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情債難了 第十九章 情劫
天幕低垂，夕陽轟然墜落。如血的晚霞抹染大片天空，在暮色低迷薄透的天幕划拉開凄愴而詭異的血痕。
初冬的風凄厲地呼號着刮過菩提山，如野獸狂嚎轉碾瘋踏過那滿山染血的蒼翠，夜在瞬間搖落，黑暗吞沒大地，召喚着噬骨驚魂之戰拉開序幕。
天覺大軍圍城三日未攻，只為天鑒之媚妃，江山巍然，萬將枯骨難撼，奈何美人一笑，城倒國傾！
錯失戰機，天鑒邊境之軍自後方如神兵天降，而京都守城之軍則破城而出，形成前後夾攻之勢。
戰鼓如雷，號角狂嘶，震耳欲聾直破夜空。黑壓壓的人頭如狂潮撞擊，紅色的兵甲如血潮前後湧入金色的嚴整之陣中，兵甲相撞、冰刃相擊，呼號聲，廝殺聲、吶喊聲，凄厲的尖叫聲瞬間混雜震蕩天地。
菩提山上頓時滾下無數的火球，一片凄厲的慘叫嘶喊頓時撕裂燦目逼人的火光，火光所到之處，血肉飛濺，鮮血橫流，殘肢斷首狼藉，觸目不堪，血腥之氣匯成濃郁的黑煙瀰漫大地。
“殺——”震蕩天地的嘶喊聲自大開的城門中迸出，只見一匹通體雪白的神駿之馬，飛騰而出，揚蹄嘶鳴沖向刀光劍影交織的混亂戰場。
駿馬之上，白衣飄逸的言無殤翩如驚鴻，雅姿丰神如修羅煉獄裏突然綻放的皓雪白蓮，玉蓮之指緊捏，揮舞湛亮軟劍，劍光揮灑，帶出一片滾燙的鮮血，濺滿白色的衣衫，溫潤如玉的眼眸被衝天的火光染得通紅，策馬狂奔，直殺向戰場中如煉獄之神的鳳御天。
鳳御天穩駕黑色駿馬，身上大紅的戰袍鼓動夜風，染透的鮮血發出濃烈的血腥之氣，手中青峰寶劍寒光流轉，鮮血滴滑，嗜血的眼眸映着通紅的火光湛湛逼視着前來的言無殤。
薄唇微動勾起邪魅盎然的弧度，“你、終於來了！”
言無殤溫潤的唇勾起，似笑非笑，決然而凄愴地輕道：“是的。我來了。”這是一場血肉搏擊，是一場詭異的戰爭，是一場命定的劫難，是兩方本為同體卻不得已為愛為情為千年宿命而拼殺的幽魂。
震天吶喊廝殺之聲遠去，通天火光、飛濺血肉成為決戰的詭異靡麗的背景，四目相交碰撞的瞬間，青芒如電、白練似蛇，鏗鏘冰冷的交戰聲融入萬千的哀嚎慘叫，如一曲哀痛決絕的斷魂曲淌進無間的修羅地獄。
城前煉獄，城內人心凄惶，城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此乃鳳御天之命，不得襲城，只可於城外廝殺，不可拉弓挽箭，只須血肉相搏！而天鑒，自然也如此。這是一場血肉交搏之戰，直待對方的肉被切割，滾燙的血濺落唇間，染透利劍寒刀，祭了劍魂刀魄，直待笑看亡魂如煙，哭嚎於曼珠沙華荼蘼而開的忘川河彼岸！
鳳流軒身着白色錦袍，九爪盤龍騰雲之勢躍動於白袍之上，長發隨着血腥的夜風狂亂舞動，發梢亂處，交纏着一雙溫潤迷離的眼眸。耳邊是永夜裏斷魂悲慘凄厲的叫喊，眼前是無邊蔓延的慘烈修羅之境，溫潤迷離的眸子裏，悲哀痛楚悲憫無奈絕望之意狂卷亂翻，攪動不安的內心和不安的靈魂。
眾生之劫，孽情之劫，宿命之劫，此、乃天劫？佛若慈悲，何以竟導演如此悲慘之戲？佛若悲憫，何以不憐蒼生之苦，運數弄人，此便為天意？
長聲悲嘆，問天無語，惟有熱淚暗涌，悲天悲地悲蒼生悲己、悲……情……
她如灌鉛的腳步，沉重而緩慢地踏上冰涼的青石台階，手中金弓金箭如有千斤重，墜拉得手臂僵痛，撕空動地的狂喊凄叫，冰冷堅硬的兵器撞擊之音，如無形的刀刃寸寸割刺着凌遲着她的心臟，震痛胸腔。
玉色的臉掩在夜的黑暗裏，濃厚的傷痛沉入夜色，悄然無聲，卻鈍重疼痛，讓人窒息。
血染、后羿之箭么？為何一定要選擇？選擇誰生或是誰死？無論選擇誰，都是心底一道不滅的傷痕，永難抹去，如此，留下的幸福可得完滿？那留下的裂痕，橫亘在幸福中，如何能幸福？
怔愣間，疼痛酸楚一齊湧上，清淚瞬間模糊火光映照的詭異天空。她深吸着清洌的氣息，對上鳳流軒疼惜的眼眸，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緩步走過去：“軒。”聲音被冰冷的空氣凍得僵硬，微笑凝固成一個掩飾悲傷的印記。
鳳流軒盈滿如水柔光的眸子疼憐悲憫地撫慰着她，玉潔乾淨的手掌輕輕地拉過她的，包裹着她的冰涼，低聲關懷道：“夜裏風大，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她默然一笑，輕輕靠向他，為自己冰冷顫抖的心尋求溫暖的慰藉，鳳流軒溫潤含笑，如月光盈波，柔情蕩漾地凝視她，溫暖的臂膀輕輕收攏。
她緊捏金弓，不時地摩挲兩下，那弓弦已被她磨得發燙，火一般灼燙着她，令她更加不安。總覺得有來自遠古的呼號詭異地透過弓、透過箭刺痛她的心臟。
心揪疼着，終於鼓起勇氣展眼而望，在修羅煉獄裏找尋熟悉的身影。紅白交織的身影，難分難解，獵動的衣袍翻飛如蓮花盛放，紅的白的開到荼蘼。刀光劍影飛閃，銀蛇糾纏，靈活地襲向對方，一時難分勝負。
她不由地揪着胸口，心臟如被細發勒緊，幾欲喘不過氣來。心如提吊的水桶，忐忑不已。
鳳流軒深知她其中心情，手臂不由地又緊了緊，心中澀澀的疼痛如漣漪擴散開來，不斷地敲擊着他為她而疼的呼吸，那細緻的疼痛便漸而地滲入骨髓，成就刻骨的相思。
她眼皮一跳，只見方才難分難捨之兩人已然分出勝負，白色的身影如凋零的蓮，片片墜落，暗色的紅在夜裏卻如此清晰地撞進她的胸膛。一聲幽魂般的嘆息固執地鑽進她的耳膜：“拈花……”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啞然失聲，痛徹心扉的吶喊被卡在喉嚨里，發出深沉的哀嚎，無殤……
抖動的疲軟的手臂像是瞬間充滿力量，她眼眸一寒，甩開鳳流軒的手臂，飛快地舉起金色的弓，挽弓搭箭，動作迅疾，一氣呵成，完滿得近乎殘缺。
毫不猶豫地拉開弓，金色的箭矢對準了那極度混亂中穩健疏狂霸氣凌天的修羅之神——鳳御天！
嗜血的眸透過重重夜幕，衝破層層怨魂，直向她透來，溫柔得令人心碎，決絕得令人心痛，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她，然後慢慢綻開一朵迷離馥郁的笑容，美麗得令人窒息。
“咻”地一聲，冰冷的金光夾着冷勁的風呼嘯而去，就在金光離弦的瞬間，言無殤白色的身影卻又奇迹般翻躍到白色的駿馬上，飄逸的發舞動着異樣的風情，溫潤的眼眸卻在瞬間沉冷，盯着飛疾而去的金芒。
她的心臟驟縮，悔恨在心底掀起滔天巨浪，金弓轟然墜地，手徒然地伸着，卻挽不回離弦的箭。
就在金芒沒入鳳御天的瞬間，另一道奇異的金芒瞬間追隨着原來的軌跡，直衝向白色優雅的身姿，瞬間擊潰，她的所有。
心隨着那緩緩倒下的身影破碎，血液瞬間凝固，渾身冰冷的她抖索着吐出銘刻於心的名字：“無殤……御天……無殤……御天……”
鳳流軒抱住她滑落的身子，側臉望去，不遠處，一個孤傲的身影決然而立，手裏的弓依舊固執地僵在夜色里。
感覺到鳳流軒冰冷的目光，無魂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弓，一樣寒冷的目光與鳳流軒的交擦而過，無言地碰撞廝殺，同樣的沉痛和絕望。
無聲的絕望的交戰，無魂忽然狠力掰斷長弓，執起尖利的一端猛然扎向自己的身體，無聲地墜落城牆。
她的心猛然刺痛，驚覺什麼，抬頭看去，只來得及捕捉那一抹急劇下墜的身影，直覺地跳起來要去阻止明知不可阻擋的什麼，身子搖晃着邁開步子。
“拈花！”一聲驚呼，鳳流軒一把抱住她旋身，金色的利芒頓時撕開錦衣，撕裂血肉，強勁地穿過他和她，命運之輪轉動千年，悲劇的宿命再次上演。
“不——”聲嘶力竭的痛喊，巨大的疼痛撕裂開媚晚華的身體，夜鸞深埋的幾千年疼痛決絕的愛戀瞬間破體而出：“挽淚——”天機道破的瞬間，鮮血自身體狂涌而出，染盡無邊夜色。
他抱着她，和着彼此疼痛的心跳，如斷線的風箏墜落城樓。
風在耳邊呼嘯，她抓緊他的衣衫，嘆息地問道：“為何？”
黑暗在眼前飛掠，他抱緊她，呢喃一般耳語：“因為，我是挽淚！”
她綻放一朵迷離的笑意，輕喃：“挽淚……”聲音溫柔而破碎。
他綻放一抹釋然的笑花，嘆道：“真好……”終於，可以抱住你。而非與你相背離。來世，不必轉身，希望可以先他一步遇到你……
來世……但願來世……
迷茫的夜空突然竄起兩條紅白相交的耀眼光芒，不斷地盤旋交纏，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片片蓮花瓣自漩渦中飄落，頓時雅香彌散，天現祥瑞之光，漸漸地照亮黑暗的大地，每照亮一寸便抹去那血腥的痕迹，一切恢復如初時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