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青荷拿起來端詳,鐲子的底料是如今正流行的紫羅蘭翡翠,淡淡的淺紫色,玻璃種質地,只在鐲子的一面,一寸大小的地方鑲嵌了金絲,上雕流雲百福的圖案,寓意百福不斷、如意平安。像這樣好的料子,若是嵌上大片的金絲反而是暴殄天物了,就這樣極小的一塊金絲紋,配上通體淡紫的清透玻璃種翡翠,充分地勾勒出淡雅清貴的韻致。
蘇青荷將右手腕的金絲翡翠手鐲取下,將金鑲玉手鐲帶了上去,貴妃鐲呈橢圓形,適合骨架小的人佩戴,紫色本來就是她喜歡的顏色,並且也是很襯膚白、很提亮的顏色,蘇青荷看來看去十分滿意,這鐲子簡直就像是為她量身製作的。
段離箏見她將金絲翡翠手鐲摘下,唇角微勾,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
蘇青荷全然沒有發現,心中正在暗自納悶,為什麼殷守當初送她鐲子,自己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收下,還毫不猶豫便遞迴了相應的銀兩,而他送鐲子,自己卻收得很安心呢?
蘇青荷暗道,一定是這人嘴太毒,她被他刺了好幾次,所以難得做一回好事的時候,就被理所當然地當成補償了……
不過,蘇青荷也沒真打算平白收下這隻價值連城的鐲子,她突然想起之前和雲映嵐幾人賭彩頭,賭來的那塊墨翠還完好地放在府里,因她一直都沒想好要相成什麼東西,所以就擱置下來。
蘇青荷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依舊是黑衣墨發,幽沉不明的眸子,就像是一團暈染不開的濃墨,與墨翠的氣質相符極了。
蘇青荷抿抿唇,她找到墨翠的主人了。
【第二章斷腸草】
此時已是元月末,京城的第一場大雪遲遲方至,並且這一下就是三天。
因住得近,蘇青荷大展了許久未練過的廚藝,時不時熬些熱粥薑湯帶去瑰玉坊,給玉雕師及玄汐閣的夥計們暖暖身子。
玄汐閣的夥計們捧着薑湯牛飲,直贊她「賢慧」。
靠近門扉處,段離箏手裏亦捧着碗薑湯,坐在輪椅上望着屋外輕如鵝毛的大雪,不知在想些什麼,屋裏熱鬧非常的氛圍絲毫沒在他幽沉的眼裏留下痕迹,安靜到讓人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
他手裏的薑湯漸漸涼了,連熱氣也不冒了。
蘇青荷見狀,默默起身又倒了碗熱的,剛想轉身走過去遞給他,瓷碗碎裂的清脆聲響起。
眾人都被這聲驚響嚇得愣了愣,皆偏頭看去。
輪椅上的男人緊抿着發白的唇,上身微微躬起,雙手緊攥着下擺,渾身隱隱顫抖着,像是在忍受着什麼巨大的痛苦。
薑湯濺上男人的長靴及褲邊,瓷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蘇青荷和容書同時快步走了過去。容書臉色都變了,急切地問:「少爺,疼得厲害嗎?」
「你……這是怎麼了?」蘇青荷被他的樣子驚嚇到,心緊揪起來。
段離箏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了,過了半會兒,硬擠出了兩個字,「無礙。」
都到這兒分上了還逞強!
「少爺這是舊疾了,一到雪天,腿疼的毛病就會犯,蘇姑娘,我帶少爺先回府了。」容書一邊同她解釋,一邊匆匆忙忙取來大氅,蓋在段離箏腿上,冒着雪推着他一路出了坊間大門,上了一直停靠在門前的馬車。
眾人低聲議論了會,就各自去做事了。
唯有蘇青荷一直心緒不寧,眼見着馬車快速消失在雪幕里,坐下來,有些心不在焉地畫起圖樣。
因雪下得很大,坊間早早便休工了。
待蘇青荷回府時,地上的積雪已有一尺高。
蘇青荷走到自家府邸前,只見對面侯府的下人們步履匆忙,府門口停靠着數輛馬車,恰見一個手提醫箱的郎中從一輛馬車上下來,被下人們簇擁着跨入侯府。
蘇青荷在門前看了許久,才默默轉身回府,下人待她進來,掃了掃門前的積雪,趁勢關上了厚重的府門。
這場雪來得快去得快,就在段離箏病倒的第二日,天色就初晴了。
蘇青荷也以為他的病大概就像這場雪一樣,來得急去得也快,然而卻未料半個月過去,對面的侯府仍是縈繞着一層陰鬱低迷之氣。
靖江侯人脈廣,喜結交,平時都有許多同僚貴友來,而這半個月來,除了拎着藥箱的郎中藥童,幾乎無人登門拜訪了,許是侯爺為了不讓那些不相干的人打擾了段離箏的清靜。
可越是這樣,蘇青荷越覺得心緒煩躁,心上像半懸着一塊大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有幾次蘇青荷在侯府門前徘徊,硬是沒敢進去,她去頂多是以朋友的身分,靖江侯謝絕了所有的訪客,又怎會獨獨放她進去,況且侯府現在正是忙亂的時候,還是不要去給人添麻煩了。
好不容易在玄汐閣逮到一次前來巡查店鋪的容書,容書只叫她放心,說:「前兩年無論是大寒還是雨天,少爺膝以下的腿恍若沒有知覺一般,而這次,說不定是件好事,是腿疾有所好轉的跡象。現在太醫正在嘗試新的針灸之法,少爺時醒時昏迷,還是等少爺病情穩定了,再來探視吧。」
聽了容書的話,蘇青荷的心才一點點地放回肚子裏。
除了在瑰玉坊督促金鑲玉的進展,蘇青荷基本就窩在府中繪製墨玉的圖紙花樣。
以這墨玉的大小,做一塊玉佩正合適,原本蘇青荷準備設計個繁瑣富貴的圖樣,可這事一出后,她覺着天大的富貴左右比不得「平安」二字。再加上她整日在坊間看玉雕師們敲敲打打,手也有些癢了,他送給自己的玉鐲是親手雕琢的,自己若不回一件親手雕的豈不是太沒誠意了?
然而事實上是,蘇青荷捧着那花了她整整十天、歪歪扭扭、造型奇特的玉佩,有些不忍直視地嘆氣,玉佩上的圖樣很簡單,複雜的她也不會,就是一個花瓶上插着幾綹麥穗,旁邊蹲着一隻鵪鶉,意味着歲歲(穗)平(瓶)安(鵪)。
連典簿秦牧都嘲笑她鵪鶉雕得像一隻短脖的鴨子,但蘇青荷覺得那鵪鶉明明很可愛。
沒有這金剛鑽幹麼攬着瓷器活呢,蘇青荷已經可以預見到,段離箏倚靠在床榻邊、滿眼嫌棄打量這玉佩的場景了……
不過好歹是份心意,蘇青荷光顧着一門心思的雕玉,倒忘記了件重要的事,在古代,姑娘家送男人玉佩是意味着什麼。
有句老話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意是說如果沒有重大的變故,君子是不會將佩戴的玉摘下的,一般玉佩都是伴隨一生的東西。
玉佩,可以說是地位僅次於香囊、男女間用以互表情意的信物。
蘇青荷若是意識到這層含義,定會將這墨翠拿回去回爐重造一番。
雕完了這玉佩,蘇青荷長舒一口氣,像完成了件重大任務一樣,直接用紅布包好揣進了懷中。
臨近月底,第一批金鑲玉器皿順利地完成了。
望着面前擺滿了十隻紫檀木箱、金光閃閃的玉器,蘇青荷在喬掌事的眼刀下敗下陣來。她是這場金鑲玉變革的挑頭者,聖上又才賞了她,這次進宮配送玉器的任務,是怎麼也賴不掉了。
「聖上的養心殿六件,大皇子那兒兩件,二皇子處兩件,盧貴妃處兩件,淑妃處一件,德妃處一件,柳昭儀處一件……三王爺處兩件。」
蘇青荷坐在瑰玉坊的馬車上,仔細看着各個宮殿的名單份額。除了兩位皇子、盧貴妃及公主王爺府中是兩件,其他嬪妃們都是一件,這還是受寵的嬪妃們,唯有盧貴妃一人是享有兩件金鑲玉器的份額,單是憑着這份名單,盧貴妃在宮中的地位便可見一斑。
蘇青荷索性先乘着馬車去了各個公主王爺府,許是這大清早,公主王爺們都還尚未清醒,都是管家下人們接見,蘇青荷樂得速戰速決,叫管家們把箱子幫忙抬下馬車,就打馬去往下一家。
唯有三王爺有閑情逸趣親自接見她,還留她坐了一會兒喝了些茶,看來蘇青荷之前為他辦好青銅樽那事,他十分滿意。不過蘇青荷趕時間,匆匆喝了兩口茶,意思了一下,就起身告辭了。
進了宮門,蘇青荷走在最前面,一串粗仆抬着半人高的紫檀木箱跟在後頭,一路上引得過路的太監宮女們頻頻回頭觀望。宮人都知今日是瑰玉坊配送玉器的日子,且這次據說是聞所未聞的金鑲玉,個個都投來好奇的目光,恨不得有一雙透視眼,透過那紫檀木箱一睹所謂的金鑲玉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首先自然先去皇帝的養心殿,此時皇上正在早朝,養心殿的太監將玉器抬了進去,蘇青荷接着去向皇子寢宮。
兩位皇子亦不在宮殿,許是在南書房早讀,蘇青荷囑咐了其宮人,將玉器送到,接着就近去了淑妃、端妃處。
淑妃端妃分別是兩位皇子的生母,並不受皇帝寵愛,只因生了皇子,母憑子貴,才一步步封了妃位。兩位妃子年紀都不小了,自知年老珠黃,無法憑美色保住地位,只將全心投在了兒子身上,對後宮的是是非非都不甚上心,頗有隱世孤居的意味。
不過大皇子暴戾,二皇子懦弱,都為皇上所不喜,到現在還未有立儲之意。兩位妃子互視對方為眼中釘肉中刺,尤其在衣食住行上的小事,若是有什麼東西是對方有,而自己沒有的,都要暗自計較一番。
這些都是蘇青荷剛上任瑰玉坊時,從那一摞的出納記錄中看來的,於是她早有準備,挑出兩樣無論是器型還是花樣,都一模一樣的金鑲玉器分配給了淑、端二妃,自然也沒遭到什麼刁難。
接着是盧貴妃的華陽宮,進入宮門,有小宮女進去通報,沒過多久,直接引了蘇青荷進去,連帶着幾位小太監,從粗仆手中接過裝着玉器的木箱,一同抬進了殿去。
盧貴妃半倚在貴妃榻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蘇青荷徐徐走來,她本是嬌柔秀美的氣質,但是居高位久了,自然而然錘鏈出一份端莊自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