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8章 來日方長(二)
霽月卻似通曉他的心意一般,輕輕道:“王爺不必愧疚。”
拓跋翰一抬頭,細細望着霽月,她的臉上還掛着几絲疲倦之色,想是被傷痛所累,眸子卻是黑白分明的清澈,閃着微微的光芒,她也回望着拓跋翰,真誠坦率的跟平日無異。
“真的,我知道,王爺這兩日也為我着急,寢食難安。霽月心領了。”
“霽月,我……”拓跋翰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深深後悔,後悔那日沒有親自送她回宮,後悔沒有及時發現赫連琉對她的敵意,後悔沒有來得及阻止她受傷,後悔沒有早一步找到她……
這百般的後悔,是拓跋翰整夜裏發獃熬紅的眼睛,是他見到霽月昏迷模樣時的揪心,是他親手狠狠掐住赫連琉脖頸的冷酷。即使這樣,拓跋翰都覺得無法彌補霽月。若不是因為自己,赫連琉怎麼會這般的喪心病狂……
“不,王爺,不是你的錯。”霽月眼神堅定,道:“王爺可別小看我,我才不不是那些庸脂俗粉的眼光,冤有頭,債有主,誰欺負我,我心裏可都清清楚楚。他人犯了錯,難道還要王爺承擔嗎?”
“你不知道,若不是因為我那句話,赫連琉怎麼會怪到你身上?”
“王爺,她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你的那句話不過是借口而已。沒有一句話,以後還有別的話。”霽月只道:“赫連琉向來自詡大家小姐,不把我這種宮女奴婢放在眼裏,她想整治我,自以為如整死只螻蟻一般。害人者想害人,從來不會只是因為一兩句話呀。”
霽月輕輕柔柔地幾句話語,卻像和煦的春風,暖暖地拂過拓跋翰的心頭。他知道她一直都是這般冰雪聰明,卻仍舊被她感動。
“好啦好啦,你看看,我還好好的,王爺臉色沉重成這樣,我可不樂意。”霽月一抱雙臂,皺皺眉頭,故意擺出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拓跋翰張了張口,支吾說了句:“我……”
“我什麼我啊,”霽月斜了他一眼,道:“還不快來安慰我?”
“那,那要怎麼,你才開心點?”
霽月眼珠一轉,說:“等我傷好了,我想去放紙鳶,還想,嗯,還想再去郊遊一次,初春那日,我們不是去了‘剪花亭’?我很喜歡那裏,何時,能再去一趟?”
“你喜歡那兒?”
霽月點點頭:“喜歡。我在宮中,也沒去過別處。就是上回跟着諸位公子郊遊,喜歡那裏春意盎然,勃勃生機。”
“好,等你傷好了,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
“一言為定!”
“哎哎,你們說什麼呢?我才出去一小會兒,去哪可不能落下我。”拓跋澄的聲音隨腳步聲而至。
霽月看他手中空空,剛想責問他取來的酒呢?就看見拓跋澄身後跟着另一人。
那人平時的衣着都是深暗的顏色,今日竟換了一襲藍色的衣袍,他本就是面如冠玉,藍色淺淺,更襯得他溫潤如玉,翩然俊雅。
那人注意到霽月的目光,沒有轉眼,嘴角卻微微含笑。
霽月看到他嘴角的笑意,翻翻眼珠,小聲嘀咕了句:“長得好看了不起。”
“你說什麼?”拓跋翰問道。
“沒什麼。”霽月眯着眼搖搖頭。
拓跋澄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嚷嚷着:“喂喂,說你們呢,出去玩可不許不帶我!”
霽月捂嘴笑言:“商量着去‘剪花亭’呢,那當然得帶着你。不過,說好了,你要給我備多些好看的紙鳶。”
“好啊好啊。願意效勞。”
那人走過來,提了一壺酒放桌子上,道:“放紙鳶?還是等你肩傷好了再想吧。”邊說,邊看了看霽月的反應。
霽月撫着額頭,側過臉不去看他。
拓跋濬淡淡地笑了笑,沒再說話,斟了杯酒,雙手端起,對拓跋翰道:“九皇叔,原諒我前日的失言。這杯酒,算我賠罪。”言畢,仰脖喝下。
拓跋翰自然知道他話中之意,還未開口,拓跋濬又倒了杯酒,敬給拓跋翰,道:“多餘的話也不說了,這杯酒,敬給九皇叔。”
拓跋翰接過酒,頷首:“你我自幼相識,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嗎?情急之詞,豈會計較?”
看到他們二人已是飲了第二杯酒,面上皆帶着笑容,霽月與拓跋澄互相對視了一眼,疑惑不解,拓跋澄站起身:“怎麼?喝酒也不帶我?我也來一杯!”
“我也要!”霽月剛要起身,拓跋濬一個眼神,她聲音又弱了下去:“要不,喝茶也行。就,敬大家能走出陰霾,敬我下次還能大難不死。”
“好!”拓跋澄贊同道。
拓跋濬揚聲說:“什麼下次?不許有下次。”
“是。濬殿下。”霽月笑着,端起茶杯,道:“那我就以茶代酒。”
四人酒杯茶杯相碰,聲音清脆。
兩日後,霽月要回長信殿了,走之前,拓跋濬把明公子留下來的藥瓶交給她,囑咐她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在宮內仔細着點。”拓跋濬不放心道:“要吃一塹長一智。”
霽月拍拍胸口說:“放心吧放心吧,我可惜命着呢。”
“貧嘴。”拓跋濬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去吧,九皇叔和澄弟都要送你進宮,我就不去了。”
“那,在下就先告辭了。”霽月鞠了一躬:“謝謝濬殿下救命之恩,霽月謹記於心。下次再聚。”
拓跋濬看着霽月,頷首道:“記得就行。”
霽月微微笑,又福了一禮,方轉身離去。
景穆王府門口,拓跋翰與拓跋澄各騎了高頭大馬,給霽月備了轎子。
“麻煩二位了。其實按我說,你們根本不必這樣送我,太張揚了些。”霽月道,她實際上覺得自己回宮就行了,勞王爺與皇孫殿下送回宮,想躲人耳目都不行。
“霽月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必須送你,這是跟我哥商量出來的決定。免得別人覺得你沒什麼靠山,就能隨意欺負。”拓跋澄解釋說。
“你哥?濬殿下幾時也這麼張揚高調了?”霽月不禁撇嘴道。
拓跋翰聽兩人對話,笑了笑,招呼霽月道:“快些上來吧,早些送你回去。”
長信殿。
拓跋翰與拓跋澄借了請安的名號,入了長信殿,霽月隨其後。
拓跋翰一見左昭儀娘娘,正欲作揖道歉,左昭儀搶先一步道:“有勞九王爺與澄兒這幾日照顧宮內婢女,還特地護送回府。九王爺與景穆王府這次的恩情,霽月你可要記在心上。”
“是。”霽月欠身行禮。
拓跋翰見左昭儀都已經這麼說了,只能道:“霽月姑娘傷勢還需多加調養。”
“嗯,本宮會讓她好好休息的。”左昭儀隨即走近拓跋翰,低聲說了句:“眾人之前,有些事不便多言,此事本宮心內已經明白。王爺也需多加小心。”
“是,多謝娘娘提醒。”拓跋翰與拓跋澄對視一眼,兩人行禮告辭。
“娘娘……”直至房內只剩下左昭儀與霽月二人,霽月才輕輕地喚了聲。
“來,”左昭儀拉着霽月到跟前,滿臉憐愛之意:“傷哪兒了?疼嗎?我看看。”
霽月見到左昭儀,心內委屈翻騰,又不想左昭儀擔心,忙道:“好多了。”
左昭儀撫摸着霽月的臉頰,輕攬至懷中,嘆了口氣:“孩子,受苦了。”
平常人家的孩子,與霽月同樣年歲的,不正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百般呵護。而眼前這個孩子,從去年冬日到現在,經歷得數次悲痛欲絕,恐怕都沒能安安穩穩地睡過一次覺。
“姑母,我沒事。當初選擇了留在魏宮,便多少也料到了今日。”霽月伏在左昭儀肩頭,聲音卻是越加堅定:“我不怕。”