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他霍地起身,負着手在榻前踱來踱去,片刻之後停下,抬手道:「來人!來人!把李太醫、穆太醫統統叫來給皇后診脈!」
小安子忙不迭的跑去太醫院。
經過幾位太醫先後診斷,確認柳九九是喜脈,周凌恆激動得無以復加,高興得想將榻上躺着的鏟鏟抱起來轉一圈,但左右思慮又覺得不妥,於是將太醫一一趕出去,俯下身,將腦袋貼在柳九九的小腹上,好半晌才將激動的情緒平復下去。
柳九九看着躺在自己小腹上的男人,須臾,怯怯問道:「排骨大哥,我是不是懷得不是時候?」
周凌恆抬起頭,將她撈進懷裏,動作不敢過重,他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後腦杓,下巴在她頭上蹭了蹭,「是時候、是時候。」
她的臉埋在他的胸膛里,又問:「那……陷害南王的事呢?現在真有了,我不敢去招惹他,他……下手很重的。」
「不去,不許去招惹他。」周凌恆想到萬一小排骨真被南王踹沒了,心驚急道:「有朕在,他不敢!」
柳九九點點頭,又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情實在微妙。
周凌恆抱着懷裏的人,俯身在她嘴唇上微微一吻,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臉上,問她,「餓嗎?想吃什麼?朕讓人去做。」
「想吃……」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小腹,「想吃瓜子仁,想吃絲瓜面。」
「嗯?絲瓜面?」周凌恆低低看着她,「不想吃燕窩?」
她吞了口唾沫,有點想吐,搖頭說:「不想,想吃瓜子仁,你剝的。」她拽了拽他寬大的衣袖,又說:「小時候我爹爹出征歸來,就會給我煮絲瓜面,廚房這麼大口鐵鍋,他煮好大一鍋,他抱着盆吃,我抱着小碗吃。」她毫不誇張的比劃了一下大鐵鍋的大小。
周凌恆明白了,攬腰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問她,「你是不是想你爹了?」
柳九九鼻子有點酸,點頭「嗯」了一聲,「早上暈倒的時候,我作了一個夢,夢見我爹穿着盔甲,坐在灶台前給我剝瓜子仁,我說餓了,我爹就拿殺人的刀切了兩根青綠的大絲瓜,用刀尖往燒紅的鐵鍋里挑了一小坨豬油,白白的豬油在鍋里滋啦啦化開,冒起一陣陣白煙,嗆得我嗓子疼,然後我爹就像跳舞似的,扭着屁股將切好的絲瓜倒進鍋里,等絲瓜炒了五分熟,就往鍋里加水,水沸后,再往鍋里丟麵條,煮出來的絲瓜面好大一鍋,我爹抱着大盆吃,我端着小碗吃……」
她用手摟着周凌恆的脖頸,很平靜的述說自己的夢。
這個夢最真實不過,彼時,還小小一團的柳九九,端着小碗,同柳大將軍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面。她吃好了,乖巧的踮腳去舀水洗碗,柳大將軍將她抱去一邊,舀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教她洗。柳家家風純樸,不多講究,能自己做的事便去做,吃完飯自己洗碗,在柳大將軍這個馳騁沙場慣的糙漢子看來也沒什麼。
她的小手放在柳大將軍粗礪的大手裏,捏成小拳頭。柳大將軍握着女兒粉嫩嫩的小拳頭,一顆心像是化開的雪,他說:「九九,面好吃不好吃?」
「爹爹的面最好吃!」粉妝玉琢的小臉上浮現笑顏,酥軟的聲音讓柳大將軍笑得闔不攏嘴。
在柳九九印象中,她爹高大威猛,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可是,她爹那麼厲害,怎麼會栽了呢?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晚將軍府的侍衛被他爹放回家和家人團圓,刺客殺進來,家裏老少毫無還擊之力。她爹抱着她,把她往狗洞裏塞,因無餘力還手,被刺客砍了一刀又一刀。
大概,她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死在戰場上吧。
一旦人有了牽挂,就會變成最大的死穴,可有那份牽挂,也才是真正的幸福。周凌恆低嘆一聲,誰能想到叱吒沙場、殺人不眨眼的柳大將軍會給女兒煮麵吃呢,除了柳九九,怕是誰都沒見過,那個鐵骨錚錚的硬漢也有那樣柔軟的一面。
柳九九回過神來,已經雙眼模糊,淚水浸了一臉。
周凌恆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她。
她在周凌恆龍袍上蹭了蹭鼻涕,繼而抬頭看着他說:「排骨大哥,你給我煮麵好不好?」
「啊?」周凌恆頓住,煮……煮麵?他尷尬的想拒絕,「鏟鏟,朕……」
柳九九嘆了聲氣,從他膝上下來,懶洋洋躺在榻上,抱着被子,鼓着腿幫子說:「我知道為難你了,算了,不吃面了。」
見她蔫蔫的躺在那裏,周凌恆心裏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隨手將她抱起來擁在懷裏,低聲道:「朕這就去給你煮麵,瓜子仁是嗎?朕馬上給你剝。」
柳九九雙眼噌噌發亮,髮髻里似乎還豎起兩隻兔耳朵。「真的?!」
「朕金口玉言,還有假的不成?」周凌恆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
周凌恆拉着她的小手走出來時,三妃還在外殿候着。經過三妃時,他駐足,扭過頭問她們,「你們還杵在這裏做什麼?是要朕留你們用午膳?」
秦德妃見周凌恆緊緊握着柳九九的手,心裏頭很不是滋味兒,唐賢妃心裏更不用說,情緒倶表現在臉上,她一臉不舒坦的帶着宮女告退。
蕭淑妃倒是輕鬆自在,臨走前握着柳九九另一隻手,囑咐她近日得小心些,畢竟這是後宮頭一胎,保不準會有人嫉妒。
周凌恆見蕭淑妃熱絡地拉着柳九九的手,護崽似的將後者往身後一拽,沉聲道:「行了,這裏沒你們的事,都回去吧。」
秦德妃、蕭淑妃異口同聲,「臣妾告退。」
等三妃倶都離開景萃宮,周凌恆又開始給柳九九上課,「鏟鏟,你且記住,這後宮之中除了朕,你誰都不能信!包括太后。」
柳九九「唔」了一聲,覺得他是緊張過頭了。
走進廚房,周凌恆將在旁伺候的太監宮女轟出去,又端來一張小板凳,讓她坐在灶台前,柳九九便坐在板凳上拿着火鉗燒火,周凌恆開始涮鍋。
灶里的火燃得劈里啪啦響,橙黃色的火光打在柳九九臉上,周凌恆捋起袖子涮好鍋,回過頭看見她,頓覺心裏暖洋洋的。
就這麼看着她,近些日子朝中瑣碎的煩心事似乎都煙消雲散了。
周凌恆畢竟在九歌館待了些日子,這些粗話還是會做的,洗碗涮鍋生火洗菜,於他來說都不算難事。
這時節本不是絲瓜的產季,但皇后想吃,小安子自然想辦法找來。
周凌恆看着水裏刮好皮的兩根青嫩絲瓜,拿着菜刀不知如何下手,他扭過頭問:「鏟鏟,這絲瓜應當如何切?」
「橫着切成兩半,再切成薄片。」柳九九用手勢比劃了一下。
周凌恆意會,掂量了一下手中菜刀,覺得不太順手,轉身走出廚房,從侍衛手裏要了一把佩刀。
手持寶刀的周凌恆渾身散發著鋒芒和銳氣,劍眉微蹙,一掌拍在案板上,兩根絲瓜被震飛至半空。柳九九被幾道銳利的刀芒刺得睜不開眼,耳旁只餘下寶刀片絲瓜的「嗖嗖」聲,等她再睜開眼,兩根絲瓜已經被片成薄片,齊刷刷在刀刃上一字排開。
柳九九目瞪口呆地望着刀刃上躺着的片片絲瓜,脆嫩的青色惹人垂愛。之後,她指揮他往鍋里放豬油,他便用刀尖挑約半杓的量的豬油放進鍋內,待豬油在鐵鍋內化開,下絲瓜爆炒,加水燒至沸騰,最後將麵條下鍋。
絲瓜面很快出鍋,周凌恆盛了一碗自己先嘗,味道尚能入口。柳九九伸手想自己端過碗吃,他卻不讓她端碗,蹲在她面前執意要喂她。
他挑起一筷的面和絲瓜,放在嘴邊吹涼,才往她嘴裏遞。柳九九張嘴吃進嘴裏,薄透的麵條爽滑嫩口,絲瓜香嫩帶鮮,嘴裏有着淡淡的豬油醇香,清爽不膩口,味道還不錯。
周凌恆小心翼翼問她,「好吃嗎?」
柳九九舔了舔嘴唇,點頭道:「好吃,跟我爹做的一樣!」算不上美味,尚能入口,但這做面的人很合她心意。
周凌恆心中飄飄然,原來他還有做菜的天賦。
鏟鏟喜歡,那他天天做。
等喂完她,他抓了一把瓜子,另外拿了一個空盤放在矮凳上,蹲在灶前剝瓜子仁。
柳九九開始憧憬以後的日子,她問:「排骨大哥,你說如果我生的是女兒怎麼辦?那些老傢伙是不是……還得讓你立南王為太子啊?」
「這事不是你該操心的,你安安心心地把小排骨生下來就是。」周凌恆將剝好的瓜子仁一粒粒擺放在小碟里,溫聲又道:「兒子女兒朕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