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當歸(04)

4.當歸(04)

當歸(04)

“虹姐你感覺怎麼樣?好點沒?”

郁冬的心一直吊著,半刻不敢鬆懈,坐在後座時不時地替虹姐擦臉、喂水。

虹姐靠在郁冬身上,路上吐了一次,但臉色有所好轉。

她拍拍郁冬的小臉,“開年我都參加工作十年了,哪兒能那麼金貴。”

“我都快嚇死了!”郁冬抓着自己頭髮,緊了緊說:“簡直就跟陪產一樣!”

虹姐抬手“啪”一下拍到她腦門上,“你這張嘴哦,以前可不這樣……”

郁冬嘿嘿笑出聲,“我這張嘴啊……全是你遺傳的!虹姐帥過金城武,萬歲吶!”

虹姐會心一笑,爾後閉眼沉沉睡去。

車是陸自喃主動借的,郁冬頭疼以後該怎麼還這個人情。

李湛然這個老司機也是郁冬厚着臉皮拜託來的,他一路顯得沒精打采,郁冬也不好搭話。

村長本就是老實人,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只是時不時回頭看看虹姐的情況。

但好在村長辦事周全,臨走時還不忘叫上了一個手腳伶俐的小姑娘,說是多個姑娘也好幫忙換洗啥的。

到醫院后郁冬簡直想給村長的明智跪下!

多帶個人實在是方便不少,縣城大醫院比私人門診大不了太多,只有一條走廊,還擠滿了人。

就連待產的孕婦也只能睡大通鋪,一間病房裏擠了大約十張病床,幾張床頭櫃全堆在門后,放滿了藥盒、水瓶,和一隻大肥喵。

要是挨着三餐飯的點兒,病房裏熱鬧的恨不得拿喇叭說話,就跟春運擠火車似的!

郁冬站在門口愣了半天,才發現——

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這種有錢花不掉的地方。

根本不存在任何差異,任何!當然了,除非你當著醫生的面兒流血流得跟大姨媽駕到一樣。

醫生把穿梭在每個病房和病床前的小護士叫過來,叮囑說:“給她吊兩瓶生理鹽水就行,你準備一下。”

郁冬急着解釋:“醫生,她脖子上被毒蟲咬了,您不用給她拍個片子看看嗎?”

醫生忙得焦頭爛額,這幾天見了不少同樣病症的患者,頭也不抬地答覆:“不用,只是中暑了,沒什麼大問題。”

郁冬語塞,“那……那萬一有毒呢?而且她頭暈、噁心的癥狀到現在也沒好轉。”

“從目前來看,她應該只是中暑,可能還受了點驚嚇,當然了,也有可能是長期生活不規律導致的身體機能疲乏。”

“但是……”

“但是什麼但是!”小護士拿着筆擠上前,直接打斷郁冬,“病人那麼多,醫生費口舌跟你講了,你聽得懂么?”

虹姐咯噔一聲放下手裏的水杯,“你這小護士是什麼服務態度!”

“好——您是大人物,跟我們不一樣。像我們這樣沒見過世面的小護士啊,可就這點水平。”

小護士說完走到臨床撣了憚藥瓶,回頭沖郁冬挑眉,“等下跟我去拿葯,別問東問西的,看不到這兒全是病人么?要是耽誤了醫生問診,你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郁冬:“……”

醫生見慣了這樣的場面,開腔打圓場:“你們要是不放心就留院觀察一晚,我們整晚都會有醫護人員值班。”

郁冬撇開眼,走到床前拍拍虹姐的肩膀,“算了,各有各的難處。”

醫生既然說了留院觀察,那他們就照辦。

李湛然留在車裏吹空調懶得出去湊熱鬧,村長和幫忙的丫頭忙前忙后,趁郁冬拿葯的功夫就把日用品給添置好了。

等了好一會兒,護士也沒再回病房查看,貼着多份病例藥單的葯推車停在門外走廊上。

郁冬閑着沒事出去找了一圈,沒見着人便順手往回推着葯推車,手背卻突然被人一巴掌打了下去,白皙的手背乍時紅了一大片。

“你亂拿什麼!”小護士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郁冬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已經氣紅了臉,抓着她的手一路拖她到沒人的樓梯口。

“你想幹嘛!我手要被你拉斷了,你再這樣撒潑我可要叫人來了!”

“到底是誰在撒潑?”

郁冬冷着臉,“剛剛在病房裏我不想影響病人休息,已經足夠容忍你了。”

“你是覺得醫院離了你不能轉了是不是?”郁冬步步逼近,“還是你的教養停在了小學?”

“你!你別想嚇唬我!”

“我有必要嚇唬你嗎?我真不太樂意跟你這樣的人計較,我看你指甲油塗得不錯,看樣子上班很輕鬆吧,病人等得及你救命么?”

“身上塗的不知道什麼刺鼻味道的香水,糊一臉劣質化妝品,這難道都是病患要求的?”

小護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指甲直打架,硬生生從嘴裏擠出一句:“用不着你管!”

郁冬退一步,甩甩被拍紅的手,無所謂地說道:“我當然不管,只是希望你對病患好一點。”

“我每天那麼多事情做,醫生,病人,還有家屬!一個個有事就叫我,我就是三頭六臂也會覺得煩躁的啊,你少教訓我!”

郁冬嘆了口氣,道:“每個人都不容易,你要知道,你忙,你累,是因為他們需要你。你說一句放心,好多了,就能讓他們安安心心睡一個好覺,你多他們對笑一笑,他們就會覺得這個世界滿滿都是善意和溫暖。”

小護士哽咽,“我……”

郁冬笑明朗,“我為自己的語氣不善道歉,但也請你改善態度,因為被人需要,給別人希望,是多好的事情啊。”

……

.

前一秒李湛然還在手機遊戲裏跟陌生人拼得你死我活,后一秒車窗玻璃就被敲響。

“我靠!你有病吧!拉鏈前難得有一天假你不好好休息,還跑到這裏來湊熱鬧!”

車窗玻璃緩緩淹下去,外頭伏天的熱浪涌過來,李湛然開門說:“趕緊進來,熱得我全身都濕了。”

陸自喃輕笑,“那你挺容易濕的啊。”

李湛然說:“……那是沒你的葵花寶典厲害啊,這麼些年了還眼巴巴想上同一個女人。”

陸自喃懶得理他,靠在車窗上問:“他們怎麼樣了?”

“你問我?”李湛然低頭玩手機,悶哼了句:“我怎麼知道。”

“……那要你來幹嘛?乘涼?”

“要不是你說送我一雙絕版的AJ籃球鞋,你以為我願意在唯一一天假裏給人當司機?老子又不是狗糧吃壞了腦子!”

陸自喃:“……”

李湛然氣不過把手機丟到副駕駛座上,替他抱屈道:“喃哥,真不是我嘲諷你,你說你這死心塌地的也不知道圖什麼,你才是腦子真的壞了!她考試你忙前忙后比誰跑圖書館都勤快,她生個小病你擔心的一夜不睡,她三千米測試不合格你是連哄帶騙陪着她練,她皺個眉你都捨不得,從當年的室友到現在的同事,但凡出點什麼事,你都跟着瞎操心,我他媽都看不過去!”

“你說你豁出命去的愛她,可她呢?她知道嗎?”

陸自喃沉着眸子,黯啞着嗓音說:“她過得好,我才能放心。”

“你也知道的,郁冬……她膽子小,又迷糊。”

“嘖,我看郁冬那丫頭過得是挺好的,工作穩定、體面,長得也比以前更水靈,你這樣默默為她付出,她呢?搞不好今年就要跟盧宇結婚了。”

李湛然自知失言提到了盧宇,訕訕改口道:“誒,兄弟一場,反正就那麼個意思吧。”

陸自喃點頭,“也對,盧宇……”

“也不是,我這都是從本科同學那兒聽來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可能是我腦子燒壞了。”陸自喃苦笑,“還不止。”

李湛然問:“什麼?”

“腦子壞了還能去醫院,心壞了不知道能不能換一顆新的。”

換一顆沒有郁冬的心,蓬勃、敞亮的心。

李湛然聞言手動再見,按下關閉車窗按鈕,大聲嚎了句:“陸自喃你大爺!跟你講話簡直對牛彈琴!”

陸自喃面露笑意,擺手往醫院裏走,身後卻又傳來李湛然悲憤的對天長嘯——

“大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祝你前程似錦,心眼兒全長死,頭頂全是內蒙古大草原!”

陸自喃低聲,“這個混賬……”

難怪郁冬當年經常吐槽李湛然,說他看陸自喃的眼光里總帶着幽幽的綠光。

像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在黑夜中閃爍着所有螢火蟲聚合在一起的光芒。

啊……果然是因為……

男人們抑制不住的感情,真可怕啊!

.

“社裏決定了嗎?我……我可能不太適合……”

“你當時考雜誌社不就是想當體育記者么?現在猶豫什麼?”

“我……”我有點私事,但這話不好說出口。

……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部隊跟體育組的同事交接。”

“你也是的,別沒事瞎折騰。”

“嗯,主編我……我知道了。”

“行了,我也能理解你對蟲災這個案子付出的心血,但是你畢竟還年輕啊,路還長着呢。”

“謝謝主編,您別怪我莽撞就行。”

“嗯,那你準備交接工作吧,也讓陳虹好好休息幾天,農科所的專家很快就到杜若。”

“好……”

趁護士配藥的功夫,郁冬避開人群、躲在樓梯拐角里給報社主編打了個電話,誰知她非但沒有受到責怪,還被調去了體育組!

這曾經是點燃郁冬平淡歲月里的一抹光芒,是預示綠光降臨的未來,可命運的陰差陽錯讓人措手不及。

當郁冬已經說服自己,假裝再也沒有力氣追尋孤勇的夢想時,主編又給她開了一盞燈。

郁冬收拾好心情,捏了捏自己保持微笑的臉,轉身回了病房。背影清冷,卻給樓下的人一記敞亮的耳光,她話語中的推辭和排斥溢於言表,她就真的那麼不想再跟自己有交集嗎?

時光走了又回,春來夏秋去,留冬一片白。

穿行四季,景色分明卻又給人溫暖的寄託,大概就是這樣他才會天真的以為……

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吧。

陸自喃背脊僵直,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酸辣粉“咚”一聲從攥緊的手指間落下。

現在,她不需要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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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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