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終決戰(一)
此刻,原本應該被廢去武功,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抬起了頭,那碧色的鳳凰瞳中哪裏還有半點的迷茫痛苦之色,異常的晶亮清明。
“沉歌,你現在來這裏做什麼?”東方安垂首望着他,語氣不怒而威。
少年閉眼咬了咬牙,復抬起頭,道:“屬下實在憂心被司主囚禁的弟子,想戰事早點解決,所以才來早了些,但卻不知,殿下的事有沒有辦完,現在可以走么?”
“沒有辦完。”
“這……”
“罷了,既然他如今也沒有性命之憂,戰事也確實拖得太久,該結束了。”東方安嘆了口氣,輕聲道:“那就等太平了再接他回去吧。天下人和他比,也確實天下更重要些。我們這便離開吧。”
“那屬下這就替殿下解開鐵索。”
語罷,沉歌起身抬手從發傷拔下一根細長簪子,在鎖鏈那極其微小的接縫處撥弄,不一會兒,鐵索紛紛斷裂。
拆到那四根穿過琵琶骨的鏈子時,面對這隻要碰一碰就會血如泉涌的可怖傷口,沉歌的手頓了頓,深知琵琶骨是練武之人的要命所在,而這種刑罰則是硬生生將骨頭穿透而廢去武功,若是傷重些,死傷也毫不奇怪。
於是他捏着發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下手。
東方安卻突然道:“我自己來吧。”
說著就伸手握住了鎖鏈露在皮肉外得部分,用力一拉,竟生生將穿骨而過的刑具拽了出來!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
血霧噴涌,骨肉非濺。
沉歌驚恐的尖叫:“殿下——!”
一隻沾滿血污的手飛快捂住了他的嘴,東方安顫着聲低道:“小聲些!若是引來了人,我們雖不一定受影響,萬一遷怒給被囚禁的弟子,那才壞事。”
沉歌冷靜下來,點點頭,低聲問:“那殿下你……”
“我無妨,鳳凰瞳改變了我的體質,武功還在,只是氣血有些虧損而已,不打緊。玖涼絲已經瘋了,她以為自己是珠瑾,我們需趕緊走,定要在玖涼絲出手之前趕回去,與梨謠匯合。”
“是。”
與來時不同,此時東方安用真氣罩住兩人,動作輕的好似不存在,即便是燈火通明處從人側面經過也不會被發現,加以由天音提前畫好的地圖,輕輕鬆鬆就繞出了迷宮似的地宮。
外頭正是月上中天的時辰,下着漫天的細雪,映的原本漆黑的夜不再那麼叫人心悸。
見沉歌怔怔望着地宮的方向,東方安不由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天音是個聰明的孩子,他不會有事。”
這算是毫無根據的安慰吧。
這一年來,以玖涼絲為首的司燈坊舊部死灰復燃,以地宮作為據點,打着司燈坊的幌子四處jianyin擄掠,行盡一切天怒人怨、淫蕩齷齪之事。
因苗疆不屬中原管轄,所以才派出司燈坊的人進行剿殺,可兩方勢均力敵,戰事一拖再拖。而東方安,作為兩方面的霸主,又加上尋找傅忘川的事,可謂忙的焦頭爛額,是以只好將司燈坊這邊的事全權交給天音沉歌二人。
偏偏事兒來的這樣巧,司燈坊與地宮一戰敗北,向中原武林發出求助。另一方面,幻花樓傳來消息,說傅忘川極有可能被囚於司主手上。如此一來,東方安便直接命梨謠率軍趕到了苗疆,而她自己則以身試險深入地宮去尋找傅忘川的下落。
梨謠曾於長安修習過一段時間的兵書,行的是軍隊用兵之道,不喜拼殺,擅計謀,便在正面拼殺的同時,與司燈坊聯合,派天音帶人深入地宮內部,佯裝被俘,實則設法提供情報。
但,佯俘也有可能變成真俘。
天音在送出最後一面地圖后,徹底失去了消息。
是死,是活,未知。
天音和沉歌雖都為男子,但那之間的隱秘關係,東方安卻是知道的。
所以,這樣的安慰,任憑誰聽了都會覺得蒼白。
其實,以東方安的能力,不是不能救出被囚的人,只是一旦行動,勢必會被人發覺。整個地宮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玖涼絲。玖涼絲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年齡卻比珠瑾還要大上近二十歲,早就活成了妖物。
所以東方安並不敢確定,她真的能贏得過玖涼絲。一旦激怒她,怕不止是整合苗疆,甚至中原都會遭到池魚之殃。
更何況,傅忘川還在她手上。
傅忘川……東方安又想起在神殿見到他時,他那陌生又茫然的眼神,看着她,卻好似看着一個漠不相關的人。任憑她如何凝視着他,他卻總也不明白。
但她卻不敢開口說話,因為拿會讓玖涼絲知道,她並未被她的啞蠱影響,會激怒她,禍及許多無辜的人。
梨家後裔,守護的應當是整個天下,而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丈夫。
東方安疼出了眼淚,卻只能咽進肚子裏。
傅忘川……
沉歌道:“公子他吉人自有天相,殿下……”
“我知道,他們都會沒事的。我們走吧,更多的人還在等我們。”
“嗯。”
東方安最後望了一眼地宮的方向,終是抬步朝遠方的黑暗中走去。
苗鎮遠郊,司燈坊總教的大門敞開着,夜明珠的光線照的裏頭亮如白晝。大殿中坐滿九重塔和司燈坊兩方的大小頭目,皆腰背挺直,面色嚴肅。
梨謠端坐在中央的主座上,淡定的姿勢卻掩蓋不住滿心的焦急。
台下終於有人忍不住看向她:“梨少主,這聖子已經去了這麼久,如今約定的子時將近,聖子和殿下卻還不見蹤影,我們是不是應該……”
“是啊是啊,地宮深暗複雜,比之地獄也不為過,殿下到如今還未出現,實在不是吉兆啊。”
“少主,司燈坊的姑娘們說的不無道理,屬下也認為,塔主……”
“都坐下!”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梨謠也是一陣陣的心頭髮慌,但還是維持着淡定冷靜的模樣,冷聲道:“既然還未到子時,那諸位這是在幹什麼?諸位身為兩方門派的首領,如此不冷靜,傳出去給人笑話事小,萬一莽撞行事,給塔主添了不必要的麻煩,呵……保不準就成了個千古罪人!”
“塔主是什麼人,這些年來大家有目共睹,她代替尊上行事,可曾做過一件食言之事?就算是司燈坊的姑娘們平時見不到塔主,那沉歌聖子呢,他的威信也不值得你們相信?既然他們二人早已承諾過,我們便不能貿然行事,唯一能做的,只是等。”
說到這兒,她吸了口氣,繼續道:“若是真的過了子時仍不見人,我梨謠……以九重塔少主人之名承諾你們,有我一條命在,必踏平地宮,手刃玖涼司主!”
激憤的人群終於安頓下來,梨謠仍舊端端正正坐着,大殿裏安靜的只剩下沙漏窸窸窣窣的聲響,氣氛緊張到令人覺得壓抑。
可沒人再說一句話,全都沉默着呆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端正卻忐忑的望着大門的方向。
流沙聲,呼氣聲,原本微不足道的聲音刺客卻清晰無比的迴響在大殿當中,此起彼伏。
只因他們正在焦灼等待着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們兩方引以為傲的、以天下為己任的塔主、殿下。她是全部人的主心骨,是心之所向。
焦灼、忐忑、不安、驚惶。
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卻好像已過了十年百年。
“報——!”終於,外頭駐守的弟子衝進來,“噗通”一聲跪下,激動囫圇的喊:“回來……不,回稟少主,塔主、塔主和沉歌聖子,他們回、回來了!”
一瞬間,驚喜、激動瞬間充斥了整個大殿。梨謠一下子站起來,竟顧不得身份,直接跑下來,一把扶起報信的弟子,幾乎要喜極而泣:“回來了?!在哪兒?他們現在到哪兒了?”
從頭至尾,她才是最擔心的那個。不是因為她太過關心東方安,而是只有她知道,東方安去地宮的真正原因。
其他人都以為東方安是為了戰事才去深入險境,可只有她知道,東方安……更多的原因,卻是為了傅忘川。
以前,她可以為了傅忘川毀天滅地,如今,如果在不傷及旁人的前提下,她仍然會不顧一切,更遑論……她自己的安危。
只有梨謠知道,東方安這一趟,去的有多決絕,有多讓人心疼。
所以,在聽聞東方安回來的消息時,才會高興的近乎失態。
“他們在哪兒?怎麼還沒進來?這樣吧,我出去接他們。”
“哎,少主……”報信的弟子欲言又止,卻還是咬了咬牙,面色痛苦道:“塔主她……”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梨謠只覺全身登時涼的通透,打着顫問:“尊上她怎麼了?是不是他出事了?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弟子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不知怎麼開口,正猶豫間,卻見梨謠已經鬆開了抓着他的手,朝門口飛快奔去。
霎時,眾人皆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