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時光的人
在我的印象中,對一個委蛇於當朝權臣的婉兒秘書,勾搭起玲瓏無雙的太平公主,最終甚至爬上絕代風華的武皇后的龍床的小白臉,我也許會臆想他是俊俏的,他是風流的,他是瀟洒的,他是不羈的,但——絕對不是——江湖的!
我無論如何也沒有猜測到,他,竟然是黑暗的神秘組織的人;即使,坊間後世百年流傳,武則天,最後是死在他的被窩裏!
當我備受打擊,精神恍惚的給他解說完卦辭的說法,尋找的方向時,他始終好笑我的不着邊際,彷彿來俺們諮詢館一趟,純粹是出任務給個面子,而其實,他根本不需要指點,非常有信心似的。
我忍不住出言詢問:“瞧你這樣兒,貌似覺着,根本不用來,自己也找的到吧?”
張小白(我在心裏默默補上一個“臉”字)輕描淡寫“嗚”了一聲,音奇妙,似乎幼獸把字詞全部含化在嘴角了:這個時候他表情又像個娃娃,讓你想對他生氣,也氣不起來。
某離眉頭淺皺,眼珠略略一轉,奸笑着湊過去,親熱的挽起他的胳膊:“張世兄才高八斗,英武非凡,胸中自有天地,哪裏需要咱們館裏的野丫頭,嘰里咕嚕的指手畫腳?來來來,兄弟們出去喝茶是正經!”
我這才醒悟,原來,此張小白,別看乾的是個吃軟飯的工作,但是,一旦出離了他的職業需要角色,他還是數千年來,男人們骨子裏的老傳統——瞧不起女子啊!
憤恨的盯着兩個茶斗,在大廳里,把我一壺收藏甚久的上好鐵觀音,喝的就剩下茶沫兒,跺腳,翻白眼。
臨近正午,張小白才打着水嗝施施然離去。抬腳跨出門檻時,還不忘回頭打擊我一下:“方館主,你其實真的不必羅嗦那麼多——你直接三個字——床底下,一切就可以全包在我身上了嘛!”
某離不理睬我殺豬的掃射眼光,虛偽的拍拍張小白的肩膀:“張兄說的是啊!
你貴人事忙,薛大人的午宴估計頭輪菜都已經上了,咱們就不招待你留下了!來,理理長衫,喲,這肩膀上哪裏來的小蟲啊!我把他撣了!好走不送啊!”
親切的送他出門,等到回來大門一關,某離迅從地上撿起那隻蟲子,捏着塞進一旁的空食盒裏。
綠綺捂着嘴,噁心道:“你把蟲子弄上來幹嘛?”
某離神秘的對我們大家眨眨眼:“最近蟲子好像特別多啊,而且總出現在重要場合,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我指指門外:“那張小…….張大公子咧?就這麼咱們就完工啦?”
某離呵呵一笑:“咱們算是可以交差了——剩下的,輪不到咱們煩心嘍!”
過了一陣子,久未謀面的蘿蔔長,帶着他的乾兒子小老虎,又來諮詢館蹭飯。綠綺一時沒啥準備,只好在下廚幾個菜的基礎上,外加出門臨時打了一份香鹵竹汁雞做加菜。
蘿蔔長有點興奮:“諸位,我妹妹從南疆來信啦!”
我們趕緊把他擠在中間:“信呢?怎麼說?在那裏好不好?”
蘿蔔長得意的從懷裏,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信封,視若珍寶的揚了揚。綠綺一把奪過來,攥在手上,急匆匆的瞄了兩眼,對我點頭:“東家,確實是紅瑤妹子的信!”
我高臂一揮:“那成!允你今天中午這頓,蹭了!”
小老虎高興的從蘿蔔長抱抱里鑽出來,爬啊爬,趁大家一不注意,就“挪”到了香鹵竹汁雞的菜盤兒邊上。
等對座的小飛飛現,已經來不及了。
小飛飛大怒,往正要對竹汁雞下嘴的小老虎大喊:“虎子!那香鹵竹汁雞,現在是我最喜歡的菜!
總共就半隻,大部分還是東家專啃的!每次我都只能分到一丁點兒!
你要是敢對那隻雞怎樣,我就敢對你怎樣!”
小老虎別過頭,認真的瞅了一下何愁飛,在我們的注目禮中,閑閑的俯下頭,舔了一下盤子裏的雞屁股——然後,一顛一顛的顛到小飛飛的飯碗邊,正兒八緊的坐下來,衝著他,高高撅起了自己的小老虎屁股……..
何愁飛傻眼了。
我們哄堂大笑。
綠綺走過去,推開窘的滿臉通紅的何愁飛,把虎子抱起來,揣回蘿蔔長懷中,又從盤子裏,扭下一隻香鹵竹汁雞腿,塞給小老虎:“虎子!你真的不能再這樣吃了!東家說,你再不減肥,就胖的成豬了!”
我們可憐的忽略了智商淪落到不如豬的小飛飛,繼續討論羅紅瑤的來信。
蘿蔔長解釋說,妹妹在那裏生活的不錯,烏寶翁對她也非常好。除了一開始有點水土不服,後來,她卻慢慢喜歡上了那片遼闊的土地。
我們感慨:京中,總不比天外天。京中雖精緻寶氣,但總似被磨平了的稜角,不見沙是沙,水是水的海角天涯。
小飛飛訕笑着揪了一下虎子的小尾巴,關心道:“羅兄弟和范大人最近開始不忙了么?”
蘿蔔長賊頭賊腦的壓低嗓音:“自從上次,大組長他們宣佈接手以後,我們就還真的沒再碰過笑臉案。可說也奇怪,那後來,也就沒有人死的那麼奇怪了。
這案子,好像就這麼沒頭沒腦的……..沒了!我們長安府,但現在也沒弄明白,兇手是何人,作案手法為何,連以前那些屍體,都被大組長他們運走了。
現在長安府處理的,都是一些毛手毛腳的小案子,又回歸原來嘍!”
我們諮詢館幾個人對視了一下:兇手是何人,作案手法為何,估計知道的,也就限於我們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了;並且,既然沒有後續的殺人案件生,想來,張易之是偷到了給小麥的藥方子,而小麥的病,也就此治好了。
小飛飛試探着說:“最近長安城就這麼風平浪靜啊?京里就沒啥新鮮大事啦?那太無聊了!比如宮裏掉點東西啊……….”
蘿蔔長橫了他一眼:“宮裏掉點東西?你做夢吧?你以為那大內侍衛是吃素的啊?你以為羽林軍成天在遊戲啊?你當你溜西市大街吶!
宮中怎麼可能掉東西,要是掉了,小道流言早漫天飛了!——還是你們黑市上,又有什麼人,下頭彩啦?”
小飛飛被懷疑的眼神一瞪,立刻把脖子縮到衣領里,連連擺手:“沒!沒!我只是好玩兒,閑極無聊,隨便問問!”
我們暗自心中石塊落地。
蘿蔔長吃完,說把信暫時借給我們樂兩天,過後來取,這才抹了嘴帶着小老虎走了。
我關好門窗,召集所有人開會。
綠綺說:“宮裏沒有任何失盜消息,那說明,張易之不僅得手了,而且乾的挺漂亮!”
小飛飛撇嘴:“也許,他並沒有直接偷原稿咧?他如果有時間有機會,最安全的是自己複製一份內容帶走嘛!”
某離點頭贊同:“其實若是有條件,真的不攜帶是最佳途徑!”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時,門外有個軟軟的童音:“有人在家嗎?”
綠綺出去看門一看,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娃娃。她手裏拿着把扇子,遞給綠綺:“這個姐姐,你是這個裏面的人嗎?”
綠綺點頭,她立刻把摺扇交給綠綺:“姐姐,剛才街頭有個大哥哥,讓我把這個扇子,交給這裏面的人!好了,我送到嘍!”
說完,一閃身,奔沒影兒了。
我把扇子拿過來,甩開一看,扇面上只一個大字:成!
摸摸鼻子,哭笑不得:“樓公子風格真是迥異啊!”
某離笑眯眯的把扇子接過來,反覆看了看:“反正,“暗月閣”這人情,是欠下啦!挖哈哈哈哈……”
可惜他還沒得意完,廳外又傳來熟悉的低沉的耳語聲,不大,但每個人都聽的像在跟自己耳語:“你還是不要高興的這麼早才好!那種買賣,被現就是殺頭的大罪喲!”
我們齊驚!進來的,居然是依舊黑沙黑蓬的大組長!
某離迅把扇子壓進袖裏。小飛飛一個健步穿插晃在前面,大嗓門嚷嚷:“綠綺!貴客上門,趕緊倒茶呀!”
大組長抿唇笑道:“不急!不急!還是先把我的東西還來吧!”
手一攤,伸到某離跟前。
我跳起來:“你,你又拿了人家大人什麼東西!快!快點還回去!”
某離莫名其妙:“我沒拿啥啊!”
大組長面帶深意:“好,那咱們先進去喝茶,慢慢聊吧!”
VIp大戶室歷史上招待貴賓的數量,再一次被刷新。
大組長進去后,在最裏面的木椅上坐下,毫不見外的脫下了黑紗蓬。綠綺奉上香茗,她虛虛劃開水面。
“前陣子,張易之張大人,到你們諮詢館登門的吧?”
我小心賠笑:“是的!不過,只是普通的客人拜訪而已!”
“是么?”大組長像看穿了我:“那麼張大公子來測算什麼呢?”
“啊?測算什麼?——”我嘴快就順勢滑了出來:“這客戶**,我們可是做機密保護的啊!就是您來測算,我們也不會把啥子消息透露給其他人的!”
“咳咳……..”某離乾咳了兩聲。
我立刻討好道:“不過大組長您是什麼人啊!你是宮裏的高人啊!
我們諮詢館一向和衙門合作良好而愉快的!這張公子,上到死了爹娘下到長了痔瘡,他來算啥我們都是會和官方交流的!”
大組長聽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不過又有修養的咽了回去:“呵呵,張公子,其實他這人,很高傲,很瞧不起女人吧?”
“呃——”這話從哪兒說起呢?風向標不明確啊!我為難。
大組長嘆息道:“其實“暗月閣”里出來的男人,多半都是這樣的啦!”
啊?她早知道張易之是“暗月閣”的人?我們全愣住了。
大組長嘆息:“張公子啊,他能做的這麼好,其實我看他的心,早已不關風月了!
這麼多年,我看他遊走在宮裏宮外,歷經風吹雨打,一般人早就百孔千瘡,可他依然還似當年那個初到京城,站在玄武門口,無聲仰望晴空的那個小小五郎。總站在外面,任揚眉低,不糾纏於離合,將風景看透…….”
某離插嘴不滿:“那是因為他知道,既然來了,就洗不幹凈了……..”
大組長驚然笑贊:“是啊,咱們這些人,哪一個現在還洗的乾淨呢?
上官婉兒么?故作張揚來掩飾她的害怕,怕曾經,怕失去,怕改變,怕到最後,再討喜的心事,也終歸化為輕塵………
太平公主么?再妖嬈,再華美,再艷麗,爭到最後,也不過一抹殘紅,哪裏來的天荒地老?
武皇后么?她這一路上,總是才跳出一個圈兒,又走進另一個圈兒,有的圈是別人給她畫的,有的圈兒是她自己畫的——她怎麼就總是那麼清醒呢?她還想要長生!長生好么?她就不想想,最痛苦的也許不是死了,而是永遠孤獨的活着!”
我們靜默無語。某離不禁道:“沒關係,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全部洗乾淨了!”
大組長眸光輕閃:“誰說的?死了也洗不幹凈!”
某離梗塞:“你怎麼知道呀?你死過啊?”
大組長摸摸自己一綹秀:“當然!我可是你姊姊——追溯時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