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台
內堂里眾人都看着顧沅,顧芸更是瞪大眼望着她,在她看來,顧沅該知道自己身份的,必然不會跟着她們過去。朱箐分明是不懷好意,她可不想再被這個賤民拖累,害的自己被取笑,若是在陸家人面前丟了臉面,那才是真的難受。
只是她不曾看見自己母親顧大夫人也正盯着顧沅,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顧沅緩緩起身,並沒有受寵若驚的歡喜,也沒有怯懦不安的擔憂,只是平靜地道:“好。”她竟然並沒有拒絕,帶着雲淡風輕的神色,坦坦蕩蕩地望着顧大夫人幾人。
顧大夫人微微睨了睨眼,露出笑容來:“阿沅也跟着去看看吧。”
顧芸這才沒了辦法,只得扭過頭,跟着陸秀幾人走了,只是步子越發著急,恨不能甩了後面跟着的顧沅。
原本只是阿七跟着顧沅,顧大夫人怕伺候的人少了,又吩咐了自己身邊一個侍婢跟着顧沅去了,顧沅笑着向顧大夫人道了謝,這才緩步跟在眾人身後走着。
“阿沅,你說你能瞧得出阿芸今日會惹來麻煩,”一直穩重有禮的顧瑤放慢了腳步,微笑着與顧沅說著話,“可是真的?”
顧沅看着迴廊外繁茂成蔭的碧梧,嘴角微翹:“我若說是真的,只怕阿瑤也不信吧。”
顧瑤愣了愣,想不到顧沅這般直白,她依舊很是和氣地笑着:“阿沅可是通曉玄易之術?”雖然她壓根不信,但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不通。”顧沅搖搖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顧瑤沒有再開口,她已經認定了顧沅是為了氣顧芸,才會信口開河說了那句話,她走得快了些許,慢慢跟顧沅又拉開了步子。
朱箐說的苑池在陸府的南邊,幾位姑子走了好一會才遠遠看見,果然水波粼粼寬廣的池面已經是荷葉田田,亭亭而立的芙蕖含苞待放,有些盛放的花瓣上還托着晶瑩的水珠,淡淡的清香隨風而來。
一路快步過來的朱箐並不多看那些花一眼,卻在左右張望着,像是在找尋什麼。緊跟着她來的顧芸也是如她一樣,四下看着。
陸秀像是看穿了她們的心事,掩着嘴笑了起來:“我大兄請了諸位郎君就在苑池中央的玉台煮酒清談,不如我們也過去瞧瞧吧。”她指了指遙遙可見的池中央,招手喚了僕婦搖了蘭舟靠岸來。
幾個姑子的眼登時亮了,朱箐微微紅着臉:“聽聞他們今日要談清玄之術,我們也去聽聽吧。”
顧芸也拉着顧瑤的手:“今日我們大兄也在,也去瞧瞧吧。”不等顧瑤多說,便急急拉着她上了蘭舟。
蘭舟緩緩向池中央玉台盪去,遠遠可見玉台上擺下數張榻席,十餘位世家郎君或坐或卧縱情肆意地大笑而談,一側還有小僮點了青泥小爐煮酒,酒香隨着玉台邊的芙蕖花香彌散而來,這情景彷彿畫中一般。
這許多世家郎君個個都是翩翩年少溫文俊逸的姿容,朱箐幾人卻是緊緊盯住正中央負手而立的一位郎君,他一身蒼色寬大衣袍,大袖袍擺迎風恍若仙人之姿,目光冷冽緊抿着唇聽着其他世家郎君的討論,並不曾開口。
顧沅識得他,他就是吳郡世家最為優秀的郎君陸大郎陸靳,無論文采才華還是姿容風度都是極為出眾的。可是此刻顧沅注意的卻不是他,她冷冷地看着玉台上另一位郎君,顧潼之,他也在這裏。
朱箐幾人早已迫不及待要登上玉台了,又怕叫諸位郎君看出自己失禮,忙都低頭整了整衣裙,這才扶着侍婢的手輕緩地踏着石階一步步向上而去。
“大兄,”陸秀對上陸靳都不由地恭敬了,“我們來聽聽你們清談。”
朱箐跟着陸秀走到陸靳跟前,向著他微微屈膝:“陸家大郎,是我們好奇,想來聽一聽,才請阿秀帶我們過來的,還望你莫要怪阿秀。”說著話,一雙眼不由自主地向著陸靳的俊臉上瞟去,目光晶瑩透亮,甚是歡喜的模樣。
陸靳微微點頭,不多看她一眼:“請吧。”吩咐僮僕擺上榻席。
顧芸此時鬆開了拉着顧瑤的手,快步走到坐在陸靳旁的顧潼之跟前:“大兄,你也在這裏呀。”
顧潼之見到自己兩個妹妹,露出笑來:“你們不是跟隨阿娘一起,怎麼來這一處了。”
顧芸笑嘻嘻就此讓人把榻席擺在了顧潼之身旁:“好容易出來看看這芙蕖花,聽說大兄在這裏與他們清談,我便拉着姐姐來了。”她的榻席更靠近陸靳的榻席。這叫朱箐氣的只咬牙,卻又無法,她沒有兄長在這裏,自然不能靠近陸靳而坐。
顧瑤見妹妹如此,也笑了笑,在顧潼之另一側坐下了。
顧沅最後一個登上玉台,看着這濟濟一堂的世家郎君姑子,也不願與他們多話,吩咐人把她的榻席擺在玉台一處無人坐的角落裏,這一處更靠近玉台扶欄,芙蕖開得極好,她坐下倚在扶欄邊自由自在地賞玩着這一池碧波與花香。
旁人還不曾注意到她,顧潼之卻是瞧見了,好一會才認出這是那個在他府里寄養着不起眼的族妹,微微蹙眉問顧瑤:“怎麼把她也帶來了?”
顧瑤還不曾說話,顧芸搶着道:“誰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阿娘非要帶着她一起來。”說罷,還狠狠哼了一聲,很是不滿。
她這樣一說,眾人的目光都不由看向離他們遠遠坐着的顧沅,只見她慵懶自在地半倚矮矮的扶欄半座在榻席上,月白的裙擺迤邐散開在身下,池風過處,纖細的腰間的紳帶俏皮地翻飛,她卻是意態閑閑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池水,全然不曾理會這邊的熱鬧。
這樣自在中透着的高貴傲然分明便是當下世人追捧的風度天然,可她真的只是個寄養的旁支孤女?幾乎所有人心裏都不禁生出這樣的疑問來,眼前這女子實在是太不像一個卑微低賤的孤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