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繡鞋兒
崔起是被凍醒的,他剛剛睜開眼睛,就聽到旁邊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醒了醒了,這小子就是身板弱,大老爺們還動不動暈倒,像娘們兒!”
四周響起鬨笑聲,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喝斥道:“當著官家小姐,你們還敢出口粗俗。”
先前那個粗豪的聲音便唏噓道:“粗人,粗人,小姐別介意,一定改,一定改。”
接着又有笑聲,卻不似剛才那麼恣意,倒像是顧忌着什麼。
崔起倒吸一口涼氣,只覺身下的冰冷似是已透過骨頭,這些都是什麼人,他們口中的官家小姐難道是那個小啞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是已不由得他再多想,一雙粗大的手掌像抓小雞似的把他拎了起來。
他這才發現,他並非躺在雪地里,而就是躺在騾車駕轅處,兩條腿耷拉着。
雪已經停了,可他的額頭上還有雪,他被強拎起來,雪沫子便落了下來。
他甩甩頭,想把那雪抖落,那個粗豪的聲音便道:“多虧俺弄個雪糰子放你腦門上,否則你怎會這麼快就醒過來了。”
崔起氣得差點吐了黑血,寒冬臘月,你弄個雪糰子放我腦門上,我沒凍死成路倒那是爺爺我命大。
他這才看清眼前的局面,拎着他的是個粗豪漢子,旁邊還有六七個同樣穿着粗衣短襖的漢子,都是滿面風塵,崔起看着有些眼熟,忽然想起來,這就是他鑽進車廂前看到的那幾個冒雪前行的力夫。
這些人雖然沒有挑着擔子,但個個生得虎背熊腰,衣衫破舊,一看就是專做力氣活的力夫。
讓崔起吃驚的當然不是這幾個過路的粗漢子,而是他身邊的騾車。
小丫頭夏至守着車簾站在旁邊,笑盈盈地正看向離他們一丈開外的那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武將官服,目光凜烈地正在瞪着他。
“好了,這人已經醒了,本官這就派人護送你們去昌平。”他說這話時,轉身看向騾車。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騾車中傳出:“謝......謝......”
那人又對那幾個粗壯漢子道:“你們幾個算是交了****運了,以後跟着東家好好乾,說不定還能謀個捕快噹噹。”
先前那個拎起崔起的粗豪漢子不住地搓手,對幾人中最矮的一人說道:“大哥,咱們這不是做夢吧,怎麼這麼好的事就輪到咱們身上了?”
那武將哈哈大笑,這時一個穿着官服的青年牽馬過來,對那武將抱拳揖道:“旗官,卑職準備妥當。”
武將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崔起這才發現,這裏已離他剛才暈倒的地方很遠,城門就在前面。
這武將應該就是把守城門的旗官。
他又驚又疑,他暈倒時究竟出了什麼事?小啞巴和小丫頭怎麼認識這名旗官的,還有那幾名粗漢子,怎麼倒像是要跟着羅老爺當隨從的?
還有,他暈倒前聞到的那股異香又是怎麼回事?他是為何暈倒的?小丫頭給他下了迷藥,那怎麼可能,她哪有那個本事!
他已經來不及胡思亂想了,先前那名粗壯漢子重又把他扔到騾車上:“你把車趕得慢一些,這大雪天的,咱們腿程再快,也攆不上騾車。萬一你再暈過去,咱們又沒有攆上來,嚇到小姐可怎麼辦?”
崔起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他猜得沒錯,這幾名粗漢子果然是要給羅老爺當僕從的,也不知那小丫鬟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麼,這麼大的事,哪是一個丫鬟能做主的,這些人真是沒見過世面,這種事他們居然也會相信。
可如果是小啞巴說的呢?
那更不可能,他見過小啞巴,不過就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雖說能發出幾個音,可還是個啞巴啊,啞巴小孩的話,誰又能相信,誰又能聽懂。
但如果不是,這眼前的一幕就太詭異了。
崔起越想越覺吃驚,遲遲沒有拿起馬鞭。
正在這時,小丫鬟夏至從車簾里探出頭來,對那粗壯漢子道:“方四哥,你可會趕車嗎?”
那叫方四的哈哈大笑,道:“丫鬟妹子小瞧我了,但凡是粗活,還沒有我方四不會的。”
夏至笑聲如銀鈴,她道:“這個崔傻子動不動就會發病暈過去,讓他趕車小姐不放心,還是方四哥趕車,讓他跟着其他幾位大哥一起在地上走,不過他腿腳不靈便,他走得慢時你們就推着拽着,別讓他落在後面暈倒在雪地里活活凍死。”
崔傻子!
像是有一團蒼蠅堵在喉嚨里,偏就是吐不出咽不下,把他噁心得難受。
他從小就機靈,何曾有人叫他崔傻子,而且還是只差一步就被他賣給人牙子的小丫鬟嘴裏說出來的。
聽說小啞巴自幼身體不好,他原是想留這個丫鬟在身邊照顧的,可偏偏這是個多嘴多舌的丫鬟,從梅花里出來,這小丫鬟的嘴巴就沒有停下來,問這問那,問得他心煩,擔心讓這丫鬟壞了自己的事,便想着到時把丫鬟賣了省事。
可現在原有的計劃眼看要泡湯了,這小丫鬟還敢叫他崔傻子。
他拎起鞭子就想把這小丫鬟勒死,可他還沒有轉過身去,自己的身子又一次被人拎起來,輕飄飄放到地上。
方四抬腿坐到騾車上,聲如洪鐘:“丫鬟妹子放心,我方四保證把這車趕得穩穩噹噹的,不會像這個軟腳蟲,動不動就暈倒,耽誤小姐的行程。”
崔起的眼睛裏冒出火來,可他什麼都不敢做,別說是隨行的騎馬的軍士,就是這七個粗壯漢子,他一個也打不過。
看樣子這些人並不知道他的事,小丫鬟或許也不知道,否則她一定會告訴剛才的旗官。
還好還好,這丫鬟年紀還小,沒見過世面,但是到了昌平可就不好辦了,林總管要對質,就是那個當官的羅老爺聽丫鬟說了這件事,也會起疑的。
不行,當務之急,還是趁人不備逃跑吧。
方四已經趕起騾車,小丫鬟夏至也把腦袋縮回帘子後面,可那帘子卻又從裏面撥開,一隻穿着蔥綠繡鞋的腳從帘子下面露出來,鞋尖小小,綉着鵝黃的小花,秀麗鮮亮。
這麼小的鞋兒,應該是那個小啞巴的吧,她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見到這麼多粗鄙漢子竟然沒有害怕,還敢偷偷向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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