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屍若只如初見(上)
小河彎彎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古老的歌謠,伴着霓虹閃爍的船舶,來往穿行於維多利亞港上,岸畔街巷縱橫交錯,紫荊夾道。這座歷史悠久的東方之珠,歲月非但無損於她的容顏,反而為她平添了一層難以言說的魅力。
五年之後,他終於回到了這座以紫荊著稱的城市。他美麗的家鄉。
然而他此刻站立的地方並不美麗,因為——這裏是兇案現場。
五十米外,軍裝巡邏警早已拉起了警戒線,綠色的反光材質在微弱的天光下竟有些耀眼。
末路狂奔的馬尾辮女子及時剎車在警戒線外,猛烈地喘着粗氣。她伸出脖子向前探去,在發現沒有熟悉的同組隊員身影后,得意地自言自語:“原來我又做了先鋒。哎,像我這麼優秀的人,總是來得太早。”
巡警及時攔住了這個欲正往裏沖的魯莽傢伙:“小姐,你不能進去,這裏是警方控制範圍。觀光遊玩請繞道。”
女子嫻熟地從上衣口袋裏抽出一張卡片,遞到他的眼前:“師兄,我也是夥計,證件在這裏。”
“什麼夥計?茶餐廳夥計,還是雜貨鋪夥計?”巡警忍俊不禁,卻極力剋制住笑意,回道,“小姐,你……不是想拿這張八達通卡矇混過關吧?偽裝警員是違法的誒。”
女子聞言猛地抽回臂膀,確認了一下那塊寫着她名字“程小雨”的長方形小牌子,之後尷尬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匆忙中塞入上衣胸袋中的,竟然真的是交通卡。
“Sorry,sorry!”連聲道歉之後,她開始往全身上下各個口袋裏胡亂搜索,“沒在衣兜里……褲兜也沒有……到底放在哪裏了……”
五分鐘后,她終於徹底放棄,對着面前帥氣的制服青年擠出一個誇張的笑容,討好般地說:“師兄,我肯定沒有騙你。你先讓我進去吧,待會兒我的同僚來了,讓他們給我證明。”
“小姐,很抱歉我不能放水。”
程小雨一瞬間變沮喪,心臟不停地打着響鼓:OhMyGod,該不會是要我回去拿吧,那跑一趟來回也太遠了吧,這個地方那麼偏僻,還沒有直達車,要走好久的……
“香港特別行政區西九龍總區,重案A組沙展,程小雨。”
這個徒然傳來的清朗男聲打破了她的哀怨憂戚。抬頭張望時,一塊帶着掛繩的證件已毫無偏差地砸中了她的腦門心。
“哎喲!”高頻率的尖叫后,程小雨動作幅度巨大地接住了空中飛物,置於掌心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遺落的警員證。
她目光流轉,一瞬不瞬地盯住拋來物件的男子,雙眸里充滿了疑惑,不免警惕深重。
眼前頓時走來了昨日夜裏,警署出現那位來去如風的抱貓男子。
像,又不像。
昨夜那位鬍鬚零星,音色低沉,而面前這位面容乾淨,嗓音中帶着磁性。
黑色外套在尚未天明的微風似若隱匿,一點點特立獨行的玩味神情爬上男子臉龐。他面上綻放的迷之微笑甚為吸引,自我介紹的詞句清晰入耳:“韋世樂,你可以叫我Happy,今天剛加入重案Ateam。請多多指教。”
“Ha……Happy……sir!”程小雨乍變顏色,“你就是新調來的頂頭上司、傳說中剛從美國進修回來的那位NB前情報組高級督察?”【藤註:NB=毒品調查科】
韋世樂平和地點點頭:“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沒有。”惶恐頓生的心態讓程小雨幾乎變成了重度結舌症患者,“Ha……Happysir,我……明明第一次……第一次見你,為什麼……我……我的警員證會……會在你的手上,難道你……會……會特異功能?”
縱使她跑得太急,在途中跌落了證件,也沒有機會被早已到達現場的他撿到吧。新上司果然,首次見面就給她出了一個謎題。
韋世樂拉長唇線,面上的笑意愈發勾人:“羅卡定律,卡套已經告訴你一切了。”
鑒證之父羅卡有云:反走過必留下痕迹。
程小雨順着他的提示翻過警員證,看見卡套與證件之間,塞了半片鳳凰樹葉、一截南洋杉針,還有一點點細葉榕的氣生根。
鳳凰木、南洋杉、細葉榕……這些植物組合在一起,是——
“警署?”
韋世樂好脾氣地點頭:“看來你還不笨。昨天你掉在警署門口,恰好被我撞到,看到你是我即將接手的組員,就收起來了。”
“又會這麼巧的?”程小雨恍然大悟。
韋世樂抿起唇線:“就有這麼巧。”
想起昨日夜黑風高的收工時間,程小雨心下感慨:原來Happysir夜至警署,並不是為了圍觀HelloKitty,而是提前巡視他即將接手的組員。她用五秒鐘時間平復了內里的起伏,舉起工作證在巡警眼前得意地晃了晃,而後將它掛在項上,任其自由搖蕩着,就這麼拉開警戒線,大步跨了進去。
她大氣豪邁的情緒尚未徹底瀰漫開,接下來聽到的話語已重新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不知道你這麼丟三落四,是怎麼當上沙展的,難道是靠擦上司的鞋?”
程小雨擰起眉心,反口抱怨道:“那是因為昨晚審犯人審到凌晨,皮乏眼困,所以才……”
話音未畢,重案A組隊員們已昂首闊步地朝他們的方向走來。韋世樂擺擺手截住了程小雨後面的強辯,轉頭面向他們,無需走近看到警員證上的名字,已經知曉他們的身份。
身着黃褐色休閑外套的青年是何禮賢,隨意的行色十分貼合他高級探員的身份,連警員證都是抓在右手中,毫無章法地晃動着。長發流蘇、邁步幹練的警花是警署沙展許文詩,旁邊兩位人生死黨好兄弟做了護花使者:靠近她的那個叫鍾立文,幹了許多年仍是高級探員,因為曾去社團卧底,十足一個混混模樣,連衣服也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穿的短袖T恤衫;而左側那位與他同屆畢業的李柏翹,早已坐上了見習督察的位子,優雅的脾性貫徹始終。
幾位青年幹探在出示證件后從警戒線長驅直入,三兩一組,成團成對地排開,圍觀着屍檢進程。
“死者,男性,從頭骨的生長程度判斷,應該在35-40歲之間。”戴着白色手套的驗屍官摁了摁已經脫水的皮膚,“死亡時間應該在13-25小時之間。”
何禮賢喪氣地晃了晃腦袋:“真是人背的時候,喝水也能塞牙。你看看,昨天大半晚上的才搞定一宗丈夫小三合謀殺害正室案,這麼快又來新case。老天,現在才五點,五點啊,要人命啊!”
就在他預備抱頭痛哭之時,發現了那邊臨風站立的、早已勘察完現場的新上司,忽的噤了聲,挑了挑雙眉,做一個sorry的姿勢。
另一邊,鍾立文面部生硬地對夢中被急召過來、一臉不快的鑒證科madam笑了笑:“婠月,不要繃著個臉嘛,會老的很快的。來,笑一個,嘿嘿~~”
唐婠月瞥他一眼,暗自嘟囔一聲“低B仔”。
鍾立文瞪了瞪雙目,企圖用轉換話題來掩蓋冷場:“你覺得他是怎麼死的?會不會是從上面失足下來或者被人推下來摔死的?”
唐婠月不再看他,只用不慢不緊的語氣淡然應道:“鍾sir,如果是你跌落山崖,倒有可能不濺血、沒有明顯傷痕,就這麼掛掉。”
“為什麼?”鍾立文伸手摸摸後腦勺,佯裝茫然。
“你不是冷血么?血都凝住了怎麼可能濺出來?”
因為鍾立文的模樣酷似電視劇《少年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同事和親友們笑他或許是冷血轉世,畢竟兩人連職業都是如此相似。
看著鐘立文無言以對的表情,唐婠月終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我要雙倍工資。”
“為什麼?”茫然戲碼系統自動重複。
唐婠月一臉鄙夷地望着面前這些每次有案子都沖在最前面而且任勞任怨的傻瓜公務員,不屑地開口:“開OT要加班費的,老大!我正在睡覺的呀,還沒入夢就被你們鬼哭狼嚎的急Call召來。”
“怎麼你習慣下半夜才入睡的嗎?”鍾立文繼續上演茫然戲碼。
“……”唐婠月眼中氳起一團小火苗,並且有愈燃愈烈的趨勢。
終於,許文詩插入兩人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捲走鍾立文,暫時解救了緊張氛圍。
“不要惹唐門的人,小心你下次不知道怎麼死。”她不動嘴皮地呢喃着。
鍾立文努努嘴,做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生動地配合吐舌頭的現象:“離奇中毒?鶴頂紅還是砒霜?”
“額立文啊,鶴頂紅和砒霜好像是同一種物質的不同稱呼。”某好朋友兼好上級及時插嘴,而後完全不理會鍾探員的鬱悒,轉身步向仍然忙碌在屍身周圍的唐婠月,“抱歉,Doc.Tong,你剛才提出的要求我們做不了主,需要致電給大sir請示一下。”
唐婠月約略抬頭,便見到一雙黑色皮鞋,在尚未拂曉的空氣里,顯得異常澄亮。
是李柏翹。
皮鞋這麼光澤,像是一個昨天剛開完夜班、睡眠不足的警察應有的狀態嗎?她搖了搖頭,心裏暗暗吞了一句:神人,之後神色自若地站起身,向身後的美麗搭檔示意:“佳顏,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