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章 唯有淚千行
朱瞻基說完，就甩門而去，立刻就命人去準備大銅釭。
這麼大的銅缸宮裏還沒有，朱瞻基只好下令內務府在三天之內加班加點的打造出來。
而漢王也因此還有三天的機會，和他的九個兒子和太子妃訣別。
漢王早已經決心一死，但是看到自己面前齊刷刷的跪着的九個兒子，還有跟隨自己幾十年的結髮妻子，他還是有一點神色動容。
一滴眼淚慢慢從眼眶裏凝結，然後變大，再湧出來。
他多想立刻去求朱瞻基，讓他放過自己的兒子們和韋如錦。
甚至他還想求自己的小侄兒，收回成命，讓他好好的活着，陪伴着自己最小的兒子再過一個生日，最小的兒子還不足十二歲啊！
或者讓他抽出時間來，認真給自己的兒子們傳授一些用兵打仗的絕學……
“哎，有什麼用？很快他們將陪着他一起處死了，他們還學這些有什麼用呢？”
想到這兒，漢王又懊惱的一笑。
“父王！”
九個兒子齊刷刷的一字排開，跪在朱高煦的面前。
“夫君！”
韋如錦也跪在兒子們的後面。
每一個人心中都有着千言萬語，但是卻又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漢王以為他的九個孩子和妻子會憤怒的指責他自私、狂妄，或者他們會一起聲淚俱下的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讓他去求皇上放過他們。
但是他們沒有。
連不足十二歲的小兒子都沒有哭鬧，也沒有要求父王做什麼。
原本漢王想的是，此刻他會聽到他們一聲聲的“父王，兒子不想死。”
但是，現在他沒有聽到。
他們一字排開，跪在他面前，臉上是一種矜持的高貴。
這情景，讓朱高煦忍不住想起了當年永樂帝來山東漢王府省親的時候，九個兒子跪在面前，受封王爵的時候。
那時候，他曾經要永樂帝不要那麼早就給孩子們封王，可是永樂帝當時說了一句話：
“朕要在有生之年早早給他們封王。”
當時他以為是父皇想早點給自己的孫子輩加恩，現在他明白了，父皇當時的眼下之意是，朕要早早讓他們加封為王，這樣就算將來他們有什麼不測，至少他們升為帝王之家，曾經享受過王爵的恩賞。
“兒子們！父王對不起你們。”
朱高煦沉重的跪在了自己的兒子們面前，眼神空洞的望着西安門逼仄的天空，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要這麼說，父王。其實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幽禁日子我們早就過夠了。與其整日擔驚受怕，不知道自己的哪一頓飯食里有皇上賜的毒藥，一聽到監獄外面一點風吹草動，就懷疑是暗殺的人進來了。這種提着腦袋過日子的生活，我們早就厭倦了。”
最小的兒子首先開口了。
“是啊，人終有一死，與其活得沒有明天，渾渾噩噩，不如早定死期，痛痛快快的告別人世！俗話說，‘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大兒子接過小弟弟的話，昂首道：
“大丈夫，橫刀向天笑！我們應該慶幸，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們終於不用再受煎熬了。我們同時赴死，我們一家人，在陰間相遇，相信我們還能很快找到對方，再次相聚，若有來生，我們還做一家人！”
“兒子們，來生父王不願意再做你們的父親了，來生你們都托生在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之家吧。是父王害了你們，此刻父王願用我來生全部的運氣來祈禱，祈禱你們來世喜樂平安，幸福永遠。”
說完，朱高煦深深的給自己的兒子們磕了一個頭，兒子們也一個個同時給朱高煦磕頭。
這就算最後的永別了吧。
磕完頭，兒子們自覺走到獄卒面前，套上死囚犯的枷鎖和鐵鐐手銬。
朱高煦最後走到還一直跪着的韋如錦面前，也準備深深的磕了一個頭，但是韋如錦立刻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別，王爺。你不欠我！錦兒跟你二十多年生兒育女，就算你現在移情別戀，愛上了那個讓你毀滅的吳嫿，錦兒也不會恨你。因為你值得。”
韋如錦也知道，此刻是她和朱高煦的最後一面了，她面上平靜，心中似乎被一種神聖的力量佔據了。這種力量就是對丈夫無條件的愛和支持。
這是這種無條件的愛和支持，使她面對即將失去丈夫和兒子的噩耗，她顯得一點也不害怕，也不哀傷。
“錦兒。記得那年你嫁進王府來時，是個多麼美麗刁蠻任性的女孩子，本王喜歡你的任性和刁蠻，一直寵着你。可是自從吳嫿來到王府後，本王便漸漸忘了去寵你，愛你，最終因為我的移情別戀，把你變成了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婦人。本王對不起你。”
漢王的心裏，明鏡似的，他哽咽着說道：“對不起，本王的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啊。錦兒。”
“不，夫君。正因為我和你是曾經深愛過，所以我理解那種愛之不得的苦惱。你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因為自始至終，嫿兒她都沒有愛過你。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想加倍疼惜你，補償你，只可惜，我的疼惜和補償也許對你來說，太不重要的。”
韋如錦正了正色，看着朱高煦的眼睛道：
“如果愛情會老，那麼我會記得我們的愛情年輕時候的樣子，那些回憶足夠支持我餘下的歲月。”
韋如錦臉上風平浪靜，她突然有些憐惜的望了望朱高煦道：
“只是今天，你顯然支持不下去了，夫君，你等了她那麼久，我知道，你實在受不了吳嫿已經跟皇帝生兒育女的消息，那麼多艱難的歲月你都扛過來了，但是現在你卻選擇了自暴自棄，你是打定主意，‘寧為玉碎’，是么？”
“錦兒，這世界你真的是唯一懂我的人。我多麼希望懂我的那個人，能夠是她！但是，現在，我已經不奢望了。如果我用一切手段也不能阻隔對她的愛的話，那麼唯有死亡，是阻斷愛情的唯一方式。謝謝你的理解和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