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章 連環突變(4)
一個光頭、灰袍、灰鞋的小和尚快步跑來,停下之後,先向我深深鞠躬,然後領着我穿過密林,到達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古老寺廟。
廟門上架着黑色牌匾,寫的是日式漢字,名為“一休寺”。
我看見那寺名,立刻想到了著名的日本動畫片《聰明的一休》。該廟名為“一休寺”或許跟電視劇無關,但其體現出來的意義,也可以解釋為“人生疲憊、休息一下,再趕緊上路”的意思。
人都需要休息,百年內三萬六千天,至少有三分之一時間睡在床上。好好休息,才能重整旗鼓、振奮精神,擊敗弱小者,超越強健者,走出自己的人生坦途。
進了寺門,院內空地上架着一口大鐵鍋,一位老僧正在引火燒水。
我以為大人物會在屋內,便集中精神向屋內看。
屋內沒人,看起來,招我來的人就是這老僧。
他背對着我,看不見其五官表情,只能望見一個佝僂的背影。
小和尚走過去,在老僧耳朵上說了幾句話。
老僧吃驚不小,忽的站起來,猛然扭回頭來。
我認出來了,他就是經常出現在中國新聞聯播里的日本大人物。
“我們大和民族認為,陰陽魚是中國奇術里的最高境界,代表了中國古人的最高智慧。中庸之道,黑白模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很多人在分合之間迷失了自己,貪圖路上美景,忘記了人生的真正目標。你能到這裏來,證明你是一個執着的聰明人。”老僧緩緩地說。
他的眼睛半閉着,掩藏神光,遮擋內心。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此人上位之初,是以激進、暴躁、妄語、癲狂聞名於世,號稱要打破日本明治維新以來的所有秩序,重新建立屬於二十一世紀日本人的高等秩序,讓扶桑樹下的大和民族能夠乘着日出之光,掃蕩全世界。
最最震驚世人的,是他竟然號稱要打破二戰後的戰敗國協議,妄圖重建一個強大盛榮的新日本。
此言一出,非但日本朝野震驚,就連環太平洋諸國和歐、美、非、大洋各洲都一片嘩然,將其稱為“二十一世紀全球和平的最大恐怖威脅”。
在全球政壇、媒體的共同苛責下,此人被逼在《朝日新聞》上出面闢謠,將那些狂妄言論歸結為媒體誤報,稱自己是絕對的和平人士,願意為振興日本經濟而鞠躬盡瘁。
由過去的種種新聞可知,此人是不可能臣服於輿論要求的,只不過採取了曲線救國的方式,用政客的假面具將自己的本心遮掩起來,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縱觀歷史,海上國家從來都不缺少這樣的激進政客,應該是顛沛流離的海上生活練就了這類人的嗜血貪婪本性,必須巧取豪奪,才能紮根立足。
“是,古人智慧,深不可測,今人能夠管中窺豹,得到萬分之一的啟迪,已經足以安身立命了。”我謹慎地回應。
“你再去拾柴,我要為貴客親手煮一鍋湯。”老僧吩咐那小和尚。
“是,大師。”小和尚深鞠一躬,退出了院子。
“發生在濟南的事、美國的事我都有所了解,韓小姐做得很好,事無巨細,身體力行。我只想補充一點,給你開一張無期限、上不封頂的支票,只要你有足夠的功勛,那麼,這全球世界的大蛋糕,你可以任意切去一塊。有一個小小的前提,歸化日本,忘掉過去,然後成為一個嶄新的人,從扶桑樹下重新出發。”他說。
“歸化、勸降”是唯一的話題,也是韓映真請我和唐晚到日本來的最終目的。
正如昔日三國梟雄曹操,以“天下英雄盡入我彀中”為最終目標。二十一世紀最值錢的就是人才,假如這大人物也效法曹操,則其野心之大、目光之遠,真的不可估測。
“你要什麼?我能給予什麼?歸化之人將來能夠跟原住民受到同等待遇嗎?我有太多困惑,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問完的,並且也不是憑着一張空頭支票就能深信不疑的。閣下是朝中大員,屈尊在這荒涼寺廟中,親自招降我,這一切,我如在夢中……”
我向四周看,高樹枝條繁茂,隔着院牆,向院中傾斜過來,彷彿要圍繞成一頂華蓋。
那些樹的樹枝異常柔軟,如同中國南方的榕樹,而葉片卻如銀杏樹葉,光滑舒展,生機盎然。
“那些是扶桑樹,上古神樹之一,與中國古書中的人蔘果樹同出於西方極樂世界仙根。人蔘果樹可以造人,而扶桑之樹卻是管轄日月之行。試想一下,連日月都由扶桑出發,天下儀軌,還有什麼是日本人不能決定的?我從來不開空頭支票,那些承諾,只為真正的聰明人而立。夏先生,凡事,信則有,不信則無,是不是?我相信,聰明如你,一定對預言奇書《諸世紀》有所研究。在那本書里,一切與海戰、海難有關的內容,都能找得扶桑樹的影子。我從九歲起研究該書,已經破譯了其中大部分謎題,所以才敢在這一休寺中談論天下。你覺得這寺廟荒涼?不,絕對不是。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帶你沿着扶桑樹的根絡向上,去一個與國家命脈相關之地,看一看日本國最偉大的秘密——”他停住,睜開右眼,盯在我臉上。
《諸世紀》中描述海戰、海難的段落極多,措辭全都恐怖之極,動輒就要聯繫到全球毀滅和人類末日。既然是海難,當然就跟四大洋、全球大河水系有關,而環太平洋地區又是人類最早發源、群居之地,人口密度遠遠高於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所以,《諸世紀》以巨大篇幅來描述太平洋,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平心而論,《諸世紀》的中文版本並沒有公正的官方翻譯,其輸入中國的渠道十分駁雜,文字內容謬誤極多,南轅北轍、背道而馳的解釋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我相信大人物說的話,他是亞洲科學界公認的語言學、物理學、地理學天才,十五歲已經修完了日本早稻田大學內最頂尖的物理學課程,然後獲得了麻省理工學院的全額獎學金,青年時代一直在英美著名大學深造,直至四十歲才回歸日本,踏入政壇。
這樣一個奇人,對於世界的認識一定更加透徹。
將他觀點中過於激進的糟粕部分去除后,剩餘的,全都是科學精華,值得學習。
“我當然願意跟前輩去見識見識。”我說。
之所以稱其為“前輩”,是針對於他的學問和知識,而不是其稱霸全球的野心。
“是嗎?呵呵呵呵……”他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我當然明白,他是在等我表明立場。
如果是志同道合者,他就會領我去那個能夠看清日本國脈的神秘之所。反之,我堅持自己的立場,毫無歸化之意,雙方見面所談的內容也就止步於此了。
“要我歸化?必須歸化?”我微笑着問。
“你錯了。”他搖搖頭。
我稍稍挑了挑眉梢,無聲地詢問錯在何處。
“你抬頭看,看天。”他說著,率先仰起頭來。
我仰頭向上,天空萬里無雲,頭頂一片澄藍。
“在你們國家,能看到如此純凈的天空嗎?”他問。
我坦誠地回答:“看不到,尤其是近幾年,作為濟南人,很少看到真正的藍天。到了冬天,因為西北沙塵暴和採暖煙塵的影響,天空的透明程度更低。從濟南的情況也能推論到全國,除去幾個著名的風景城市之外,普遍空氣質素不夠理想。”
這是實情,無論愛國還是不愛國,都只能這樣回答。
“在日本,大氣污染也很嚴重,唯有富士山天坑一帶,始終能看到真正的天空。這裏是大和民族祭拜上天的地方,上天永遠為日本留一方藍天,讓大和民族充滿了憧憬與希望。我說你錯了,是因為沒有人要你歸化日本,而是歸化於上天和真理。”他說。
我沒有出口反駁,而是在心裏表示反對。
佛界典籍中,任何宗派都表明自己執行的是上天、佛祖、神仙的旨意,是神界設在凡間的代理人,敬奉並皈依該宗派,就是敬奉諸神。
就像大人物所說,歸化上天而不是歸化日本,因為日本大和民族就是上天行使旨意的凡間代理人。
其實,這種“愚民”的理論已經嚴重過時了。
早在公元前二百年左右,秦王嬴政統一六國后建立封建帝制,自封為“始皇帝”,稱自己是“天之子”,替上天管理國家。典籍中,以“祖龍”稱呼秦始皇,認為他的存在正是上天旨意的具體表現。
這種“愚民”政策延續數千年,中間雖然改朝換代多次,但直到大清帝國倒台,國人才真正清醒地認識到,國家是人民的,只有人民才能當家做主,支撐着這個東方大國繁榮發展。一切政府,只有站在“為人民服務”的立場上,才能長治久安,成為深受人民愛戴的政治力量。
現在,大人物將“愚民”理論換了一個包裝推出來,實在有些不合時宜。
“好。”我說。
“這麼說,你同意我的建議了?”大人物問。
“歸化上天,為天下蒼生謀福利,是每一個奇術師的責任和義務。在這一點上,全球奇術師的觀點都是一致的,為人民服務,而不是為某個政權服務。”我說。
我們兩個同時使用了太極推手的招數,將“歸化”這個難纏的球推來推去,誰都不肯罷手。
這一輪,大家勢均力敵,平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