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商女

第三十章 商女

幾個屬下聞聲而動,翻手扔覆手砸,角角落落都掃視個透徹,片刻就把整個房間洗劫一通。梳妝枱的銅鏡被震開一道巨大的口子,靠最後一點張力粘連着,搖搖欲墜,珠光玉色的妝奩首飾散落一地。

就連窗檯新插的鳳尾蘭,也被粗暴地蹂躪在地上,剛剛還能掐出水來的花瓣被一隻只腳踩上去,成了皺巴巴的風乾紙屑。

那知府面子被駁,枯枝樣的手在半空哆嗦着,每根手指的骨節處都吊著幾個鑲金點翠的碩大翡翠指環,食指顫顫巍巍指在半空:“你……你們,簡直是反了你們……”聲音尖細,帶着一點兒浮若遊絲的底氣。嘴上的鬍子也因惱羞成怒而歪斜得更很些。

南月與完顏旻此刻緊收着腹息,大氣不敢出地貼在床板下。

“報告護法,什麼都沒有!”

“秉護法,都找遍了,沒有女賊的影子。”

“報告,沒有!”

幾個屬下片刻聚齊,異口同聲地說沒有線索。那領頭護法聶歡眼裏閃過一絲透着狠的氣急敗壞,揮手道:“走!”

一行人興師動眾地來,留下一地狼藉迅速離去。

南月呼地鬆一口氣,小心無聲地將身體落在地板上。

合著是他們兩人看錯了門牌又被人尾隨,差點讓這歌女做了替死鬼。

完顏旻也隨着悄無聲息落下,腦中思索着一路上發生的詭異事件。

先是在路上,繼而在妓院,儘管兩撥人的裝束手段不盡相同,目標卻很顯然都是衝著南月。從昨夜那伙人的行刺時間來看,整件事的幕後操縱者,必和宮裏有莫大關聯。

聶歡一行走後,那歌女嬌滴滴撲到知府懷裏,哭得一場梨花帶雨:“大人,您可一定得為沉香做主呢,那群人分明就是連您的顏面都不顧,這般欺辱奴家。”

床底下的南月不禁瞪大了眼。剛剛還與虎狼斗勇的女子竟轉眼成了嬌弱美人兒,哄得那知府一愣一愣。

“沉香啊,你等着,本官一定給你討個公道回來。不能讓我的小美人兒……白白受了這等委屈。”說著就往女子白生生的臉蛋上掐去。

“哎——”那女子緩聲着,不着痕迹地撥下自己臉上的糙手:“今兒這浣花樓可不怎麼太平,爺就不回去看看,可是上頭出了什麼事兒。”聲音依舊嬌軟,臉上早已沒了淚痕。

那知府收起一臉色相,陰沉沉放出一句:“你倒是提醒了本官,上面早說讓最近嚴加防範。”

卻又十分不甘心就此回去。與那沉香好一番推搡恩寵,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沉香送走知府,緊閉了房門。轉回身來的時候臉上再也不是那副柔弱依依模樣。濃重脂粉下的面容原本十分精緻,只是此刻透着凄艷的荒寒。

歌女沉香,竟周身散發著森森冷意。

南月將眼光瞥向床外,見一雙素凈葇胰小心捧起地上的蘭花殘蕊,無不凄涼地投進一旁燃着香爐,口中念念有詞道:

“都去了吧,到這沸火里煮一遭,也可洗凈生時沾染的罪孽。再生時投到那幽谷荒山之外,休再貪圖人室溫暖。”

一簇簇花瓣被投進去,邊緣痛苦地抽搐卷折,如入火的白蝴蝶。

忽然似感受到南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半斂的眸子倏然打開,立時從床頭刀鞘里抽出一把匕首:“誰在那兒!”眼底透着警惕與殺意。

“別動。”完顏旻輕聲囑咐南月,一個翻身從床下躍出,登時與女子廝打開來。

那沉香本負了傷,雖持着匕首,卻被完顏旻赤手空拳招招逼近。

完顏旻知她實力不敵自己,只是一隻手負於腰后,用一隻右臂來作抵擋。出手瀟瀟,一身白衣颯颯翻飛。

沉香出手招招狠厲,卻被他盡數化解於無形。幾個回合不敵,被完顏旻抓住纖足,撂倒在地。

“在下只是機緣巧合於床下避難,無意傷害姑娘,請姑娘莫再過多糾纏。”

聲音如玉,沉香被驚到,抬起眸子細細打量眼前不費吹灰之力便折了她武功的人。

玉冠墨發,一襲白衣落落,腰身修挺,眉宇之間儘是疏朗之氣。星眸似不染人世煙塵,又像是不曾為任何人停留,冷冽清寒里透着天生的溫雅高貴。

女子下意識扶了扶凌亂的衣襟,眼中寸寸慌亂不得遮掩。想起方才打鬥中他抓着自己足踝的瞬息,不禁面紅耳赤。

“姑娘生得這天仙般模樣,又是菩薩心腸,何苦為難我兄弟二人。”了無正形地嬉笑調侃,恰是南月已從床下出來。

那沉香又是一驚,瞟南月一眼,嘴角立時挑起一彎酸澀的冷笑:“這位小姐明知沉香非善類,又何故作‘菩薩’二字來調侃。”

南月知被她識破,也不掩飾,眉眼彎彎看着那地上的殘花解釋道:“對零落成泥之物姑娘尚且這樣愛惜,可不是菩薩心腸?”

沉香聞言深吸一口氣,輕狂肆意地笑道:“哈哈哈,姑娘所言不錯,沉香恰已是零落成泥之人,一生只與這薄命蘭草惺惺相惜,又有何不可?”只是語氣里婉轉了萬千酸楚。

“頭腦穎慧,功夫又不差,大好年華為何偏生淪落紅塵?”完顏旻眼底無多餘顏色,平靜冷漠的一句話,直刺沉香心口。

女子捂着越發作痛的傷口狠狠瞪着完顏旻:氣息不穩地悠悠道出一句:“不是所有人……生來就可像公子一樣……”

“呃……”輕微抽搐了一下,費勁擠出沒說完的幾個字“……選擇,不染纖塵。”

說罷頭低低地垂下,滿臉是汗。

南月見狀忙從懷裏掏出一包止血散給她傷口處敷上,嚴肅囑咐:“你別動,這雖是普通劍傷,處理不好也會要人命。”

沉香在南月給她敷藥的間隙,仔細打量這小女兒容顏,見南月即使一套男裝,依舊可見唇齒明媚動人,不覺心下傷感。唇色蒼白地擠出幾個字:“有幸生得徳善命,何故苦作稻梁謀。”

她仰着頭,瞳仁渙散,不知是作責問還是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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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本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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