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冬的天氣並不符合水城人的審美觀。
鴉青色的天空和濕冷的空氣並不適合戶外運動，而現代人的室內活動卻也乏善可陳。特別是學生，除了在上課，就是去在上課的路上。當然，並不僅僅是上學校的課。
水城一中附近除了居民區和小賣部之外，最多的就是培訓輔導中心。一個招牌挨着一個招牌，密密麻麻讓人看着，特別是那些學生和家長看着膽寒。
學生是因為為數不多的課外時間又將被這些輔導機構侵佔，家長則是因為並不那麼富裕的口袋而不得不節省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交際開支。
也只有作為水城的頭牌高中——水城一中才撐得起這些培訓機構，據各種小道消息稱，那些各式各樣的培訓機構偶爾會有水城一中的授課老師來賺外快。
這也間接導致培訓機構一部分學生並非水城一中的本土學生，而是被聽了小道消息的家長慕名送過來的。
剛考上南湘大學在職研究生的封景就任職於小狀元課外輔導培訓中心，是水城一中周圍芸芸輔導機構的其中一家不大不小的輔導培訓機構。
封景走進小狀元課外輔導培訓中心的大門，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與往日不同的氛圍，像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重大事件。
封景坐到座位上，好奇地問了問身後的同事，“發生了什麼事了？怎麼大家這麼奇怪？”
那同事一臉怪異地看着她，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糾結了半天，最終吐出幾個字，“你自己去看宣傳欄。”
封景心底產生了不好的預感，但也有些好奇，她從小低調做人做事，雖然被生活所迫有些貪小便宜，但是一沒作姦犯科二沒得罪過什麼人，到底宣傳欄有什麼東西，讓同事們如此難以啟齒？
封景嘴裏叼着麵包，手裏拿着酸奶，一邊走一邊吃着往宣傳欄走去。
耳朵敏感地聽到同事們低低的討論着什麼，那麼多聲音混雜在一起同時鑽入封景的耳朵，結果一句也聽不清楚。
到了宣傳欄前，封景看到了讓她一生都不想再提及的事情。
那是一張她初三畢業會考前一天《水城日報》社會版頭條的照片——《財帛動人心，某ktv驚現未成年！》配圖的照片為一家聲名狼藉的ktv門口，她被兩個中年男子帶進車裏，絕塵而去的系列照片，雖然打了馬賽克，但是架不住這張圖片下面附的文字解說。
該女系貴培訓中心人氣教師封景，當年就讀於我市雲龍中學，歷史可查。相信貴中心是受了矇騙，才聘用了這麼一位不檢點不配做老師的人，希望貴中心負責人能給學生和家長一個交代！
封景腦袋一陣暈眩。
當年這份報紙在水城引起了轟動，《水城日報》直接被賣脫銷，雖然圖片打了馬賽克，但是校服並沒有，校服左胸“雲龍中學”以及校徽下清清楚楚的學生好，明明白白地昭示世人圖中女生的身份。
雲龍中學的女學生，校服上的學號，還有隻給臉打馬賽克的圖片。這些東西湊出了兩個字——封景。
當年她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學校開除，被嚴肅古板的父親趕出家門。
雖然後來《水城日報》被勒令回收當日報紙，且在第二天進行了大版面的道歉聲明，但是為封景造成的影響已經無法彌補了。
被趕出家門的封景缺席了初三畢業會考，也沒有機會上高中，只得等第二年風聲過了，才悶聲進入了一所混亂的中專學校。
她感謝人們過大的忘性，一年以後她終於慢慢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函授大專，成人高考，在職研究生。
許是被學校拒之門外，她越發渴望知識與書本，特別是後來隨着社會的進步，愈發覺得知識的重要性，也就慢慢開始自學，漸漸比那些一直在校的傳統學生更為出色起來。
由於自身成熟而內斂的氣質，讓她在小狀元輔導中心有了極高的人氣，特別是青春期的中二少年少女，很多人都喜歡這個溫柔而不啰嗦的大姐姐。
誰想，這個大姐姐的過往竟然如此不堪。
“誰這麼缺德？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還拿來說！”李巧涵從辦公室里沖了出來，衝過去撕貼在宣傳欄的紙。
也許是貼這張紙的人膠水塗得太多了，以至於李巧涵撕了半天也沒撕掉多少實質性的內容，倒是惹了不少人來觀摩。
李巧涵是封景從小學時期就非常要好的小夥伴，兩人關係好到能同穿一條褲子。當初小學升初中的時候，因為兩人分到不同班級，封景跟班上的小夥伴一起放學回家而沒有等李巧涵，還被生了好一陣氣。
後來封景出了那麼一檔子事情，兩人之間的交往雖然沒有再向當初那麼熱烈，但也不算太冷淡。以至於李巧涵畢業后找不到好工作，求到封景頭上，封景也還是把她引進了小狀元。
封景輕輕推開了在宣傳欄張牙舞爪的李巧涵，用指甲死死扣住那張紙的邊角，一點一點把它撕了下來。
“封景，進去坐一下吧。”李巧涵摟着封景的肩膀，把她推進了辦公樓。
收拾好心情的封景走進了分管培訓中心的校長辦公室。
“程校長，我進來是跟您來辭職的。”封景坐在程熒對面，淡然地說道。
“雖然我知道這件事有貓膩，但是為了小狀元的名聲，我也只能抱歉地接受你的辭職。”程熒有些感嘆地說著，其實她還是非常看中封景的，要不是出了這件事她還打算提升封景為高中部主管，真是，造化弄人啊！
“謝謝，當年我是被人陷害的，事實也不是報紙上那樣……”封景解釋道，但是又嘆了一口氣，“算了，當年解釋沒人信，現在我也不再多費唇舌了，謝謝您的信任，再見。”
封景站起了身，準備離開校長辦公室回去收拾東西。
“封老師，以後你交朋友還是多留幾個心眼兒，小心被人賣了還在給人數錢。”程熒忍不住說道。
封景頓了頓腳步，“謝謝。”
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細細思量着程校長的話，封景不由慢下了腳步，程校長說的難道是李巧涵？
不不不，李巧涵可是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的人呢！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封景搖了搖頭，準備去洗手間洗個臉清醒一下。
在社會上摸爬打滾這些年，別的不說，一張厚臉皮已經練了出來，即便心裏再難堪，面上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封老師真的是那樣的人嗎？涵涵，你給我們說說嘛！”
“就是，就是，你們不是發小嗎？肯定知道不少內幕。”
封景走到洗手間門口聽到了裏面傳來的聲音，不由慢下了腳步。都說要知道朋友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聽到她在背後怎麼評價你就知道了。
封景到底是受了程熒的影響，設了一個考驗給李巧涵。
希望你能順利過關，不要讓我失望。封景在心底默默地祈禱着。
“封老師？呵呵！”李巧涵的聲音有些不屑，“她中學就開始做援交賺外快，我當時跟她是好朋友，也勸過她，但是她不但不停，還跟我說老頭子的錢好賺，邀我一起跟她做，我不跟她一起做，她還跟我吵過架……”
封景跟被雷劈了一般站在洗手間門口一動也不動，任由李巧涵那塗了精緻唇妝的嘴巴開開合合，吐出一個一個讓人心寒的惡毒語句。
她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們是……好朋友啊！
封景憤怒地衝進了衛生間，一室寂靜，空氣里飄着84消毒液的味道，許是保潔人員剛做完清潔，沒來得及點上檀香來掩蓋這股刺鼻的氣味。
“說啊，繼續說啊，我也想知道在你李巧涵的心中，我封景是個什麼東西？說啊！繼續說啊！！”封景瞪着李巧涵咆哮出聲。
“我對你怎麼樣？不說掏心掏肺，也夠仁至義盡了吧？！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封景看了看周圍沉默的人，一臉譏諷，“她說的故事好聽嗎？要不要我這個當事人說給你們聽聽我當年的風流韻事啊？”
“我……我還有課，先走了。”
“我也是，我也是，走了。”
“我的新課還沒備完，我也走了”
……
不到十秒鐘，衛生間裏的人都一走而空，除了李巧涵。
“封景……我……”李巧涵囁嚅着開口，還沒說完，一耳光就甩在了她臉上，直接將她給打懵了。
而封景就跟爆發小宇宙似的，一耳光一耳光接二連三地呼了過去。
李巧涵反抗不及，被打成了豬頭，拼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了封景，結果把她推得頭撞到了洗手池的檯子，瞬間鮮血流了一地。
李巧涵驚呆了，她只想把封景趕走，最好離開這座城市，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也不要出現在韓城面前，而不是要她死啊！
“封……封景，這是你，你自己找死，你直接辭職然後離開這座城市就好了，你都這麼髒了……哪裏好了？你……我，我是無辜的！”李巧涵慌神地扔下了倒在洗手間裏的封景，捂着臉沖了出去，動作過於驚慌的李巧涵並沒發現她撞倒了一瓶潔廁靈，與潔廁靈接觸過的地板上開始起泡沫，並伴隨及其刺鼻的氣味在小小的衛生間裏瀰漫開來。
而之前出去的人，把“封景跟李巧涵在洗手間對峙，千萬不要進去”這句話擴散了出去，以至於耽誤了最佳救治時間，最終因為氯氣中毒而沒能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