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慈航難渡 第四十二章 絕殤
日暮夕陽紅,瑰麗的色彩自窗口灑落進來,給她低垂的臉渡上一層秘色。
桌子上,畫裏的白蓮花,被染得赤紅,連同那似墜非墜的清露,閃動着迷人的色澤。
纖細潔膩的手指柔波一般劃過白蓮,停留在如淚露珠上,她低垂的眼睫散發出淡淡光暈,如迤邐的夢境,誘惑着她吐出如同夢囈的名字,“挽淚——”
“娘娘……”輕聲的呼喚打破她的夢境,撫着畫面的手顫了下,她抬眼,原來是漱蘭。
許是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驚擾到她了,漱蘭有一絲驚惶,垂着眼,規規矩矩地福身,小聲地說,“娘娘,該用膳了。是否要傳膳?”
她看了漱蘭一陣,方回答,“罷了,本宮沒胃口。”
“娘娘……”漱蘭咬了咬唇,有些怯怯地說道,“您一日不曾用過飯食,這樣對您的身體不好。”
愣了下,忽然想起腹中胎兒,即便知道保不住,可,只要他尚在她腹中一日,她也不該讓他受折磨。
她笑了笑,說,“如此,你便傳膳罷。就在內殿便可,本宮懶得走動了。”
聞言,漱蘭露出一絲笑意,福身道,“是,娘娘。”便匆忙下去傳膳去了。
看着那丫頭的背影不由地想起疏雲,心頭既是窩心又是酸楚,她輕嘆着,轉頭看窗外的景物,那樣璀璨瑰麗的晚霞,那樣美麗嬌嬈的夕陽,卻是如此的憂傷,只是,近黃昏。黑暗,很快便要來臨。
軒,不知如何了?今夜裏,斷不會來了。如此,也好。軒那樣水晶心肝的人,大概,什麼也瞞不過罷。若真箇來,她倒不知如何面對了。
思量間,漱蘭已領了手捧金漆托盤的二個宮女進來,“娘娘——”
“嗯。”她輕應着,示意宮女將膳食擱置與桌上。二個宮女將飯食擺好,行了禮便退出去了,只留了漱蘭留下服侍。
她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拿起碗筷,隨意用了些,便再無胃口。揮了揮手,說道,“收拾下去罷。”
漱蘭看了看那幾乎未動的飯菜,小心地勸道,“娘娘再用些罷。”
她輕搖頭,漱蘭忙拿過漱盂和茶水,伺候她漱口,再又端了水讓她凈手。
一切妥當,漱蘭就欲收拾着退下,卻被她叫住。漱蘭滿臉不解地看着她,神情隱約有一絲緊張。
她笑了笑,溫和地說道,“本宮聽說,你和疏雲情同姐妹?”
漱蘭怔了怔,回道,“是的,娘娘。我們是同鄉,一齊入的宮,疏雲姐姐待奴婢極好,把奴婢當親妹妹。”
她沉默了下,嘆道,“只可惜……”
聞言,漱蘭的眼神染上一絲哀傷,不覺地惹上一股潮意,雙拳不由地捏緊了些。
一時間,無言的悲傷靜靜地縈繞於殿,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良久,她平定心緒,問道,“你與疏雲認識如此之久,可曾發現她近來有何變化?”
“變化?”漱蘭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忽而想到了什麼,忙又說道,“不,好像有一點。”
她眼神亮了下,“哪一方面?”
“嗯。”漱蘭沉吟了下,說,“姐姐原是不識字的,但一個月前姐姐不小心失足落井,被人救上來后,卻忽然識得了許多字,還時常教奴婢認字呢。”
落井?識字?落井之事,她曾讓人打聽過,日子偏巧就是晚華出事的那日,古有魂馳夢移之說,莫非是晚華的魂魄恰好地就借了疏雲的屍身還魂呢?若不然……
“疏雲還識字,這倒令本宮好奇。”她笑說,“不知還留下些墨寶沒,若有你改日拿了來,讓本宮瞧瞧。”
漱蘭料不到她竟提這樣的要求,愣了下,方答道,“姐姐留着幾首詩詞,奴婢這就去拿來給娘娘。”
“不急,明日罷。”她溫軟地說道,“你且去準備,本宮要沐浴。”
“是,娘娘。”漱蘭乖順地應着,退出內殿。
她看着漱蘭離開,怔了會,便又轉過頭,看向窗外,卻不由的渾身一僵。
流毓?!
白衣被風捲起,他瘦長的身子在瑰麗的晚霞中,如秋末的桂子樹上零落的最後一朵桂花,凄美,孤獨,蕭索如風。
她不敢眨眼,怕稍眨眼,那樣單薄飄忽的白色便會被夕陽湮滅。
鳳流毓靜立於窗外,蒼白的面容,緋紅的顏色也侵染不得半分,幾近透明的白,突兀地襯在麗色里。那雙漆黑的眼眸,仿若沒了生氣,空洞得嚇人。曾經的祥和寧靜之氣,如今一片晦沉,是不祥。
她定眼看着,心中既是吃驚,又是不安。怔仲着,嘴張了張,卻只無聲地說,“流毓——”
鳳流軒彷彿感覺到她無聲的呼喚,他似乎輕嘆了聲,“為何?”
她神情微震,為何放不下執念么?流毓,我又何嘗不想放下,可是,千年的枷鎖,鎖匙已毀,要解開,談何容易?何況,我不過是替那些冤死的亡魂討回血債,又有什麼錯?!
在這深宮裏,陰謀密佈,步步為營,步步驚心,如此的險惡,今日若非太后死,他日便是我媚煙池的末日。我非魚肉,豈可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四目相對,鳳流毓凝着的眼眸里,讀懂了她眼中的深意,臉色蒼白到無力,眼神也被風割裂,破碎。
她有一絲不忍,他卻已默然轉身,步入桂子林,深入更濃郁的暮色里。
……
殘月曉風寒,秋雨相思幾許?冷窗頭,影凄迷,幾點落愁緒。
衾寒,驚睡夢,醒來,魂猶驚。
她喘息,擦了額上的冷汗,略定了心神,坐起身來。忽然覺得不對勁,轉臉,帳子竟已被掛起,床前一人,是——鳳流軒!
“軒?”她驚喚,鳳流軒卻靜凝着她,不語。神情有說不出的怪異。
忽然有異樣的光芒映射她的眼,她下意識地撇開臉去,卻瞥到他手中一把寒光湛亮的匕首,心下驚駭,面色忽變,倏地看向他,“軒?”
鳳流軒眸里一片晦沉,情緒莫測,卻忽然展開溫柔如水的笑意,她心中一片惡寒。無意識地凝住他的眼,喃道,“你、想要取我性命?”
鳳流軒不語,靜待片刻,幽幽地一聲嘆,“池兒,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已,無路可退……”
“軒!”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卻不知該說什麼。最終,吐息道,“死在你手上……也算無悔了……”
鳳流軒的眼神漸漸地變得剔透,一如初見時的明凈,輕輕地漾開水色溫柔,唇邊笑意迷離如水煙月色,聲音像羽毛漂落,“不……”
綿延的語意在尖銳的匕首扎進他胸膛的瞬間,倏然斷裂,發出令人心寒的聲響,空氣連同她的呼吸一起凝固。
渾身的血液像是迴流到心臟,她胸口悶痛,人像失卻了靈魂,只愣愣地看着那血湧出他的身體,染遍雪白的衣衫。
眼裏,他溫柔如水的笑意在放大,直到他倒地,那一聲如驚雷將她的靈魂轟醒。“軒——”她倏然伸出手,卻已觸不到他的身體,駭然間,她倉惶跌下床,抱住他,破碎的聲音如不死的幽魂迴旋大殿。
“軒——”
……
唉,心疼,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