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來也巧,當時大抵是孫女臉色太苦,那解簽的和尚多問了幾句,便是他教我買通人心,孫女後來拿出不少私房賞給表姊的丫頭嬤嬤,連帶着黃家的小廝都賞了——昨晚孫女都要睡了,表姊身邊的嬤嬤突然來,說今日會有此事,我連忙更衣去找爹爹,爹爹一剛開始半信半疑,只是後來發展都如女兒所說,爹爹自然相信了——兩家結親,連最基本的誠信都做不到,哪裏能企望黃家將來替弟弟們打算前程呢。」
喬老太太嘆了一聲,想起來又笑了一下,「昭然寺的和尚不是都不愛說話,什麼時候這樣管家務事了?」
「可見連天都看不過,所以才有師父出手管呢。」段氏拉過女兒的手,「娘只擔心你傷心,只要你不傷心,能不能嫁入官家,娘也不在乎,你回頭讓蘇木來娘的院子,娘要好好賞她,要不是她去聽清楚了,都不知道這樁是壞姻緣,讓茜草也一起過來吧。」
女孩總是要嫁人,那高牆裏都不知道有什麼牛鬼蛇神,蘇木膽大忠心,茜草嘴巴緊,有這種丫頭在身邊,可比什麼都來得讓她心安。
段氏想得到,喬老太太自然也想得到,笑說:「也來祖母這裏一趟,祖母也賞。」
後面婆子見氣氛好了起來,打趣道:「說來也是福報,要不是大小姐陪着蔡家表小姐去詢問冥福之事,又怎能恰好撞見,可見老天都在看呢,小姐有心,自然有福。」
喬老太太一直很信這個,想到當年兒子病重,有婚約的段家嫡女死活不願出房門,當時是庶女的段氏披了姊姊的喜服上轎,成了沖喜新娘,卻沒想到利農大好了,一個庶女竟成了喬家大太太,這可不就是老天在看嗎。
想到段氏沖喜有功,老太太臉色和藹起來,「是,老天都在看。」
「婆婆,那兩母女……」
「黃家既然有這把柄握在那兩母女手中,就算再怎麼不想娶牛宜馨,也是得下聘,婚事幾乎是實打實,趕出去倒是不好看,高嬤嬤,你傳話下去,這兩母女以後就待在自己院子,不准她們出來,黃家若有人要上門談論婚事細節,直接帶到那去,老爺不見他們,我也不見。」喬老太太吩咐完,又道:「那兩母女的面子是不用給,但黃家畢竟是官家,總不好讓他們難看,世道窄,也許哪日還會碰上,能留給別人的顏面就盡量給。」
段氏很想把那兩母女直接扔往客棧,但婆婆既然如此說,也不敢反駁,「是,媳婦受教了。」
這場風雨雖大,但幸好發生在兩家還沒正式訂親前,因此也只是雙方錯愕,倒沒什麼麻煩手續。
反而因為如此,喬家倒是平靜了些——喬利農有四個庶子,捐官要給誰捐,姨娘們幾乎殺紅眼,段姨娘自恃是段氏的親妹,自己的兩個兒子不同其他庶子;熊姨娘卻覺得其他幾個兒子都不愛讀書,就算進官場也只會讓喬家成笑柄,應該給她的兒子;湯姨娘的理由最是簡單粗暴,她生的是長子,沒嫡子,當然就是長子的前程重要。
這下子因為婚事吹了,幾個姨娘倒是停火了。
被吵了一年多的喬利農突然覺得這樣也不壞,喬家總算能安靜幾日了。
除下心頭大患,喬翠喜這陣子吃好喝好,心情很是放鬆。
轉眼穀雨,轉眼立夏,媒婆又開始奔走起來。
她原本是該秋天過門,現下卻是得重頭再來,但好在喬家有錢,因此也不是沒有機會。
再者,大弟弟宗和、二弟宗德都已經十五,差不多該開始談親事,相個一兩年,找個彼此合適的定下口頭約,十七歲時下聘,十八娶親,母親才不會太累,兩個庶子同年紀,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小姐。」紫草端上已經切好的西瓜,一片片紅色鋪放在琉璃盤上,十分好看,「西瓜跟盤子都在井水放了一夜,小姐解解暑吧。」
她的蘭蕙院有口井,夏天拿來冰瓜果最好不過。
喬翠喜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清爽冰涼,真舒服。
婚事老實說她不急啊,可以的話她想招婿,不管嫁到什麼人家都沒招婿舒服,不過祖母跟父親肯定不會同意,於是她也只能想一想。
基本來說,嫁給人口簡單的商戶是最好了,官家媳婦飯碗不好端,商家媳婦嘛,大家就平起平坐了,姑姑就是因為高嫁入皇商牛家,這才如此容易被掃地出門,如果當年她低嫁,人家要趕她出門前好歹看看喬家分上。
她還有個姑姑就是低嫁,夫家不過幾座茶院,那姑姑也是挺能惹事的,夫家整年雞飛狗跳,但顧忌喬家,也不敢拿這媳婦怎麼樣。
「小姐。」房嬤嬤走過來,笑說:「老太太那邊的趙嬤嬤過來傳話,說是請小姐過去一趟呢,快些,可別不打扮了。」
喬翠喜聽了莞爾,「這可不矛盾了嘛。」
「老奴也不清楚,但趙嬤嬤就這麼說了,小姐今日梳的花冠倒還行,把絞絲簪換成點翠多寶,茜草,把絲湖庄剛剛送來的那件松花千鳥裙拿出來。」
丫頭嬤嬤快速替她換上衣裳,打起紙傘遮住夏陽,出了垂花門,卻見趙嬤嬤滿頭大汗的站在青帳小車旁笑,「老太太心疼小姐大熱天走路,把車子派過來了。」
喬家佔地大,喬老太太、喬利農、段氏三人是有府內馬車的,只不過既然是府內馬車,自然小得多,兩人坐着也就差不多了。
喬翠喜坐好后,對着趙嬤嬤說:「車裏還空,嬤嬤一起上來吧。」
趙嬤嬤假意推辭了一下,便恭敬不如從命。
就在府內行走,帘子自然也不用放,時序已經入夏,通風點比較舒服。
待趙嬤嬤喘過氣來,喬翠喜這才開口,「嬤嬤可知道祖母叫我什麼事?」
又要打扮,又要快,除了見客她想不出理由,但到底是誰讓祖母這樣急,她想先知道,好有個底。
趙嬤嬤低聲說:「是平海侯府上的老夫人。」
喬翠喜這下知道為什麼得打扮,又得快了。
平海侯,就如字面上的,因平海有功,被封為侯爺,是大黎朝有名的勛貴世家。
算起來,大概是八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吧,當時海外異族來犯,大黎朝因為沒想過這種事情,沒海船,沒海兵,那沿海一帶真是被打得一片慘。
皇帝派出去的第一個將軍,連夜帶着家人逃了,第二個將軍雖被扣住了家人,可他狼心狗肺的降了,第三個將軍其實是一組人馬,乃當時守城的左城將跟右城將,兩人雖不懂海戰,但好歹沒逃也沒降。
此後漫長的十年,一邊想辦法把陸兵訓練成水軍,一邊造船,然後還得研究海象,終於從只能挨打,到偶有捷報,勝利的次數越來越多,一日,兩人率船出水百里,把水寇殺光殆盡,得以班師。
這功勞很大,加之兩人聲望高,皇帝給的賞賜不能小氣,否則會讓天下人嘲笑,也會讓百官心寒,覺得皇帝見不得功臣。
但皇帝還真的見不得功臣。
沒錯,海寇是根刺,但聲望如此之高的臣子,更刺。
但為了面子,皇帝得封,還得大大的封。
班師宴上,皇上封左城將為平海侯爺,另兼一品大將軍,賜京宅,享賜田,世襲罔替。
當內官喊右城將讓他上前聽封時,卻沒想到他一頭跪下,說自己在海戰中受傷太多,現在即使是站着,膝蓋都疼痛不已,雖想繼續替皇上辦事,卻已經有心無力,還請皇上讓他卸下軍職,只想在京中做點小生意。
皇帝一聽,大喜,大黎朝共有鹽田四十二處,原本都歸官有,現下把十二處賜給右城將。
右城將叩頭謝恩,繳回虎符與戰袍,便開始做生意。
這個人,就是喬翠喜的太爺爺。
鹽商跟平海侯是過命的交情,可下一代就不是了,一個是商人兒子,一個是侯府世子,見面自然是有過幾次,但不可能交得上朋友。
到喬利農跟現任侯爺陸一鼎這代,是見都沒見過。
喬家幾個兒子跟侯府的兒子,前者大抵只知道這喬家富裕是太爺爺的軍功換來的,而後者大抵只知道另一人要了賞賜,若不是她小時候頑皮,去祖父書房玩躲貓貓,聽到祖父祖母說起往事,大抵也不會知道這個。
小時候會覺得奇怪,既然太爺爺們有這樣的交情,怎麼喬家不去跟官家來往呢,能跟侯府當朋友,那多好,後來長大點才知道,祖父簡直睿智,人家哪裏會看得起喬家,先祖再要好,那都過去了,交情什麼的只是自討沒趣。
祖母嫁入喬家時,兩家的太爺爺都還在,祖母應該是見過現任的侯府老夫人,只是從喬翠喜有印象以來,家裏就沒有什麼貴人來過,這麼多年都沒來往了,平海侯府的聲勢又好,她着實想不出一個誥命老夫人到商家做什麼。
思考間,小馬車已經穿過松常院的院門,直到大廳外的青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