心愿。一言為定!”
新宿之夢
“認識這麼久,我們第一次上館子吃飯。”南諾風啜了一口餐前紅酒。
姚鏡桐今天早上才到東京。她想,南諾風碰到那麼大的事,或許會需要人陪他。
“我擔心你。”
“我沒事,能吃能喝能睡,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太無情?”他諷刺着自己。
“我知道你的心裏並不如外表看來這麼平靜,畢竟你曾經很想娶她為妻。”
人死債了,不知道感情債算不算。
“一個男子對女人的愛,我想可以分很多種,最近兩個多月,我不斷自我剖析,分析自己對生命過往的女人到底存在着什麼情愫。”
“找到答案了嗎?”她不知道他分析的女人里包不包括她?如果包括,是否表示她在他心裏也有一個位置?
“找到了,而且再明確不過。”他星目微張,等她繼續往下問。
她只是“噢”了一聲,她像對他將要說的話,不是很有興趣。
“生離死別讓人體會到,生命中最深刻的愛是藏在潛意識裏。”他要說的是,他對她初次見面時就已一見鍾情。
但姚鏡桐卻會錯他的意思,她因為他指的是死去的吉川聖子。
她難掩苦澀,強顏歡笑。“通常,失去了才會知道擁有的可貴。”
“所以,當愛來時要勇敢的去愛。”他明示暗喻雙管齊下。
“我沒有你的勇氣。”虛弱地笑着。
“你可以試試看,你是個堅強的女人。”
姚鏡桐搖搖頭。“你看錯人了。”
“為什麼要讓自己過得這麼壓抑?你喜歡泰戈爾、喜歡拜倫、喜歡雪萊;應該是個熱情的人。但是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熱情。”
為何她還是對他露骨的示愛無動於衷,他的心裏十分痛苦。
“我不習慣對外人顯露你所謂的熱情。”
我不是外人!他在心裏吶喊着。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人。”他聲音低沉。
被他這般逼迫着,讓她想逃。
“有沒有?”他輕吼着,非要一個答案。
她沉默不語,看着服務生送上來的牛排。
“別告訴我,你只愛過方爾叢。”他控制着情緒,不讓它爆炸。
她依然不語。
“和我交談很痛苦嗎?如果你不能忍受,為什麼來東京?”他的脾氣上來了。
“爾叢……爾叢也在東京。”她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感情,只好隨意找個理由。
南諾風只覺有如五雷轟頂,頓時感到心灰意冷。“你好殘忍,我從來沒有認識一個像你這麼會折磨人的女人。”
他站起身,走向收銀台買了單,又走回姚鏡桐面前。“你自由了,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除非……你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