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彭振修嘲弄地笑了笑。「真是乏味無趣。」
「也許乏味無趣,但是能給我安全感,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會在我身邊,不會老是看不到人。」范曉文不想走上跟母親一樣的路,所以絕對絕對不能喜歡上面前這個男人。
見她眼底略過一抹感傷,彭振修的喉頭像被什麼噎住,只得把舌尖那些嘲諷的話都吞回去。
「原來已經晚上了,我居然睡了那麼久。」她不喜歡提到生父,決定換一個輕鬆的話題。
彭振修也順水推舟。「你睡得跟死了一樣,我敲了半天的門都沒有反應,所以跟Charles的會面就延到明天早上。」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范曉文連忙道歉。
他才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嘴。
其實他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人家都誠心誠意道歉了,想吼回去、罵回去,都覺得理不直氣不壯。
可是這麼一來,就覺得更嘔了。
「如果給彭先生造成麻煩,我可以住飯店……」
「住什麼飯店?你是嫌棄我住的地方?」他不滿地問。
范曉文連忙搖頭。「當然不是,能住在這間房子一個晚上,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這輩子恐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除非我開口趕人,否則你就給我住在這裏。」說完,彭振修也傻住了,他竟然沒有順勢要她滾出去?難道這就叫吃人嘴軟?
范曉文露出淺淺的笑意。「謝謝你。」
「……我吃飽了,先去睡了。」他氣惱地扔下湯匙就起身離開。
彭振修走進主卧室,先坐在床沿,然後往後躺下。
自己不該遷怒,亂髮脾氣,認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樣虛偽造作,這是種偏見,其實他心裏都明白,也深刻地檢討過了,但一時之間就是改不過來,自己都已經六十歲了,還這麼暴躁易怒,簡直比那些青春期的少年還不如。
明天一早,就先跟她道歉吧。
他在心裏這麼想着。
翌日早上。
「……OK。」彭振修掛斷內線電話。「你舅舅已經到了。」
「嗯。」范曉文做了個深呼吸。
他打開大門,等着電梯上來。
當!電梯門打開,范士堯一臉緊張又期待,即便拄着拐杖,還是走得飛快。
「James,她人呢?快讓我看看她……」
「別急,她不會跑掉的。」彭振修伸手扶住老朋友。
范士堯眼泛淚光。「這次真的要謝謝你,辛苦你了……」
「It’sapieceofcake。」彭振修故作輕鬆地回道。
走進大門,穿過玄關,范士堯終於見到外甥女。
「你……就是曉文?我是舅舅……」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但是范曉文就是覺得對方有種親切感。「舅舅!」
范士堯流下眼淚,伸手抱住外甥女。「曉文……都怪舅舅太固執了……應該早幾年去找你們母女……而不是拖到今天……連你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范曉文也跟着掉淚。「這不是舅舅的錯……我媽經常告訴我,既然選擇了要走的路,就不要後悔。」
「你媽的個性就是太倔強了……就算受了委屈也不願意回家……一定吃了很多苦……」范士堯又哭又罵。
「當初要是肯聽我的話就好了……她走的時候,有沒有很痛苦?」
范曉文一面哭泣,一面搖頭。「她走得很快,連急救都來不及……」
聽了,范士堯哭得更大聲。「嗚嗚……」
「舅舅不要太難過,身體要緊,就算是癌症末期,還是會有奇迹出現,不能就這樣放棄……」范曉文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一定要有信心,要聽醫師的話,不要放棄治療的機會。」
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不曾說過這麼貼心的話,范士堯感動地直掉淚。「我知道、我知道……」
就連一旁的彭振修聽了,也不禁動容。
「雖然這次只能在美國待幾天,不過我們可以用Skype視訊,還是可以見面、聊天。」她希望能幫舅舅加油打氣。
范士堯點頭如搗蒜。「好、好。」
這場會面,就在笑聲和眼淚中結束了。
不過就在當晚,彭振修接到老朋友身邊的專屬司機打來的電話,說范士堯昏倒了,被緊急送進醫院。
范士堯應該有事先交代過,若有個萬一,要馬上通知自己,於是他帶着范曉文火速趕去探望。
當他們趕到醫院,急診室醫師已經急救完畢,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還未恢復意識。
透過關係,范士堯很快地就被移至病房。
這時范曉文也見到舅舅的幾個孩子,這些該叫表哥和表姊的人,年紀大概都在三十歲左右,個個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你是誰?」大表姊看到病房內多了個外人,趾高氣揚地問。
范曉文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可以到外面談嗎?」
就見幾個表哥和表姊互覷一眼,這才跟着出去。
「我叫范曉文,是范麗華的女兒。」她先對他們自我介紹。「范士堯是我舅舅,我是從台灣來看他的。」
大表姊問向其他人。「范麗華是誰?」
大表哥沉下臉。「我記得是爺爺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的,爸爸曾經提過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也不曉得對方是生是死,她的女兒怎麼會突然跑到美國來了?」
「一定是知道爸爸快死了,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二表哥刻薄地說。
范曉文試着跟他們講道理。「我不要錢,也不要任何東西,只希望舅舅的身體能好起來,可以多活幾年。」
「哎喲!真是會說話。」三表姊哼道。
「我聽說爸爸最近好像很忙,不只常打電話回台灣的老家,還偷偷去找外面的律師,好像有什麼事怕讓我們知道,原來是為了你……」二表哥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就算范麗華真是我們的姑姑,可這麼多年都沒有聯絡,直到我爸生病之後才出現,別以為這樣就能分到遺產,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事。」
大表姊冷笑一聲。「更何況這個姑姑還是小三生的女兒,你們母女有什麼資格來跟我們要錢?」
「就算我爸爸口頭上答應給你們母女什麼,或是事先簽了文件,也是因為生病,腦袋不清楚,在法律上不能算數。」二表姊兩手叉在腰上,威脅道。「有問題就去跟我們的律師談。」
范曉文焦急地澄清。「我真的什麼都不要,只希望待在美國這幾天,讓我來醫院陪陪舅舅……」
「少來這一套!」
「誰知道你心裏在打什麼主意?」
「我們兄妹可沒那麼好騙!」
「被你這種窮親戚沾上,一輩子都甩不掉!」
他們炮口一致對外。
「不要……」不要瞧不起人!范曉文握緊拳頭,好想這麼吼。
彭振修已經聽不下去,一把將范曉文拉到自己身後。
「你們幾個說夠了沒有?」他一直在旁邊觀察,原本不打算插手別人的家務事,但見她獃獃地任由人家罵,越看越火大。「Charles都還沒死,這裏輪不到你們說話,她要不要回台灣,更不是你們可以決定的!」
「你又是誰?」二表哥上下打量他。
三表姊倒是對他很有興趣,不介意包養這男人。「你是她的男人?長得真是不錯,可惜挑女人的眼光不怎麼樣,要不要跟着我?」
「我是Charles的老朋友。」他和范士堯是私人之間的來往,對方的家人並不認識自己,也沒見過。「至於你這副樣子,我還看不上眼。」
「你……」三表姊臉色鐵青。
大表哥眼光很利,看了他身上的打扮,以及手上的勞力士藍水鬼,囂張、搶眼,可不是普通人買得下手的,再加上他的氣質與眾不同,便試探地問:「你是我爸的老朋友?不過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不知道先生貴姓?」
「彭。」彭振修口氣不善。
「彭?是那個彭家嗎?」大表哥楞了一下,在美國華人圈,沒有人不知道彭氏家族,這家族不只神秘,而且極為富有,和政府高層有着非常緊密的關係,想要和對方結交,更是不簡單,他有好幾次試圖跟對方接觸,都不得其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