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趕到現場,她被一伙人五花大綁,清閨不爽極了,她是個不甘受制的人,尤其在事情還沒查清楚之前,他們就以這種粗暴野蠻的方式對待她,實在令人反感,她喋喋不休,跟他們理論,他們置若罔聞,好像沒這回事一樣,後來不知是她太吵還是他們不耐煩了,有人用什麼東西朝她後腦勺砸了一下,她暈乎乎的被推到一個審判面前。
“她就是顧大學士的弟子鄭清閨?”審官大人冷眯着眼睛,有點不可思議,副手俯身叩手道:“千真萬確,不會錯的。”審判大人抬頜‘哦’了一下:“果然與想像中的有些出入,行為乖僻又囂張,還璃國第一才女呢,簡直是浪得虛名!顧大學士怎麼收這麼一個女子?”
“這個問題,整個璃國都不明白呢。”
審官大人頓了頓,對清閨道:“本官問話,你必須要從實招來,你為什麼要下毒謀害昭王?”
“謀害?敢問大人可有證據?”
審官大人和副手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是什麼話?昭王兩眼發黑,人都昏厥了,這難道還有假?”
“昏厥就一定是中毒嗎?有癆病也未可知!”
審官大人眼睛瞪得像銅錢,真想問‘這是什麼解釋’?想想還是算了,她是顧大學士的弟子,偶爾擺擺矯情也是有的,文人嘛,清高自負小聰明,他不吃這一套便是,於是他又問她許多問題,比如誰泡的茶,事發當時你在哪,她總能機智應對,說的頭頭是道,說到最後反而審官大人繞糊塗了,副手提議不要審了,直接棍棒侍候,這讀書人腦子靈光,審到天黑也審不出所以然來,審官覺得有理,就命人拿棍去敲她的背。
清閨忍着疼痛,恁是沒吭聲,忽然感覺不對呀,不是說姑姑被綁了么?怎麼就審她一個?姑姑人呢?她不會也這樣被打了吧?她不敢想下去,立刻問:“玉姑姑在哪?你們把玉姑姑怎麼樣了?”
“都快死的人了,還想着別人,我看你想想自己倒是正經!”語落,只聽一個手下跑過來道:“不好啦,姑姑在裏面發瘋,把皮虎哥的手咬了!”審判大人一怔:“帶上來!”
奉茶的姑姑被帶了上來,清閨見她頭髮凌亂,一臉瘀傷,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原來姑姑在裏面受審,審官為求口供,故意把她們分開了,這是審判慣用的伎倆,如果口供一致,那就是證據確鑿,白紙白字,案子就成立了,當官的需要業績嘛,不審幾個重大案件,顯擺顯擺能力,這官怎麼‘噌噌噌’的往上升?很明顯他們沒審出什麼東西,惱羞成怒,把姑姑鞭打了一頓。
“玉姑姑,你怎麼樣?臉疼不疼?”清閨撫上她的臉,各種情緒如滔滔江水泛濫。
審官大人不為所動:“你若關心她,就認罪吧,認了罪,天子盛明,定會從輕發落!”審官的話就像一把刀,一點一點削磨人的意志。
“沒有做的事情,為什麼要承認?”
清閨與審官爭論起來,審官覺得失了面子,命人換鞭子抽打,清閨用內力壓制,倒也相安無事,可憐就可憐了姑姑,不會武功,身子骨又弱,如此鞭打她哪裏承受得起?分明就是個認宰的羔羊。清閨從來沒恨過誰,今天她恨死他們了。
誰知審問一半,皇帝來了,一看兩個姑娘打成這樣,非常動容,當即就命人把審官拉出去斬了,原來昭王沒有中毒,只是逢晚受了驚,白天疲勞暈了過去,皇帝自認愧對姑姑、清閨等人,便說要賞,問姑姑要什麼,姑姑道,奴婢沒志向沒抱負,只想要茅屋一間,良田幾畝。皇帝點點頭道:“准”,末了,又問清閨:“你呢,你想要什麼?綾羅綢緞還是黃金萬兩?”
“回皇上,民女什麼都不想要,民女只想要……免死金牌!”遲疑了一下,清閨還是說出了口。
璃潯看着她額發凌亂,嘴角還有血漬,想來是受了不少委屈,就奇怪問:“你要免死金牌做什麼?免死金牌只能免死,不能免罪,犯了錯依舊要拷打,不是王公重臣,有和沒有區別不大!”
“只要能夠活着,拷打不過是皮外傷而已!”
璃潯流眸一動,覺得有點意思了,就調侃道:“想不到你居然那麼怕死!”
“凡胎肉體,又有幾人不怕死的,人死如燈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准!”
“謝皇上恩典!”清閨俯身叩拜,皇帝倒是挺無所謂的,就讓侍衛端個金牌過來,伸手隨手授給了她道:“你可要拿仔細了,不然哪天丟了還是得死!”
“是!”清閨接着金牌,翻轉的看着,笑靨如花。
見她歡笑,璃潯非常無語,容嶼這徒弟就是個奇葩:“怕死的朕見多了,直接要免死金牌的你還是第一個,原來這顧卿教育出來的徒弟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真真是污了他的英名!”
說罷,璃潯就訕笑而去。
其實皇帝哪裏猜到她的意圖?她要金牌不是怕死?而是為了師父,這幾天在宮裏混事她很清醒,伴君如伴虎,師父常年在璃皇身邊當差,危險程度不言而喻,如果金牌等能夠保護師父,她為什麼不要呢?
****
一道免死金牌,一句調侃的話語,清閨成了群臣的議論對象,大家都說皇上說的,顧容嶼的徒弟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
說實話,容嶼徒弟一共有五個,三個外門弟子,一個半途而廢,一名入室弟子,前三個大多已經遠離朝野,只有清閨尚在學習,皇上這席話不是說給清閨聽的,是說給眾人聽的,象容嶼這般博學多才之人,至今連個像樣的弟子都沒有,說出來大家樂樂,也算是引以為戒,可清閨不知道,旁臣不知道,就連容嶼自己也不知道,然後索性亂傳,指名點姓的認為是清閨。
清閨就在爭議中度過了三天的文俗大會,回到府里,心情依舊沒有好轉,倒不是因為流言,而是不忍面對師父。原來那天被打,容嶼私下給她送過葯,她跟師父說話,師父愛理不理,好像生氣了一樣,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後來聽人家口傳的,說師父在皇帝面前說:“臣那小徒秉性難改,訓了也是不爭氣的,臣也搞不懂她腦子裝的是什麼,這麼多年別說是個人,就是一頭牛也該耳聞目染了。”
接着兩人就說那誰誰誰家公子好,父親清廉,母親文質,真真的‘苗根正紅’,說到最後,皇上還慫恿師父多收幾個弟子,師父沒有反對,還說,臣正有此意。
師父要收新弟子了。
清閨坐在大樹上黯然神傷,一直覺得師父是個淡淡的詞語,沒有什麼特別意義,可是當他要收弟子時,她是那麼的難過,她在害怕什麼呢?他們相處八年,八年裏,他們相處融洽,就算偶爾有些不暢快,她依舊敬他如初,他是她師父,他們之間的關係是誰也無法擬比的,可現在,師父就要放棄她了。
特別想埋怨他,可她竟然連埋怨的理由都找不到,人們都說,學藝到一定時候要出師,明年於情於理她都該出師了,師父才華橫溢,貴為璃國第一才子,想拜他的子弟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他那麼優秀,又怎會圍着她一個打轉呢?她想成為他的唯一到底太自私了。
可是,她真的好傷心,就像心愛的東西被人分走了一樣。
清閨將頭埋在手臂里,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只感覺頭腦混沌,心身俱疲,忽然遠處樹蔭有人說話,那聲音異常熟悉,恍若夢裏傳來,她循聲望去,看見容嶼和一個斗笠女子緩緩路過,斗笠女子遮着面,相貌是看不清楚的,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甚是親密,清閨心裏隱隱有些痛苦,師父終究還是收弟子了,還是個女弟子。
清閨的手緊緊抓着松樹桿,不知是捏得太緊,還是怎麼回事,上面的松皮嘩啦啦往下掉,砸了花草,落了一片狼藉。
容嶼目光敏捷,立刻撲捉到了她,與此同時那個女子隔着紗也看了過來,容嶼走上前來:“清閨,你爬那麼高幹什麼?還不快下來!”
“爬個樹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摔死了也是我死,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要是有心,護好你身邊那個才是正經!“從小到大,清閨一直挺有禮貌,這會子是氣暈了頭,所以才口出狂言。
容嶼臉色微變,斗笠女子從沒見過這麼叫囂的女子,就上去挑釁道:“原來你就是大學士口中的小徒弟啊,長得還算標緻,就是不知武功怎麼樣,你敢跟我比試一下嗎?”
“比就比,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斗笠女子一運功,飛鏢迅速脫手而出,清閨一躲,旋身翻到另一個枝桿,斗笠女子再要發鏢,容嶼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點到為止,不要執迷不悟,我這徒兒性子比較烈,冷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冷姑娘?師父居然叫她冷姑娘?
清閨心裏充滿醋意,也顧不上她到底是誰了,就調笑道:“你還以為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扔完了吧,現在是不是該我了?”清閨立刻扔出飛鏢,容嶼流眸一轉,護住冷姑娘迅速旋轉撲倒在地上,接着兩個人在地上互看,那姿態讓她想起正在雲雨的璃皇和貴妃,原來師父喜歡冷姑娘嗎?
冷姑娘的腳扭傷了,時時刻刻需要人攙扶。
已經記不清容嶼是怎麼扶冷姑娘去的,只覺得她手臂好疼,掀袖一看,是飛鏢打傷的,原來剛才在躲鏢時,沒注意,她也中鏢了,只是冷姑娘傷在明處,她傷在暗處,即便如此,她依舊不想認輸,尤其是輸給這個冷姑娘。
痛,心痛,一直以為師父收徒她難過,可師父要是喜歡別人,她會更難過,至於為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
回到府里,菱丫為她包紮傷口,為了掩蓋傷情,清閨特地在手臂上挽了一條鵝黃色的披帛,她一直不喜歡挽這個,總覺得走起路來拖拖拉拉,一點兒也不利索,可今兒沒辦法,讓師父發現了肯定又要挨罵,她無視端莊禮儀,爬樹、玩飛鏢、出言不遜,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還好意思在他面前叫疼,橫豎都是自己沒理的。
打扮完畢,菱丫看着她調笑道:“姑娘這哪像個受傷的人,分明就是去參加宴會。”
清閨最受不了她的碎碎念,就提醒說:“剛剛是誰口口聲聲說保守秘密的?絕不提‘傷’字的?誓言呢?”
菱丫嘿嘿一笑,立馬捂住了嘴。
閑來無事,清閨坐在院子裏看書,看着看着,乏了,就躺在石凳上睡了,等醒來時,外面飄起來鵝毛大雪,她也懶得起來,心一橫索性不起來了,有時候想想自己真是多餘,一次次的讓師父失望,如果她死了,師父大約就不會丟臉了吧。
雪越下越大,她的頭髮和裙子漸漸落得一片白,朦朧中有人在她面前撐傘,一驚,原來是師父,她僵笑着接雪:“師父,你總算回來啦,賞雪賞雪,你看看這雪落在手上多好看啊,毛毛的,就像鵝毛片一樣!我真羨慕它們!”
容嶼覺得她特別矯情,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水道:“趕快進屋吧,雪化了你的衣服就濕了,你想生病吧?”
清閨不緊不慢道:“急什麼?我還沒賞夠呢!”
“你必須進屋!”
“哎!別抓我好不好!你快放開我!”清閨坐起身不耐煩,容嶼最終還鬆開了手,清閨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走吧,就當我死了算了,從今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說什麼混話?活的那麼好,怎麼能當作死了?出師以後我定不管你!”“真的嗎?我現在要出師!”“不批!”“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批啊!”“明年!”
清閨垂頭喪氣的從石頭上跳下來,不料腿凍僵了,容嶼皺眉扶着她,一路往前走,披帛凌亂垂地,走起路來踢踢絆絆,容嶼說了句‘等等’,清閨心虛,以為師父發現了什麼,不料師父伸手撩起地上的帛緞,輕輕繞在她手臂上,清閨傷口吃疼,報以一笑。
師父的動作很隨意,完全沒注意她有什麼反常,繞完,兩人攙扶着進屋。雪下得越來越大,漸漸淹沒這對身影,唯有屋角的紅梅依舊嬌艷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