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名節事大
年太守笑了:“不過蘭英姑娘經常來探視你,艾兄弟也能常來省親,他們還能在同一天……”艾太太頓時變色道:“這話不能隨便亂說的。名節事大,要是張揚出去……”
“我們都很知道分寸,”年太守一笑,“絕不會亂講。”
辰星也道:“艾兄將我們視為好友,這才什麼事也不瞞我們。”
艾太太神色略為舒展:“其實那兩個孩子在這裏也沒什麼,無非談談詩畫罷了。老身信佛,不至於讓他們做下什麼糊塗事。說起來,幾位來找小兒是有急事?”
年太守道:“沒錯!務必與他一談。”
艾太太回答道:“小兒剛剛還在這裏,可惜已經離開。”
年太守假意道:“離開?不可能吧!我們一聲從城裏過來的,一直在前頭茶館裏等看,也沒有看見他呀!”
艾太太支吾道:“那麼……或許是從後門口走了。”
年太守很不高興:“他也真是的,要我們等着,自己卻一聲不響走了,這叫我們可怎麼交代?”艾太太連忙問:“說到底,是什麼事呀?”
辰星亦道:“是這樣的,伯母,劉學士報案,據說令侄女蘭芝捲逃了,還帶走了幾樣重要的東西,目前懷疑是艾兄也有份,如今正捉拿他呢!”
艾太太愕然道:“那老兒滿口胡說!他上午還來過我這裏,那個時候小兒還在,他們還聊了天。我正好做早課,沒聽說他們談什麼,然而他們也沒說蘭英失蹤呀!我看他們兩個還談得很好。”
年太守道:“就是學士離開這兒以後報的案。很有可能是他找艾兄要人,艾兄不肯答應,他這才報官了。”
“胡鬧!”艾大太道,“我兒子又沒有拐走他的人,怎麼能交還給他法?他未免也太仗勢欺人了吧。”年太守則笑道:“我們作為好朋友,其實心照不宣。伯母,蘭英姑娘是個弱質女兒家,只有您一頭親戚在此。她一旦失蹤,第一難免查到您府上。艾兄也就難逃嫌疑。”
艾太太生氣了:“這成什麼話啊?艾家在此地一向都是書香門第,更別提我兒子還有功名在身,怎會做那種事情!”
年太守道:“然而劉學士告他也是事實,衙門的刑名子是我們朋友,因此我們擔待了下來,讓他們先別拿人,只請艾兄去那裏澄清一下,然而他現在竟跑了,這讓我們怎麼辦。”
艾太太顛巍巍站起來:“真是笑話!我的兒子又沒做虧心事,怎會跑呢?他不過是有點事離開了一下。你們在此等候一下,我這去去找他來。”
辰星問:“然則艾兄就在附近嗎?”艾太太答道:“不清楚。不過有幾個親友都在附近,他如果沒有回城去,准就在那邊,我只消去去就回來。”
“那我們一起去。”辰星應聲道。艾太太卻道:“對不住。舍親在這裏也是清修的,不便讓外人前去打擾人家。幾位還是坐一下,左右我去去就回。”叫着丫頭,“給客人看茶備點心。”
那丫頭雖然答應了,但是沒離開,而由另一個婆子倒了茶出來,那小丫頭卻始終在監視着他們。艾老太太到後頭去了,辰星等人換個眼色:捕快已經看好。
艾太太一旦出門,他們會跟上去。辰星跟年太守都覺得這地方有點意思,連艾太太都不簡單,因那婦人剛才離去時,步伐輕盈,明明有些功夫底子,就連那丫頭也一樣。
等把茶喝完,艾太太都沒再現身,倒有另一位不速之客出現。
那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很有氣質,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小生即是艾安,聽說是各位的朋友,有勞幾位久坐了,敢問二位指教?”
一看就曉得他是個厲害角色,年太守不由後悔,覺得跟辰星兩人孤軍深入是大為不智,等於自己把自己給將死了。
對方有功名,無憑據的話不好平空拿人。而目前所謂的證據,無非是鐵腿金剛失蹤在此。如果帶了大批人馬來包圍一搜,不論死活,但能搜出了個屍體,還好站穩腳。
現如今,除非能夠即時把人家拿下,同時把證據也搜出,那還行。
如果無功而退,打草驚蛇,人家毀了證據,那等於全盤泡湯。
不過真的動手的話,真能把對方擺平嗎?年太守曉得自己沒有這種本事,就寄望於辰星。
兩個人雖沒開口,但這點默契是有的。辰星笑道:“艾公子,敝人與太守是來查案的。”艾安應道:“哦?查案都查到家母的清修處來了,莫非是家母有什麼不守法的地方嗎?”
這傢伙口舌比他母親更利,年太守只有皺眉。辰星冷笑道:“艾公子,想令慈苦節撫孤,地方上的人都非常尊敬,年太守才特意與本欽差一同前來,是對令慈的一番敬意,我們這樣客氣,你卻對我們失禮,難道是聖賢禮儀嗎?”
艾安的臉一紅。他總算是領教到辰星的厲害,原以為犀利的言辭,竟然挨了一番教訓,看來說話上要小心些了。
他拱了拱手:“欽差、太守,恕在下一時無禮,只因此乃家母清修之地,而大人來這裏辦案子……”年太守道:“我等不曾亂闖,更沒有對一位有節名的老人家隨便失禮。只是令表妹失蹤,還一起失去重要物色,她夫家劉學士報了案,上頭追問,我們總得查吧?令表妹經常來這裏探訪令慈,我們也就到此地來查問,有何越矩之處?”
艾安被問住了:“這事……敝親劉學士來過這裏了,也告訴了在下,不過劉學士說舍表妹是被賊子所劫,大人莫非認為寒家與盜劫有關?”
他仍然很厲害,不過辰星已看出他色厲內荏,明顯情虛。
年太守繼縷進攻:“誰也沒說府上與劫案有關,然而學士府的案情離奇,顯然不是外賊能做的,那名劫賊身手雖然高,只可惜江湖經驗太澆,留下破綻很多,而且都指向內賊身上,所以令表妹顯然有串通之嫌……”
艾安的面色變了:“這是從何說起?鄙表妹弱質女流,又是書香門第之後,怎麼會與盜賊串通呢?”辰星插口道:“艾公子,你沒聽太守說可能是內賊嗎?內賊並非慣犯,無非是她認識的人,偶然起盜心,干下了這樁糊塗事,因此我們一定要從她的親友熟識開始清查。”
“欽差是說家母涉嫌?”艾安悻悻道。年太守點頭:“不僅是令慈,連你也難以逃脫嫌疑。”艾安聞言忿然:“太守!說話是要負責的。”
年太守道:“那是自然。欽差既判為內賊,那她所有親友都具嫌疑,衙門只有一一清查,將無辜者剔除。如果你們母子真的無辜,這樣做正是還你們清白,你們該合作才是。”
艾安發作不出,但仍然倔強地道:“大人!這話說是一回事,不過這一排查,真的犯人倒還罷了,無辜者豈不備受侵擾?”
年太守點頭道:“說得對。然而這也沒有辦法。誰讓你們是親戚呢?然而有欽差在此,必定定不枉不縱。”
艾安深吸一口氣:“大人們清查結果如何?找到兇犯沒?”眼望着辰星。
辰星答道:“兇犯是有了,線索都在掌握中,唯有證據還不足。”
艾安問:“那還不趕緊將他捉起來?”年太守忍不住道:“欽差已說過證據不足!”
“欽差大人,”艾安問,“您查到的兇犯是什麼人?”
辰星道:“沒有審定之前,我不願意宣佈兇犯是誰,因這影響到人一生名節,必須十分慎重,沒有充分證據,我絕不願隨便指控一個人。”
艾安肅然起敬:“欽差大人此語,絕非一般俗吏可比較。”
辰星道:“所謂公門之中好修行。這也是應當的。我也是在公主身邊耳濡目染。”
艾安率真問道:“欽差大人,小生是否涉嫌人?”
辰星道:“我已說過,但凡蘭英姑娘的親朋相識,個個有嫌疑,甚至連劉學士都不例外,然而涉嫌並非罪人,艾公子也很不必耿耿於懷。再說本欽差的行事很慎重,也不會把涉嫌人公開姓名,不至損害你的名譽。”
艾安吁出口氣道:“多謝欽差。”辰星卻又輕描淡寫般道:“艾公子,另外還有件事相問,本欽差有名助手,在這裏查案子時,突然失蹤,你可曾看到?”
“沒有。”艾安搖頭道,“這裏是家母的清修之地,從沒外人前來。不過男女都不會有。”辰星點點頭道:“艾公子說沒,本官倒願意相信,只不過這事恐怕很麻煩,空口無憑。”
艾安憤然:“欽差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辰星道:“沒什麼特別的。本官只是提醒艾公子一聲,你還有身家前途,還有祖宗聲名,為此而給毀了,未免太不上算。”“欽差大人這是在威脅我?”艾安道。辰星一笑:“哪裏。只是那失蹤的也是朝廷差官,總要個交代。我等打擾已久,就先告辭。”
艾安道:“欽差請留步,先把話說明白可好?”
辰星笑:“有什麼好說?那位差官怎麼丟的,本官心裏明白,只是身為欽差,行事願意講證據,也想給本地父老留個餘地。言盡於此。”便招呼年太守回去。
年太守吐口氣:“欽差查好了?”辰星道:“不用再查了,相信那兇犯逃不掉,何況花雲已恢復昏迷前的一部分記憶,只要再給她點時間,也不難問一個水落石出。”
年太守點頭嘆道:“做人,實在不可一錯再錯。下官念在同是斯文中人,多少還想盡點力,但嫌疑人如果執迷不悟,恐怕就難彌縫了。”
艾安變色:“太守指教的是小生嗎?”年太守笑笑:“這是我適才與令慈沒完的話題,也是本官最想對令慈說的話,卻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如今本官也不想再打擾令慈了,就勞煩公子去轉告一聲。”
“太守且慢,”艾安道,“家慈一直虔修,從來不與外人接觸,太守的這話與她老人家有什麼關係?”年太守道:“本官雖是文官,有空時也練過些武功,身手雖然只是平平,眼光倒還過得去。令慈剛才離開的時候,腰腿很健,叫人看着十分佩服。”
他說完,就跟辰星一起告辭,只留下艾安一人獃獃地站在那兒發怔。
走到廟門,有門口的小丫頭笑道:“幾位走了?”
辰星道:“不錯。”丫頭道:“我們師太說,對幾位非常感謝,今晚會親自到您們的地方去道謝,也好把一切的事作個交代,不令二位為難。”
幾個互看看,都沒有開口,直回到衙門裏,年太守才嘆道:“似乎安家一門都是高手。還虧欽差在,把他們震住了,不然我們今天不好說。”
辰星笑道:“何至那樣。”年太守卻道:“相信欽差也看得出艾太太身手多強,不知是不是敵手。”辰星答道:“無非邪不勝正,鬥鬥也罷了。只看她今晚來如何交代,我等再作道理。”
年太守嘆道:“但願她作個明白交代。這安家牽涉在案內是絕無疑問了,只不過內里有什麼曲折,還不清楚。全仰仗大人了。不知大人要做什麼準備?”
辰星道:“沒什麼可準備。想來艾太太身手既高、也有人生閱歷。我只跟她聊聊罷了。”年太守道:“也對。欽差大人一定能夠隨機應變,逢凶化吉。”說罷告辭離去。
至晚,果然有差官來通報:“欽差!外頭有位太太求見,說是白天約好了的,她還坐了輛車子,說車上有個人要交給我們。”
辰星神色一動:“來得倒是挺快的。你們且開了側門,好讓她車子趕進來,然後清場,誰都不許過來。就連你們自己也遠着點。”
說起側門,原是為了辦案,方便便衣出入。
那車子從側門進來以後,艾太太走下車,她丫頭扶了鐵腿金剛下來。
辰星問:“他怎麼了?”艾太太道:“也沒什麼。不過小兒出手太過魯莽,使得他受了點傷。休息一些時候就能好。老身對此十分抱歉。”
辰星淡道:“這也沒什麼,入了公門就是刀頭舐血,出事不怕。出了事有主兒可找就行。”語氣中充滿了不滿與威脅,把艾太太給震住了。
她似乎沒想到辰星會使出這一手,略頓了一頓,方道:“欽差大人,老婦已表示過歉意了。”她似乎認準了現在天下還亂着,朝廷也不敢跟她硬來。
辰星卻依舊淡道:“打了人,怎麼是一聲道歉能解決的?不過也沒關係,練武的講究以牙還牙,修行的講究報應不爽。哪天有人把令公子扶回家去,向您道歉時,您只要有那個大量接受就行了。”
艾太太也慍然:“欽差!老婦之所以道歉不過是為息事寧人。要論是非,過錯也不在小兒,他是在廟裏抓到他私闖進來。”
辰星道:“他是本衙的差官,進去去辦案拿人的,並非私闖。”
艾太太沉下了臉:“拿犯人?欽差看犯人是誰?”
辰星道:“就是令郎艾安。艾公子在學師府叫人誘拐逃妾,還劫去御筆。這罪
名可以殺頭抄家滅門,所以差官才秘密前去,以免令郎跑了。”
艾太太聽得又氣又怒,然而更多的乃是恐懼。她愣了半天,才低聲地道:“大人說小兒犯了那些罪,可有證據?”
辰星道:“如果沒有證據,本官不會隨便上門拿人。”
艾太太結巴道:“是、是什麼憑證?”
辰星道:“不論人證物證,都俱全,絕不至於冤枉了他。今日我無非尊敬您守節
教子,也敬他有功名在身,才上門以禮相訪。而令郎態度之惡劣,您已知情。而本官仍然沒有發作,總當您老太太深明大義,會親自押着令郎前來投案的。哪知道您沒有,只帶來抱歉。您莫非以為一個縉紳世家,就能擠況朝廷了?”
他說得厲害,艾太太忙道:“大人言重!其實老身是代劉學士來銷案的。劉學士說物色已經找到了,一切都不過出於誤會而已,因此請大人不必再為這件案子操心了。”
辰星神情顯得很輕鬆:“這果然是劉學士的意思嗎?”艾太太道:“當然是。欽差如果不信,請親自去問劉學士。他本來要自己來銷案,可是因為年紀大,精神有些不濟,人也有些不舒服,才托老身來代理。”說著有些不客氣的一笑:“欽差大人,指控小兒的那些罪狀,也就不可以成立了吧!”
辰星道:“只要御筆回來,那自然沒話講,案子也可以銷了。只是憑你一句話,恐怕撤不了案。”艾太太道:“這是為什麼?欽差不相信老身?”
“的確不能,”辰星道,“夫人空口說句大白話,若是回頭劉學士又矢口否認,衙門豈不坐了蠟。”艾太太道:“真是豈有此理!欽差大人,老身雖然沒有誥封在身,卻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裏出來的人,你竟然如此對待老身……”
辰星已接口道:“辰某身為朝廷當差,豈能不謹慎。別說你是誥命夫人來說不中用,哪怕劉學士自己來說也作不得准。因這件案子牽連太大,他為自保,以後很可能矢口否認的,到時全賴在本官頭上,本官可就太糟心了。”
艾太太問:“那要怎樣才可以銷案呢?”辰星冷道:“還請劉學士親筆寫封便函來,說失物已找回,一切皆是誤會而已,請求銷案。這才行。或者,就麻煩他老人家親自來一趟,由我們根據他的話作成筆錄,再讓他畫押即可。”
艾太太愕然道:“劉學士是老學士,應有特權才對。”
辰星道:“本朝以德服人、以法治國。劉學士是報案者,想撤銷也要經過合法手續,莫說他是個退職的學士,哪怕是現任的,也要規矩按手續來。就算到公主面前,也是這個理。”
艾太太顯然被辰星鎮住了。她也沒轍,氣惱地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信函道:“欽差請看此物,憑它總可以銷案了?”
辰星接過來,讓夫子拆開看,驗明是劉學士親筆無誤。
不過辰星對艾太太道:“你袖裏明明帶有這封信,卻不早點拿出,可見存心要賴帳,非得矇混不過了,才將信函拿出,是你自己不知自重,怨不得本官對你不敬。”
艾太太氣得發抖,但說不出一句話。她在辰星的眼光逼視下,不想再多呆,色厲內荏地發話:“總之我把事情交代過了,大人如果沒有別的見教,恕老身告辭了。”
辰星阻攔道:“我手下差官受傷,可不能白白算了。你要是以為惹得起我,儘管置之不理;如果想想惹不起,那就明天叫艾安來磕頭陪罪。這就是我開出的條件,你回去看怎麼辦吧!”
艾太太憤然:“這是威脅?我與劉學士上京告御狀去!問問公主說的海納百川、禮賢下士,是怎麼個辦法?”
辰星冷冷說道:“劉學士雖聲請銷案,但是接受與否還是在乎我們。令郎明明牽涉在案,我可握有確實證據,你如果能明理,便叫令郎來磕一個頭,非要扯開臉辦,
我即刻發動本城兵馬,將府上包圍拿人。”
艾太太道:“什麼?”辰星冷笑:“就憑令郎做過的事,你老若還是不服氣,又或者不怕把事情鬧大,不如告到京中去,我言盡於此了,你自己看看辦!”說完送客。
衙役在外頭應着,開了門。艾太太像只斗敗了的公雞,垂着頭出去了。
年太守事後聽說,向辰星拱手道:“還是欽差有辦法!說起那封信,人心險惡。欽差怎麼想她是想來混一下的?”辰星只是笑笑,輕嘆一聲:“很明顯,從一開始我們就認定了學士府中的劫盜案是故布的疑陣,一切經過他其實都清楚,只是為了搪塞責任,才給我們找了麻煩,玩了這一出失盜的把戲。不僅推卸了過失,還能因為失去愛妾或許蒙上垂憐,頒旨勸慰,苦肉計雖然高明,然而苦了地方官,讓有識之士跟着倒霉。”
年太守恨聲道:“這老人只為保全自己,計劃倒不錯,只沒想到欽差很快地查到了線索,找到艾家去,使得艾太太着慌找上門,非要他銷案不可,只怕她兒子砍頭抄家的。那麼劉學士雖被逼得寫了這封信,卻要求她盡量不要拿出來,只要擋過幾天,我們注意力都鬆懈以後,他們把蘭英悄悄送走了,劉學士再來一個矢口否認,堅持還是失盜,我這辦案不力的罪名就坐定了。”
辰星道:“沒錯。”年太守深深揖謝。
“不必。”辰星道,“如果你垮了,我也等於是栽了個跟頭,我也丟不起這個臉。何況,我最恨別人騙我,因此非要鬥鬥他們不可。”
年太守嘆了一聲:“這艾太太真是個厲害的角色,除了欽差,恐怕誰也吃不住她了。”辰星笑笑:“也沒什麼,我不怕跟他們鬥狠。如今案子不必辦了,不過要逼他們低頭,怕是沒那麼容易。”
年太守問:“欽差何必非要他們低頭呢?就此把案子了結不可以嗎?”
辰星道:“不行!年兄。如果就此算數,他們當我低了頭,日後的麻煩還要多呢。我任這個欽差不是貪圖什麼,只想為除暴安良盡點力,不想避讓任何權勢。如果一個世家和學士都能壓倒我,那太可氣了。慣了這一次,還有下一次。我絕不肯吃他們這一套。”
年太守無言可答了,此事牽涉到辰星為人處世的準則,他只能加以支持而絕不可干擾。因此他一振神色道:“欽差說得對!老哥經年案牘勞形,竟把意氣全消磨掉了。你想怎樣做,儘管放手去,我一定全力支持。”
他曉得辰星行事有分寸,才痛快放了句話,相信辰星也不會做出什麼令為難的事來。辰星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接下去,我還要做件事。”
年太守問:“還有什麼事?”辰星道:“我要找蘭英去,儘管劉學士有了親筆銷案信,不過我把蘭英送回去給他,也能扣住他小辮子,省得他以後跟年兄添麻煩。”
這可是很重要的事。劉學士看起來不是個很有氣量的人,這事也辦得他很不痛快,年太守以前跟他建立的交情無疑是一筆勾銷了,如果沒有捉住他一點把柄,那老東西很可能會挾怨報復的。
但如果能先找到蘭英。無疑是很有力的一個把柄,還可以扣住艾家母子找麻煩。
辰星今天雖然打了一場勝仗,卻只是心理攻勢,手上並沒有足夠的實在證據。
年太守問:“欽差知道蘭英在哪兒嗎?”辰星道:“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我估計總在白衣庵附近不遠,我已安排人手去查了,可能很快就會有線索。”
年太守道:“祝欽差馬到功成!我也先忙去了,如果欽差有任何消息,千萬告訴下官,下官力所能及,定鼎力相助。”
辰星到後頭去看了鐵腿金剛。他給人制住的穴道已慢慢活動開,能夠恢復行動。
對栽在艾手中,他既慚又氣,承認艾安身手不錯,可是卻不肯認輸。
要不是他心裏沒有把艾安看成個人物,以至於輕敵,他本來應該能自保的。
這分析使辰星很高興,也不反對他再跟着走了。他們騎了兩匹快馬,再次出城。
城側門雖已開,不過辰星此際身份非同小可,守城官親自恭恭敬敬地為他開了大門,再恭送他們縱馬而去。
等找到了安排的密探,問清情況,辰星更愉快了:他的想法都正確,蘭英果然藏在一個農家。那是艾家的長工,並且看官艾家的祖墳墓園。
那屋子很安靜,不過屋舍頗有規模,院落是三重兩進,外頭還有着竹籬。
艾家人來祭祀時,就在這個地方歇腳。如今雖然沒看見蘭英,不過家廟裏的兩個丫頭卻搬過來了,並且艾安也來了兩、三次。
種種跡象都很足以說明蘭英匿居此地的可能。辰星的決定是直接去搜。鐵腿金剛本來想告訴他不能這樣做,不過再仔細一想,辰星的做法卻最有效。
所有的暗樁於是都挑明,十五個人分成五路,由五個方向忽然包圍而入。
屋裏面竄出兩個丫頭,正是家廟裏的,動作很快,拳腳麻利。
鐵腿金剛等人握有兵器,卻仍然被逼得連連後退。這時候,辰星出手了。他以一柄沒出鞘的劍,左右開弓,只用兩招就在空隙中插入。
那倆丫頭只各自吭了一聲,就摔倒在地。衙役們都對這高明的功夫看傻了眼。
進屋,就見到了蘭英。果然是個秀麗女人,年紀也輕,驚惶的站在那兒,怎麼看都是個弱女子。辰星就不好對她動粗了,手裏提着的劍也垂了下來,換付笑臉問:“是蘭英姑娘?”
蘭英的臉上一紅,不過已經褪去了驚惶:“欽差大人果然找到我了。我早對錶哥說過,對辰大人是欺瞞不了的,可我姑媽卻不服氣,以至於將事情弄糟。”
辰星一愣,繼而大笑:“原來這事是令姑媽在背後撐腰,難怪艾安有恃無恐了。”
蘭英一驚:“表哥做了什麼?”辰星道:“也沒什麼,不過仗着世家聲勢,不把公人看在眼裏。令姑媽更仗着她會幾手武功,還想折服我。卻不知把事情鬧大了。令姑媽自作聰明,但太藐視我了,以為有了劉學士就可以銷案。我卻非跟她見真章不可。”
蘭英憂形於色:“我姑母雖然脾氣倔一點,卻非壞人,更不是存心害人,請欽差明鑒!”辰星道:“她不想害人,那麼假盜案是她的主意么?”
蘭英低下頭:“那不過是為了成全我跟表哥,她老人家一片慈心。”
鐵腿金剛在後道:“她倒是有慈心,卻不顧人家太守的前程身家,還有衙門中大大小小差官班頭,都可能因為她的這一片慈心,搞得充軍發配做苦工。”
蘭英驚道:“有這樣嚴重?”辰星冷笑:“姨奶奶這不是明知故問?假如案子破不了,御畫失竊、學士家人遭劫,該多嚴重?太守無能,捕房一樣不力,充軍恐怕還是寬的,大祭司痛心,公主也要讓三分,講不定給他們個終身監禁呢!”
辰星故意說得嚴重,蘭英果然被嚇壞了,雙膝跪地道:“欽差,對不住!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嚴重,不然絕不會答應這麼做的。”
辰星一笑:“我們找上艾家,逼到劉學士自動撤案,當然沒原來嚴重了,不過麻煩卻轉到你們頭上去了。這案子假使辦開來,你們幾家是有斯君大罪,是要抄家滅門的。”
蘭英嚇得花容慘變,叩頭求饒,可是辰星夠狠心,先不加理會,等到裝腔作勢夠了,才一嘆:“我本有成全的意思,奈何你姑母不買帳,非要硬到底,叫本官還有什麼辦法呢?”
蘭英又不斷哀求。辰星才道:“就看在你面上,也罷,本官再給個機會,然而也要看你能合作到什麼程度。現在你先從頭到尾,將一切說一遍。”蘭英就交代了,事情同辰星他們猜的果然差不多。
劉學士在賞畫時,忽然打了個大噴嚏,以至於御畫上沾滿了鼻涕口水。
他急得拿袖子去抹。結果可好,顏色都暈開了,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更慘的這幅畫還沒來得及臨摹,就毀了原作。蘭英雖然善於偽造,也不敢這樣造次,只怕被看出來。
劉學士沒辦法,向艾太太求教。艾太太就出了這個主意,與艾安合作,演出一場假盜案,並且製造了學士府的下人目擊失盜,以減輕劉學士的大不敬罪。
辰星冷笑:“這樣說,安排一樁失盜就好,為什麼又要你失蹤?”
蘭英道:“這都是我姑母提出的交換條件,為的是要我可以嫁給表哥。只因表哥立誓非我不娶,可我又是劉家的人了。學士丟不起這個臉,就安排我失蹤。”
辰星問:“那以後怎麼辦?你永遠不再公開露面?”
蘭英道:“不是的。我們打算在姑母廟中躲一陣子。直到風頭過去,再讓表哥帶我走,以後再幫我假造個身份娶回來就行了。反正我們有親戚住在外地,我就假託他們家的女兒嫁給表哥好了。”
辰星問:“既然你跟你表哥這麼相愛,怎麼又答應嫁給學士呢?”
“只為替父親報恩。幸虧我過門以後,他除了賞畫作伴,並沒真的佔有我。”
辰星一笑:“以他的年紀,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蘭英紅臉道:“學士年老寂寞,只想要個談得來的人歡渡余年,畢竟也是愛護我的。我對他只有感激。”
辰星道:“然則你又利用拜訪姑母的機會,背着學士跟你的表哥幽會?”
蘭英道:“這、這是學士默許的,他只怕我太寂寞,有時還鼓勵我儘管去呢!”
辰星道:“學士氣量倒是很大,他這樣是幾個意思?”
蘭英道:“我想他是要哄我歡心,這樣我才會心甘情願的跟他在一起。他在這些地方也算用心良苦,因此他有了困難,我跟我姑媽也不太好意思,總得幫他排解一下好好。”
事情說到這裏,已經大體明白。辰星問了蘭英最後一個問題:“那麼,你姑母與表哥怎麼會功夫的?”蘭英道:“那是姑母嫁進馬家之後,有一點拾點家裏舊書,突然發現一片鏡子,那碎鏡就融進她身體裏了。不但她會,還可以教給我表哥。”
辰星動容,又道:“好吧!我肯給你行方便,請你也替我們着想,以你的這案情,本該抓你的,然而我願意保你,因此只要你畫了押,我就送你回到廟去,好讓你跟你姑媽住在一起。”
蘭英終於畫了押。辰星也大方,就把蘭英和那兩個丫頭,都送回艾家廟。
鐵腿金剛問道:“將軍!你又把人送走了,怎麼結安?如果他們又將人藏起來,如何是好?”辰星笑了:“這本來就不成個案子。劉學士已經撤案,那末只要他不把責任推到地方,太守也不會特意去找麻煩吧。”
鐵腿金剛問:“這樣又來,又何必非要找到蘭英呢?”
辰星道:“只為這份口供。有蘭英親筆押實的口供,就可以令劉學士不敢反覆,艾太太不敢盛氣凌人,更能令艾安老實做人。”
鐵腿金剛道:“萬一他們被逼急了,將蘭英殺了滅口,那怎麼辦?”
辰星道:“劉學士也許敢。不過艾太太跟艾安不敢、也沒法捨得。他們對蘭英畢竟還是在乎的。”
鐵腿金剛問:“那他們如果對你不利怎麼辦?”辰星笑道:“他們敢!”
說著到底是做了防範。他們會派誰來?丫頭、還是艾安,還是艾太太親自出馬?
那日凌晨,人真的來了。是從牆頭翻進來的,動作很利索,只不過做賊的經驗不夠。跳過那高高圍牆可以落地無聲,撥開窗子卻發出了聲響,聲響還不小。
他們到床頭時,鐵腿金剛早醒過來做好準備了,“唰”一聲晃着千里火,照見來
人,乃是個蒙了黑紗的高個頭。
鐵腿金剛一腿掃出,卻給那人挺劍架住。他力氣還不小,把鐵腿金剛的腿給擋開了,功夫也算不錯,無奈還有辰星。
辰星戟指。此人覺得腳踝上一麻,就被撩倒。
鐵腿金剛跟着補了一腳,將他跺昏過去,利落捆了個結實,揭開面巾看,乃是艾安。就聽窗外有人問:“安兒,得手末?”
是艾太太的聲音。原來她老人家負責望風。屋裏發出這樣大的聲響,把人都捆了,她還沒知情,可見也沒盡到望風的責任。
辰星一笑,接了千里火,自己擎着,低聲哈哈:“把公子也帶出來!”
公人很快把幾枝預先準備的火把都點上。艾太太穿着一身勁裝,站在屋頂上發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