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章 天坑之戰(4)
他用腳尖踢了踢靠台階最近的一具屍體,低聲冷笑:“看,這是甲賀派十大忍者之一長川尋丸,在京都盛櫻谷一帶赫赫有名,被尊稱為當代‘甲賀二刀流之王’,最擅長密室暗殺。現在呢,他躺在這裏,卻沒有緊緊跟隨主人,為主人出生入死。很久之前,我就研究過了,所謂忍者,不過是肉盾而已,並非具有不壞金剛之軀的大羅金仙。我真的奇怪,史學家、軍事學家盲目誇大日本人的戰鬥力,其居心何在?”
我不認識那忍者,但英國記者曾將當代著名忍者做成了一本彩色圖冊,依稀就有眼前這人。
“忍者的黃昏悲歌。”那圖冊的封面上印着這句話。
我猜,那記者一定沒有見過真正的忍術高手,那些能夠“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通常不會出現在聚光燈下,為民眾們的好奇心買單。
忍者、殺手越低調平凡,就越能毫無失誤、毫無破綻地完成任務,像風一樣來,風一樣去,不留一絲痕迹。
“他老了,已經不適應這個時代了。”我說。
任何“一刀流、二刀流、三刀流”高手都只能生活在冷兵器時代,到了槍械橫行的現代,他們一旦上了戰場,就會變成活生生的槍靶子。
二十步之內,再快的刀劍、暗器也比不過西部牛仔的*或者刺客的速射手槍。
忍者沒落,是時代的錯,不是他們的錯。
“我的人就在下面。”面具男人說。
“怎麼處置東條氏少主?”我問。
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東條尾張的生死,大概也是世界各國朝野上下的目光焦點所在。
“你知道嗎?”面具男人悠悠地問,“東條氏是唯一能夠操控海中鮫人的家族,昔日九州、四國、關西、北海道等地有著名的十大政治家族,全都是幕府時代結束后稱霸一方的諸侯。東條氏雖然名列十大家族,卻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對比排在首位的橫崗氏、排在二位的大蛇氏來說,東條氏都有極大的差距。三十年、兩代之間東條氏就能掃蕩其餘九大家族,成為日本第一望族,為何?就是因為他們藉助了鮫人的力量。我把話說得如此明白,你懂了吧?”
他的確說得很明白,其用心也很直接,那就是控制東條尾張,然後進一步控制鮫人,把鮫人的力量也握在手中。
橫崗氏、大蛇氏是日本歷史上的兩大家族,關於這兩族的成敗興衰、輝煌榮辱都能在著名的日本動漫作品《火影忍者》中查到。
幕府時代,兩族能人輩出,佔據了大名們生死決鬥的核心舞台。
今時今日,上了年紀的日本人偶爾還會聊起發生在北海道楓割寺的著名一戰,由橫崗破路對戰大蛇千球。那一戰,又被稱為忍者史上的“十日嘔血戰”,最終橫崗坡路勝出,大蛇千球戰敗后剖腹自盡,將大蛇氏在北海道的所有地盤拱手讓出。
在日本,忍者是永遠的話題,刀劍格鬥的年代總能讓人血脈賁張。
落入人們眼中的是血腥瘋狂的戰鬥,落入貴族掌中的卻是日本島國的權柄。所以說,忍者永遠只是下走,成為貴族的看家犬,身份下賤,生命低廉,是一個被金錢權勢扭曲了特殊群體。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在中國上演過的烈士悲劇,在日本同樣上演。
就像現在,一切火攻、水攻、陷阱、屠戮,都只不過是為了滿足面具男人的野心。至於大人物、東條尾張一方,所有忍者在絕境中負隅頑抗,也只是為了他們兩人的皇圖霸業。
一念及此,我不禁捫心自問:“我為何而來?未來我為何而戰?”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是現成的——為剷除鮫人之主而戰,為光復夏氏一族名聲而戰,為國家和平、人民安寧而戰。那麼,我內心深處,要的是什麼?
觸及這樣的問題,我不禁惶惶然。
我不求名利,也不求妻妾成群,身邊有唐晚足矣。我也不求聞達於諸侯,在濟南老城區曲水亭街老宅蝸居一生也沒有問題。
“我要的到底是什麼?”這是我直面內心后的根本問題,猶如哲學家們深刻反思人的生存與發展難題那樣,如果找不到答案,那麼最終失去前進的方向。
“你要的是什麼?”就在此時,面具男人不再注目於忍者屍體,而是轉過身來,直直地望向我。
我無法回答這問題,因為我想了太久,也找不到答案。
“我們此刻身在天坑之中,這裏是整個亞洲大陸能量最集中之地。如果你在這裏都考慮不清楚那些難題,那麼,困惑你的那些就真的是曠世謎題了。不過我相信,世間真正的智者是不會被思想的迷宮困住的,總有某個時刻,光明衝破霧霾,破殼而出,萬道金光刺向這黑暗世界——”他向下面指着。
下面沒有廝殺之聲,只有陰風陣陣,直衝上來。
“俘獲東條氏,控制鮫人,就是你要的?”我問。
面具男人點頭:“很明顯,那就是我要的。”
“然後呢?”我追問。
“解開生命中所有的結,揮灑自如,直抒胸臆,做天地間最傲岸的男子,開創一個全新的世界紀元。就像萬帝之祖秦始皇那樣,開天闢地,起點創世。”面具男人毫不遲疑地回答。
那樣的回答雖然豪邁,卻也擺脫不了“名利”二字。
秦始皇完成了戰國的“大一統”,卻沒有將其衣缽順利傳承下去,導致二世而亡,“始皇帝”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話。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面具男人真的俘獲了東條氏,距離他說的“起點創世”仍然有着遙遠的距離,畢生追尋,未必成功。
啁哳一聲,一隻烏鴉從半空撲落。
面具男人伸出右臂,那烏鴉就落在他的肘彎上。
烏鴉有着粗壯的雙腿,上面各綁着一個黃銅套筒。其中一個筒內塞着一個白色紙卷。
面具男人抽出紙卷,掃了一眼,冷冷一笑,雙臂一振,那烏鴉就騰空而起,飛向天際。
“東條尾張乞降。”面具男人冷冷地說。
我記起那小和尚愴惶的神色,他雖然貴為東條氏少主,卻未必能繼承祖先的王霸之氣,未必胸懷爭霸天下的勇氣與擔當。這種情況下,他被推上少主之位,就會變成扶不起的阿斗。
乞降,很符合小和尚的行為特徵。亂軍之中,他大概已經被嚇破了膽。
“走吧,去看看東條氏跪地求饒的醜態。”面具男人說。
我最後看了一眼洞穴中的忍者屍體,深深感嘆:“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你們跟錯了主子,才落得現在的下場。還有,你們生錯了年代,不該在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還固守着日本忍者那一套伎倆。你們死了,亞洲大陸的和平之日就快到了。”
在很多亞洲影視作品中,過於誇大忍者的武力和作用,以至於各國武術界到了“談忍者色變”的地步。
這是完全不正常的,就像現在,忍者屍橫遍地,連個埋骨之所都沒有。目睹此情此景,誰還敢說“忍者無敵”這句話呢?
再向下百步,忍者屍體越來越多,大部分都是遭利刃割喉而亡。
忽然間,我聽到了汩汩的水聲,彷彿有幾百個泉眼正在向外噴水。
面具男人仰天長嘯,四下里也有同樣的嘯聲回應,高高低低,裊裊不絕。
很快,一隊人馬從下面迎上來,我們在一塊長方形平台上會合。有人在平台四面插上火把,頓時照得亮如白晝一般。
我再次看到了小和尚,也就是傳說中的東條氏少主東條尾張。
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渾身顫抖,沒有一絲鬥志。
押解小和尚的共有十四人,十人是僕從,四人為首領。
不知為什麼,我看到那四個面目猙獰、身材健碩的男人後,立刻就聯想到了神話傳說中的“夜叉”。
面具男人揮手:“退下吧。”
四人唿哨一聲,帶着十人退入黑暗。
東條尾張抬起頭來,無助的視線從我臉上掠過。在我看來,他是一個失去鬥志同時也失去了靈魂的人。東條氏傳承到他這一代,已經到了冰消瓦解之時了。要撐起一個門派,最重要的特質就是膽識。很可惜,東條尾張缺乏這一點。看他的樣子,只能做一個日本今日社會中的白領順民,或者就做富士山上隱修的小和尚,青燈古佛,經卷長伴,遠離江湖,不問世事。
“你要歸降,能帶給我什麼?”面具冷聲問。
“我有的,全給你,只保全我這條命,不至於讓東條氏斷代。”東條尾張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有什麼?”面具男人問。
“你要什麼?”東條尾張反問。
“我要控制鮫人的秘訣,要這一支人馬生生世世為我服務,聽憑我的調遣。”面具男人回答。
東條尾張點頭:“好,東條氏能夠控制鮫人,這是舉世皆知的秘密。很榮幸,我從家族中傳承到了這一奇術。你要,我就告訴你,但你首先要發一個毒誓——我說出秘密,你放我一條生路,如果反悔,利刃交剪,人頭落地。”
那是一個毒誓,但“利刃交剪、人頭落地”的死法卻是十分奇怪,現實戰鬥中,很難遇到這種情況。
面具男人沒有遲疑,立刻發誓:“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東條氏少主告訴我控制鮫人的秘密,我必定放他遠走高飛,無性命之憂。如若反悔,我甘願遭受利刃交剪、人頭落地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