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安令狐楚
第4章長安令狐楚
沿着熟悉的道路,看着熟悉的風景,令狐楚和往常一樣,穿過了長安的開遠門,穿過了長安的街道,穿過長安的西市,將馬停在了波斯胡商的店鋪跟前。
他在商隊的最後,看店鋪里的夥計都出來迎接商隊了,其中也包括老掌柜胡楊。
“楚兒,一路辛苦,有勞你又把我的貨物運回來了,”胡楊滿臉笑容,向他而來。
令狐楚趕緊飛身跳下馬,躬身施禮,“不敢,胡爺爺,這是我應該做的。”
夥計們開始向下搬運貨物了,胡西原,胡楊的長子,一個壯年波斯商人,走了過來,故意在父親面前誇讚令狐楚,“父親啊,這一路上,可多虧了子羽的這把劍,不然咱的貨還真能被馬賊給搶了去,真不愧是長安的遊俠兒啊。”
令狐楚這次沒有了往日的狂放和瀟洒,似乎也沒有了約狐朋狗友先直奔酒樓的豪氣了,他疲倦地笑笑,“你們先忙,我得先回家去了。”
“呵呵,”胡楊得意地笑,“楚兒,不要着急回家找妹妹了,越兒啊,今天在我這裏呢。”
越兒就站在那裏,盡量不擋着進進出出的夥計們的路,但還不想讓哥哥離開自己的視線,就這麼孤單單地一個人,象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哥哥就在她眼前,為什麼會有一種相隔那麼遠的感覺呢,難道又是自己在做夢嗎?
“越兒,越兒,”哥哥在叫自己呢。
她打量着哥哥,彷彿不認識他了,還是那個高瘦的身體,還是那件黑色的長袍,裏面是箭袖衫,扣着皮帶,黑色的披風上落了許多塵土,頭髮亂得像草窩,如果不是那根牛皮帶勒着,頭髮又要散了,只有兩個眼睛還那麼有神。自己等待了那麼久的哥哥真地回來了!
越兒走到了哥哥面前,拉起他的衣襟,仰起臉問,“哥,你怎麼才回來啊?你怎麼才回來啊?”
令狐楚蹲下,將妹妹抱住,不再放開。
越兒摟着他的脖子,輕輕地,喃喃自語,“你怎麼才回來啊?你怎麼才回來啊?……”
眼淚簌簌地滾落了下來,滴進了令狐楚的脖子裏。
越兒終於忍不住了,叫了一聲“哥哥”后,“哇”地放聲哭了出來。
騎在大黑馬上,看着哥哥走在前面,為自己牽着馬,越兒覺得這是最幸福的時刻。
牽着愛馬,載着幼妹,還有遠行的收穫,令狐楚穿行在長安西市中,滿目琳琅,好不愜意。
波斯商人、粟特商人、西域商人、大唐商人,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打招呼的、微笑而過的,在長安西市中穿梭着,構成絲路和大唐最平常的景色之一。
他曾經是長安最放蕩的遊俠兒。
他是河西走廊最瘋狂的遊俠客。
上天註定了他是一個旅行者,出發,跋涉,歸來,旅程的艱辛和風景,只有自己最清楚。
但他痴迷於路上,痴迷於充滿各種危險的旅行。
也許,人生就如同一場場、一段段旅行,希望,永遠在路的另一端。
希望,永遠在路上。
他就是長安令狐楚。
“蘭州馬子駿,長安令狐楚”,是大唐這段時間以來河西絲路上叫得最響的遊俠和護衛的名號,馬龍馬子駿的硬弓橫刀,令狐楚令狐子羽的長劍快馬,是往來河西的商隊選擇護衛的最好選擇。
令狐楚雖然年僅二十,卻在河西絲路有過五年多的遊歷。父親為了這個家,從軍多年,給他遺傳了尚武的豪邁和血液,在他十歲那年,父親隨大將軍王孝傑出征討伐契丹叛亂,戰死於硤石谷,過了五年後,母親也去世了,臨死前一定要他立下誓言,永不從軍,不能讓他父親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並且要照顧年幼的妹妹。
於是,他就成了一個自由自在的遊俠兒,靠自己的劍,保商隊的平安,同時也賺一點自己喝酒的銀子。作護衛的日子並不平坦,反而充滿了各種風險,可謂刀尖舔血,為了自己更強,令狐楚不得不向他所能遇到的各種人物學習和提高自己的武藝,長安的名捕,河西的大俠,父親生前相交的軍官,都曾指導和傳授他劍術和拳腳,同樣,他的身上,也縱橫着多條疤痕,這都是成長和進步的代價。
漸漸地,河西絲路上的商隊、響馬、腳夫,都知道了一個劍術快、准、狠的令狐楚。當他和蘭州城的刀客馬龍組成黃金搭檔后,他們的名聲更響亮,馬子駿的弓,令狐楚的劍,已經成了河西遊俠和護衛的代名詞。
輕生死,重信義,狂放豪邁的遊俠兒,是那個時代的特產,是那個尚武和風流大唐獨有的風景。
“令狐公子,這次從瓜州回來,帶回來什麼新鮮玩意,給我們瞧瞧啊?”
不止一個商鋪的老闆或掌柜,發出了這樣的邀請或問候,都被他淡淡的微笑回絕了。
自從妹妹身染怪病後,令狐楚便一夜之間換了一個人,沒有了少年輕狂,沒有了舉杯豪飲,沒有了追逐胡姬旋轉的衣帶的放蕩,曾經的長安少年自此遠去。
令狐楚這幾個月往來長安和瓜州及甘涼道,日以繼夜地為商隊保駕護航,並在中間尋找一些機會倒賣一些貨物,儘可能多地掙些錢,為妹妹尋醫問葯。
不管在長安還是在沙州,總有商隊願意雇傭他,即使距離烽火台很近的路程。
牽着馬,走在西市的大街上。
令狐楚知道,在他身後,是他世界上最親的人,妹妹就是他的責任,一個兄長無法推卸的責任,一個男兒必須承擔的責任。
為了妹妹,他必須竭盡全力去做一切。
終於,他們來到了叔父令狐通達經營的商鋪門前。
叔父令狐通達經營着兩個店鋪,一個在西市,另一個在東市,都在經營大唐和西域的南北各種雜貨,主要從西域商人那裏批發從絲路運過來的貨物,再轉賣給長安和其他地方的客商,同時,也從其他江南等地進購瓷器、絲綢和茶葉等,再轉賣給西域商人。
令狐通達的店鋪,在長安的東西兩市都有,是眾多的店鋪中最普通的那種,來到長安的商人都像他一樣,靠自己的辛勤和精明,拼來了家道殷實,生活小康。
當看到令狐楚吩咐夥計從他的馬背上卸下一個大口袋時,令狐通達暗暗一喜,不覺點了點頭,看來這小子已經長大了,可以在生意上替自己分憂了,心中倒很欣慰。
當令狐楚打開口袋,看到裏面的黃銅、琥珀和一對紅珊瑚時,令狐通達的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
這在長安,絕對都是搶手貨,都是來自西域的珍品。
“楚兒,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面對這些價格不菲的奇貨,令狐通達有些緊張。
令狐楚微微一笑,“叔父,看把你嚇得,這是我從一個粟特商人那兒買來的,價格很低。”
“這,這不可能,你哪兒有錢買這些東西?這些東西粟特商人也不會低價出售啊?楚兒,不會是你......”
令狐通達停住了話頭,眼睛盯在了令狐楚的劍上。
令狐楚收斂了笑容,表情嚴肅下來,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把腰裏的劍摘了下來,握在手裏。
店裏的每一個人都停止了動作,空氣一下子凝固了下來,都在等他的故事。
越兒也很緊張,她知道,哥哥又遇到故事了。
令狐楚抬頭望了一眼叔父,語氣很深沉,“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叔侄,那小子叫納奈凡達克,是撒馬爾罕的粟特商人,他叔叔是個老商人了,據說到長安來過。納奈凡達克是第一次出遠門,他們就叔侄兩個,駱駝和腳夫都是臨時雇來的,目標就是這裏,長安西市。都過了玉門關了,出瓜州走了還不太遠呢,就遭遇了馬賊盜匪,突然襲擊的,他叔叔胸口上被射了一箭,他拚命地逃,遇到了我和馬龍護送一個商隊去瓜州,把他救下,也搶回來了一部分東西,可他叔叔卻死了,臨死前讓他帶自己的骨灰回家鄉。納奈凡達克,唉,還不如我呢,他沒做過生意,也不想到長安來了,只想回故鄉了。把最後的貨交我們幫他處理了,我們帶他回到了瓜州,到過所里把所發生的事情和官吏們講清楚,然後就在瓜州幫他把剩下的貨物賣掉了,這些是我用身上所有的銀錢買下來的,比瓜州的價格沒低多少,他一個毛頭孩子,我們好歹也是大唐的遊俠,不會坑他的,當時,粟特商人和官吏也在場的,其實,那孩子執意要將這些東西送我們的呢。”
令狐楚沉默了下來,他的故事,也不知道有沒有講完。
大家也跟着他沉默。
“那孩子呢?你讓他自己回撒馬爾罕了?”令狐通達忽然想起來,急切地問。
“怎麼會呢?我們讓官府的大人們幫忙,找到去撒馬爾罕的粟特商人,讓他們帶上那孩子回家去了,希望他能平安地回到家裏,一個才十幾歲的孩子,真不容易啊。”
“唉,這條路艱險啊,胡商不易啊,我們還在家門口呢,他們經歷九死一生,才來大唐,所以,你們切記,不要為難西域來的胡人,不管他是什麼樣人,切記啊。”令狐通達感慨的同時,也不忘教誨侄子、侄女和店裏的夥計。
令狐通達沒有想到,在他感嘆完胡商九死一生后不到幾個時辰,他的侄子便決意踏上這條兇險的、艱辛的、九死一生的絲綢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